不过,她必须承认,以自己如今的能耐,对法家知之甚少,带领柳庭璋一路顺利通过会试、殿试,只怕几无可能。
假以时日,她又坐拥宝山,还是有这份教徒的信心。所以,她需要时间来自学、求教于柳祭酒,一步一步细细梳理法家学说的脉络和奥义。
问题在于,柳庭璋一直以为她是科举中的佼佼者,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跟随顾采薇,如果这个前提变了呢?
顾采薇心想,此时一旦掉马,柳庭璋想必对于自己的感激之情不会变更,但是还愿意认自己这个夫子么?
一个比他还年少的、没怎么出过京的无权无势郡主?一个连院试都没参加过、身上毫无科举功名的小姑娘?
柳庭璋会不会婉言谢绝,不再听从自己的教导?今时不同往日,他一个声名鹊起的少年举人,说不定能被什么大人物看中,培养成才,不像当年那个穷小子一样连字都写不好了。
但是自己呢?顾采薇又能再去哪里找到个徒弟?到哪里去获取教书育人的成就感?
有鉴于此,顾采薇决定,还是牢牢藏好自己身份,将半百年岁、隐退高官的马甲披得紧紧才行。
至少,要瞒到柳庭璋高中进士之时,那之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顾采薇盘算了这么多,不过花费几息的功夫。她手边的毛笔依然墨浓欲滴,徒弟的问话还明晃晃地显现在纸上。
主意拿定,顾采薇还得先解决柳庭璋貌似试探的问话才行。
纤纤素手轻点几下纯白纸面,她反客为主,用一手越亮的小楷写出:
【怎么这么问?你见过此人么?或者是何处听闻?】
这般反问,对顾采薇来说并不少用。
前一阵子,她因为初潮不适而卧床数日,柳庭璋接连问了几次病症,直到问出了姑娘家家的恼羞成怒。
顾采薇不仅避而不谈自己,以反问柳庭璋学习进度带过,还不软不硬地在纸上说了徒弟几句不当之处。
结果,这一次,仿佛沾染了几日前的卫夫子言谈口吻,柳庭璋写道:“学生只是好奇一问,夫子若愿意,直告学生即可。”
他对于顾采薇所问的,自己与信的关系,干脆绕了过去。
顾采薇看着失笑,暗自呢喃:“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柳庭璋,再不如之前那般恭敬了,语气间明里暗里要问个究竟。真是长脾气了。我该怎么说呢?”
一个做官多年的老人,应该对宗室如数家珍么?顾采薇有些不确定,回忆着朝中官员见到自家人行礼如仪的样子。
那么,柳庭璋的「卫夫子」与曾经的信郡王、如今的信先生,算是认识而交往不深,这种答案,想来符合一般情况吧。
顾采薇提笔,将这样的意思寥寥几句应付写明,算是应付过去。
不待柳庭璋有什么反应,她连忙又写道:
【我吩咐你到各处市面搜寻法家书籍,可有进展?】
柳庭璋处,停顿了片刻。顾采薇担心他还要追问信的事情,一颗心微妙地提了起来,左手食指和中指忍不住在桌面轮流敲点,自有节奏,咚咚有声。
在教室伺候的丫鬟识墨还以为郡主忽然有了雅兴,比划起什么乐器的指法,连忙竖起耳朵,等着顾采薇万一发出搬抬乐器过来的吩咐。
这情况虽然极少,也是发生过的,当时郡主好像命令他们搬来古琴,她对着琴,刷刷写一堆什么君子识琴认谱之类的连篇字迹。
识墨没听到顾采薇说什么,不过留心到,郡主停止了好像无意识的敲击,轻轻笑了一声。
那是因为,半盏茶功夫后,柳庭璋写过来回话,说是:
【夫子有命,岂敢不从。学生总是听信夫子的话,夫子尽可放心。】
第63章
十一月,风吹寒气生,正当待客时。
信先生到柳庭璋家中做客,因为柳举人桌上的一枚「采薇」书签,勾起旧事回忆,谈起当年在孟州错过见真人一面的可惜之意,顺带将妹妹溜出去见到这少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吐露了出来。
信先生是靠着嘴皮子谋生吃饭的,自然口齿利落,讲起从小厮那里听过的两人见面情况,如临现场。
柳庭璋如何给小姑娘斟茶送零嘴啦,幼妹怎样拉着人家说个不停啦,信讲述得噼里啪啦、活灵活现。
虽然缺失了柳庭璋与那小姑娘的言语交谈内容。但是其他细节,与柳庭璋记忆中珍贵的画面,分毫不差。
不过,信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柳庭璋一脸迷惑不解,这少年甚至失仪打断自己的话,哑声急促道:“信先生确认,晚生在孟州见过的姑娘,正是令妹,幼薇郡主?”
信方觉不妙,咽下言语,稍加思索。
经过小厮回报和妹妹确认,他们二人肯定相见了。柳庭璋还有此一问,莫非妹妹当时没有以诚相待,没有告知她金尊玉贵的真实身份?
虽然在信看来,自家郡主妹妹,因为梦到个陌生秀才名姓就跑去见面,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瞒三瞒四,反而说明采薇有慧根,上苍才会给她示意托梦。
不过,妹妹后来极力阻拦自己去找寻柳庭璋,当时说不能阻了文曲星的凡间修行。如今看来,说不定就是怕自己说漏嘴吧。
“妹妹到底是有什么顾虑和考量呢?啊呀,回头还是要写信问问采薇,自己想要结交眼前相貌顺眼、话语投机的柳庭璋,对于神仙托梦、幼妹私见一事,要说到什么程度才好。”信有些突兀地停下话题,在心头如是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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