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 207 章</h1>
袁宁回到省会, 找上杜建成。
杜建成是大忙人, 对袁宁这个师弟却十分看重, 费校长可是向他露过底的, 别看袁宁年纪小, 想要把袁宁拉过去的人可不少!
恐怕袁宁和他那大哥一样, 还没毕业就给某个部门预定了——而且不止一个。
瞧着这个小兄弟, 总让人觉得自己白活了那么多年!杜建成心里虽然感慨,却还是亲自见了袁宁。
得知袁宁要借用检验中心,杜建成一口答应下来, 给检验中心那边打了个招呼,并把袁宁要的昌沧城乡地图给了袁宁一份。
袁宁直奔检验中心,把取回来的几分水样递了过去。水样检测有一定的标准, 袁宁最想知道的却只是其中一项, 他与几个检测员沟通过后拜托他们先把自己想知道的给做了了,检测范围大大缩减。
检测员们松了一口气, 本来听说这是杜建成分下来的任务他们都很担心, 毕竟让外行指导内行是非常可怕的。
比如很多人带着一份样品过来, 大手一挥要他们把全部指标检测完!每一项指标都需要一定的采样量, 不是随便一份就可以全面检测啊!
好在袁宁没有那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而且从讨论的过程来看,这小孩的专业素养没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检测员们拿了样本去忙碌。
检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完的, 既然已经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袁宁也就不再在旁边碍手碍脚。
袁宁拿着杜建成给的地图册, 翻到西北部, 研究起那边的地形来。
那边这几年兴起了种棉花的热潮,有些放牧人被怂恿去种棉花,于是那一带多了些棉花厂和农药厂。
昌沧以前农业不发达,上面为了鼓励农业发展,大大调整了优惠政策,极大地侧重于农业。
在这种有意引导之下,不少人开始觉得牛羊不值钱,把草地改成了农耕地。还有一些见昌沧地广人稀,过来买地发展的,基本都没把这边的环境当一回事,基本是怎么糟蹋怎么来。
西北这一带就是这种发展的结果。
在阿古拉与胡勒根的牧场之间有个小城,这小城一把手很给力,前些年拉了不少投资商,大大小小的化工厂都在那边落户。
随着这几年昌沧大力推进农业发展,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就成了昌沧的“农药中心”,那边还把其中一家农药厂树为典范,把厂长鼓吹为“农药大王”。
这一点在地图册上也有记录。
袁宁合上地图册,更为确定自己心里的猜想。
这个地方有砷矿,所以大部分农药厂生产的农药很可能都含砷。含砷的废水不好好处理可能会污染水源,含砷的农药会残留在地里和植物里。这边又大规模种植棉花,连带地棉花厂也很兴旺。棉花里残留的砷在棉花厂处理棉花的过程中又会扩散到空气中——也就是说这边的水源、土地、空气都有可能被污染,从胡勒根的牧场和这个地方的距离来看,更接近农药厂和棉花厂的地方污染程度恐怕更严重。
这座小小的城市把农药厂当成支柱产业来支持,几乎消化了整个昌沧的农药市场。可是经济上去了,其他方面呢?
袁宁叹了口气,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他先去和罗元良会合,找跟第二个牧场的主人见面谈买牧场的事。
牧场主人心里有个航海梦,要去沿岸地区发展航海事业,已经蠢蠢欲动许多年。听阿古拉说有人想买牧场对方就坐不住了,主动压低价钱想快点出手。
双方的目的很一致,罗元良在牧场里再仔细地转了几圈,第三天就拍板定案,和袁宁一块去办了购买手续。
新牧场到手,袁宁本来应该和罗元良一起好好清整,结果检测中心那边来电话了——检测结果已经出来,水样里的砷含量果然明显超标。
袁宁心里咯噔一跳。他没有犹豫,打电话给费校长请他帮忙找两个能牵头的人,一个负责带人沿岸定点取样,确定污染源和污染程度;一个带人把附近饮用相同水源的村子都走访一遍,把疑似有砷中毒迹象的人都进行采样,确定患病率。
费校长本来对袁宁又跑了出去非常不满,听袁宁这么一说,也凝重起来。他说:“你又惹上事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常常用这句话来问候他,频率简直就跟“吃了吗”一样!袁宁反驳:“没有!”他有些担忧,又补充,“只是看过一些研究,买牧场时又正好发现有不少人的症状对上了。我查过那边的情况,大致有了确定了污染源在哪,但这种事不能主观臆断,所以想让专业的来。”搞研究搞调查这方面还是费校长比较擅长。
费校长沉吟片刻,答应下来:“那行,我给你找人。”
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有点难度,但对费校长而言却易如反掌,当天下午费校长就让袁宁去和两边的人接触,项目他可以批过去,资金他也可以帮忙申请,但能不能谈成还得看袁宁自己的忽悠本领。
在听完袁宁所说的情况之后两个费校长推荐的人都神色凝重,这事他们都见过太多了,为了蝇头小利把人不当人,把自己的家乡往狠里糟蹋,着实叫人愤怒。
可愤怒又能怎么样?
胳膊拧不过大腿!在所有人都热火朝天搞发展的时期,谁跳出来泼冷水就是众矢之的。他们也想挺直腰板不畏强权,发现了问题就伸手挡住经济发展的滚滚车轮——可是难啊!
容易赚钱的、容易成功的项目到哪都大开绿灯,愿意投资的、愿意批资金的一大把;一些敏感的项目却恰恰相反,处处都是红灯:立不了项,招不来人,调查容易受阻,成果出了也发表不了。
想要突破这重重阻碍,必须有人在后面大力支持。
他们原本只是单纯的学术研究者,却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妥协,做一些“有用的”、“有益的”研究。
两人叹着气给袁宁交底:“取样调查可以交给我们,但有些事我们实在不擅长。就算我们把事情查清楚了,事情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袁宁可是跟着章修严整顿过怀庆那边一众污染企业的,哪会不明白其中关窍?他没有把自己的背景拉出来扯虎皮忽悠人,而是认真说:“有些事即使很难,也总要有人去做。”
见从袁宁口里挖不出一句保证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犹豫。
袁宁缓声说:“两位老师应该比我更清楚有些事情放任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对,你也不管,我也不管,两眼一闭,天下太平,日子自然特别舒坦。可是,”他指了指地图上画了红圈的村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承受着疾病带来的痛苦,却不知道这病因何而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辛勤劳作,一家子人甚至一村人千辛万苦地去供养,也许也只供养出一个高中生,三年五年考出一个大学生都是天大的稀奇事。所以他们不会知道他们所喝的水、所吃的食物——甚至说呼吸的空气,都有可能是他们痛苦的根源。
两人沉默下来。
“没有人告诉他们。”袁宁说,“没有人愿意把一切告诉最应该知道的人,很多人即使被病痛折磨至死,也不知道死亡为什么会降临。因为要把事实说出来太难了——不值得。”
“不值得”三个字敲在两人心头,他们对上袁宁明亮的目光,霎时明白过来。
刚才的犹豫、刚才的试探,这少年都看在眼里。
这少年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把所有关窍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还是要去做。他不是昌沧人,与胡勒根他们甚至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还是愿意去做。
其中一人先开了口:“水体调查交给我,我会立刻着手准备。”
另一个人也认真答应下来,表示会组织人手陆续到圈起来的村庄采样。
袁宁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都是心里的真实想法,但他也知道这样说可能会让费校长推荐来的人拂袖而去——人家在和你说难处,你却和人说什么“该不该做”?
很多事袁宁可以砸钱去做,可少了专业人士的加入,他这个外行也是两眼抓瞎。
不管是他还是杜建成,在昌沧这边都没有章修严的影响力——毕竟章修严是章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他可不是。
至于打着韩家外孙的旗号做事,袁宁想都没想过。
听到两个专业人士答应加入,袁宁放下心来,说:“资金的问题两位老师不用担心,如果款项太大申请不下来我也会补足差额,绝对不会让两位老师为难。”
大规模的调查耗时比较长,袁宁跟进了两天,确定调查步入正轨后就放下心来,与胡勒根那边透了底,才有空去看自己的新牧场。
昌沧这边冬天很漫长,秋季就要开始储草过冬。罗元良这几天跑了几个牧场,还把周围走了个遍,分析了各种草种的优劣,挑了一些种苗回来研究。
袁宁回到牧草,发现桌边围着三个人:一个是罗元良,一个是知道艾彦要在这边定居后找了过来的恩和——原本他还不好意思提出来,阿古拉却主动让他过来这边,说反正牧草那边的记账工作很多人都能做。
还有一个则是牧草老养马人的女儿诺敏,才十八九岁,眼睛明亮又美丽,整个人像朵彻底绽放的鲜花,时时刻刻都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三个人都在埋头分析计算,只有中间的诺敏时不时瞄瞄罗元良,再瞄瞄恩和,别的这两个都是怪人,一个两个都不爱说话。好在她喜欢也擅长算数,倒是不觉得枯燥。
最先发现袁宁回来的是罗元良。他抬起头看向袁宁,没有打招呼。
诺敏是个热情的草原姑娘,见了袁宁就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诺敏!你就是这个牧场的新主人吧?上回我跟爷爷放马回来远远地见到你了,你年纪好小啊,看起来比我还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