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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一个离开太华多年甚至连具体名姓也全然不知的人究竟有多难,用不着下山去一头撞在南墙上,令狐羽心里也十分清楚。

他更清楚的是,这种偷溜下山的小动作绝逃不过师父的法眼。

师父一定会跟着他下山来,来抓他回去。

而他也正盼着师父来。

如若师父不来,他的那点小心思也就全都没用了。

他飞快地下了山,一路刻意回头,装作东张西望唯恐被发现的样子,待到了山脚下,就去沿途往来商客最多的酒肆喝酒,一壶酒交一桌朋友。

他在酒桌上故作神秘地放出话去,说太华派的掌门人与叛出师门多年的七师弟相约一叙,八月十五月圆夜,共赏黄河壶口的月下奔流。

小酒馆是江湖人交头接耳互通有无的地方,最容易一传十十传百。只要七师叔还活着,这些话便一定会传到七师叔的耳朵里。那么只要七师叔对师父还存有哪怕半分曾经的同门情义,又或者别的什么都好,七师叔便一定会来。

令狐羽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红尘俗世远比山中五彩斑斓。令狐羽本就天生爱热闹,平日里师父管教甚严,也常绞尽脑汁折腾些花样,一朝下了山,更是彻底脱了缰绳,再也禁锢不住了。他吃了一路玩了一路,结交了不知道多少连自己也记不清名字的酒友,险些忘形把正日子都耽误了,眼看八月十五将之,才慌忙往壶口赶。

到地方的时候,正是残阳西沉,倾泻的黄河水如从天而降。

令狐羽一眼看见师父站在被河水打湿的岩石上,一袭青衫,颀长挺拔,俨然也是从天而降的模样。

而站在师父对面的,并不是那想象中的画中美人,而是各门各派的宗主与高手。

令狐羽躲在几块堆叠的大石后面,透过岩石的缝隙望过去,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不是没想过这消息放了出去会有好事的江湖人来凑热闹,可他万万也没想到,来的竟全是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且各个兵刃在手,气势汹汹,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心里微妙地打了个寒颤,令狐羽直觉自己怕是又闯祸了。

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立刻跳出去大喊那些话都是他胡诌出来的,其实根本没那回事。即便他当真这样说,那些人也不会信,反而会愈发以此嘲笑师父罢了。

他团身缩在大石头后面,听见那些人对着师父冷一句热一句,多是些刻薄太华派治下不严或者逼着师父清理门户的闲话,听得他心里十分气闷。但师父却一句话也没说。

从头至尾,师父就只昂首站在那儿,静如天地间的一块磐石。

令狐羽不由仰头看着师父,渐渐的,耳中便只余河水倾泻而下的轰隆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直等过了月升月落,天光由明转暗再转明,七师叔也始终没有来。

令狐羽哆哆嗦嗦偷拧了一把衣衫上的水。飞溅的河水早把他浑身上下都浸湿透了,冷风一吹止不住得上下牙打架。瑟瑟发抖间他听见有人冷笑了一声。

“岳掌门如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把那人当作师弟,那人却早已不把你当师兄了。你如今又还要找什么借口回护于他?”

这声音夹在滔滔河水的轰鸣声中依然突兀如刺耳杂音。

令狐羽心下不服,恨不得立刻蹦出去反呛几句,不叫这些人欺负师父一个,但低头瞅瞅自己这一身狼狈,想到此时现身非但不能为师父撑住场面反而自取其辱,只得暗自咬牙强忍着。

但他听见沉默一宿的师父长叹一声,开口时嗓音沙哑:

“太华派门庭凋敝,少男弱女多顽劣有余,没有什么长才。我顾师妹又久病在身,不便出面主持大局。岳某无能,上愧对太华先师英祖,下没有为子弟表率的德行,既不能立身行道,只好回去自封山门,罪己思过,见笑于诸位了。”

有人立刻高声质问:“岳掌门这可是要与我们这些武林同道一拍两散划清界限?”

有人怪声嗤笑:“岳掌门的意思,怕是不屑与我等为伍,宁愿割席断义,自封山门,也不愿和我们一起去问他那位好‘师弟’讨要个说法。”

另有好几人义正辞严道:

“既然如此,就请岳掌门当着众同道的面把太华派的那块群雄令交出来吧!”

“对!群雄令是武林正道中有名望有威信的高门大派才能持有的信物,岳掌门既然不与我们是同路人,还拿着群雄令做什么?”

“把群雄令交出来!”

“交出来!”

霎时间,呼喝声此起彼伏,如雷滚滚。

令狐羽脸色惨白。

他拼命扒着嶙峋岩石,连刺破了掌心也不察觉。穿过狭窄石峰,他看见师父从袖中取出一样藏青色锦缎包裹的东西,扬手向人群中扔出去。

好几人竟同时飞身去抢,如同扑食秃鹫,当空厮打。

其中一个手快的将东西截了过去,脸上顿时掩不住喜色,迫不及待扯开那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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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查验,验完便囫囵将东西往怀里一塞,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想不到堂堂西岳太华竟然堕落至此。岳君亭,正道坦途你不走,既然自甘与邪魔外道为伍,那就休怪我们不看旧年情义。来日江湖再见,不是兄弟便是仇敌,这可是你逼我们的!”

有此先声,其余众人也纷纷跟着“呸呸”往地上啐了几口,却也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一脸警觉地各自四散退去了。

眨眼天地空旷,只剩下师父一个,仍仗剑负手站在原地,衣衫半湿。

令狐羽心里难过极了。

他其实不知道那些人逼着师父交出去的“群雄令”究竟是什么,却也能明明白白感受到这一刻师父如被群狼撕咬的断腕之痛。

亦或是屈辱。

他觉得他该出去和师父说点什么,跪下认错,求师父宽恕,说自己原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或是说些安慰讨好的话都好,总之不能再缩头躲下去。

但他偏偏手脚僵冷动弹不得。

他只能战战兢兢缩在湿冷岩石的后面,仰脸穿过缝隙看着仍是一动不动的师父,把嘴唇咬得血红。

而这一刻的师父,那张熟悉的脸上,表情复杂至极,似有一点悲伤,更像是自嘲,再用力看去,却又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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