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伶没说话。
事实上,听到一半时,她就不知道刘长喜在说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的神魂慢慢从颅顶升起来,飘出了这间屋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很久之前。
那里,院墙是黄坯土混着稻草垒的,墙中间还塌了一块,有头大黑猪,哼哧哼哧从豁口里奔了出去。
那里,屋子里供了个带框的黑白遗像,框玻璃裂了一长道,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小眼睛塌鼻梁,反正长得不好看。
原来,他叫李二狗。
***
1997年11月4日/星期二/阴
今天,大山把我从拘留所里接了出来。
大山来之前,公安给我训话,说:“要不是看你精神有问题,这事没这么容易了结,你知道吗?”
精神有问题,现在,所有人都当我精神有问题了。
一周前,我实在承受不了心理压力,投案自首了。我不想当个睡不着安稳觉的杀人犯,我都想好了:误杀,又是投案自首,应该能判得轻点,大山再四处活动一下,使点钱,兴许五年八年就出来了。
我跟公安交代说,人是我误杀的,也是我拖出去埋的,大山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里,总得开脱出一个吧,不然,谁来照顾小拓和心心呢?
一开始,公安很重视这事,给我录了口供,详细问了一切,反正,所有程序都在意料之中。
可过了两天,走向就不太对了,我隐约听到消息说,公安在我交代的埋尸地点,什么都没发现。还有,李双秀没死,回来了,自己跟公安说,就是出去玩了一阵子。
她没死?回来了?
谣言吧?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她一口气都没有,半边脸被电得发焦,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活着?
……
大山办完手续签了字,领我出来。
我急着问他关于李双秀的事,可身边老有人,不好开口。
好不容易出了拘留所的门,我拽住他想问,他没搭理我,还狠狠掐了我一下,掐我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李双秀也来接我了。
她就站在大山的小轿车旁边,一手抱着心心,一手牵着小拓,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林姐,好久不见啊。”
我也发抖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见到《聊斋》里的狐狸精了,还是头千年的、会吃人的狐狸。
1997年11月12日/星期三/多云转晴
回家一周多了。
左邻右舍还在叨叨我有精神病的事,大家都说,我是因为老公和小保姆搞上了,嫉妒失心疯了,突然一下子就精神失常了。
真是好笑,你们知道个屁,一个个的,都跟趴在我家窗台上看到了似的。
敏娟和长喜都来看过我。
敏娟看我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坐得也离我尽量远,仿佛下一秒,我就会疯病发作,跳起来扑向她。
长喜带来一大兜核桃,一个个敲开剥好的,眼圈红红地跟我说:“林姐,你多吃点这个,有营养。”
真是傻孩子,我脑子没病。再说了,真疯了,哪是核桃治得了的。
这趟回家之后,我跟李双秀的地位好像突然对调了,她是女主人,陪着大山参加各种对公的应酬,我是小保姆,而且,还是个从早到晚被锁在家里、有精神病的小保姆。
我怕她,我真的怕她。
我晚上做噩梦,梦见她站在小拓的床头,影子被灯光投在墙上,开始是人的影子,后来就是狐狸的了。还梦见心心突然不见了,我找到她房里,看见她正守着口大锅捞骨头吃,我问心心在哪,她就笑着往汤锅里指。
怎么办,报警吗?我一个精神病人,谁会把我的报警当回事?报了警,又有谁会相信这事?
……
或者,逃走呢?
这狐狸精进了我家,我赶不走她,那我走行不行?带上大山、小拓、心心,只要家人还在,去哪不是家?
这份家业就不要了,有手有脚,从头再来呗,我们走得远远的,我就不信甩不掉她。
1997年12月19日/星期五/大雪
大山买到火车票了,周日晚上十点钟的。
他说,那天有个饭局,李双秀会和他一起去,饭局之后安排了唱k,他会途中找借口出来,直奔火车站。
而我,只需要在十点钟之前,翻窗离开屋子,带上小拓和心心,赶去火车站就行。
大家车站见。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第七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