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要救归离,必须过他这一关。
“既然郡主有此诚意,”只听他咳了咳,转身走到一边吐了一口痰后,又走了回来,“为了听完郡主的诚意,老夫这口痰可憋久了。”
原来,原来他刚才转身只是想去吐痰。
我无语默然了。
灰衣老者看到我的表情后,露出了此番的第一个笑容,“莫离郡主身为天女之徒也的确不算是外人,我等若是再不同意倒也显得我医族太过不通情理——只是这个——”
我听他语气松动,却拉长了声音不说下文,立刻很识相的接上一句,“族长有话请将,漓紫但凡能做到无敢不从。”
“其实也无甚,不过郡主既是求娶,刚才所言之物就作为聘礼吧,可除了聘礼,还有这聘金——”灰衣老者笑眯眯得看着我。
如果我是此刻才见到他,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无比慈祥和蔼的老爷爷。
可现在,我已经透过表面现象看到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那只正在偷笑得浑身发抖的老狐狸。
我敢说,我的身份,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也许早在左宛冰给我下毒那次……
否则那么重要的口信怎么会让那个做事没有着落的桑长老带。
以他一族之长的身份,还劳师动众的在这里等着,我想归离在他眼里恐怕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我如今是他国郡主的身份,他铁定不敢上门找我。所以他干脆——引君入瓮。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不上当的话,昨夜他对归离说的话,也一定会成为事实。
本来,他恐怕只是想舀回金针,如今我竟然付出了这么多他意料之外的好处,他怎能不笑?
现在,他则很明白的暗示我,要带走归离,还要付钱
可是只要能让归离得回自由,什么条件我也愿意付出,钱又算得了什么。
正文第一九七章君心ap;ap;我心中
何况,还有婚约这个套子还后面等着的呢。
归离不是傻子,我都能看出族长的心思,归离恐怕早就明白了。所以才带信给我让我早点离开,还特地告诉我轻柳的消息……
我所有的心思早已完全的告知于他,归离知道在我心中,轻柳是最最不同的。
他以为只要我有了轻柳的消息,便会心急如焚。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自己于我,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双跟叶晨相似的眼,而是在他身边总能让我浮躁的心安定下来。
是的,归离总能让我觉得安心。无论在什么环境中。
“洛安那三千金铢是他游诊一年的诊金。历任医族族长都爱财,只因医族之人除了醉心医道都别无所长。研制新药总是花费甚大,族人生活所需也是不小的开支。除了求诊的病人,所有成年的族人都会定期出门游诊。一年能挣回三千金铢,在族中已算了不得了。”归离看着我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算明白了。点了点头,“难怪医族历来给人的感觉就是爱钱,这也算情有可原了。地球上的那些医药公司花在研发新药上的费用也都是天文数字。算了,你这样一说,我就少怪他一点吧。”我很大度的说。
“当年木国丞相聘娶正夫,也不过三万金铢,已是轰动朝野。草草可知一般的人家无论男女娶嫁,聘金也不过几百,多者也不过数千金铢。这八万金铢……”归离神色有些复杂。
难怪当时我一说,他们的神色那么奇怪,不是因为少了,而是没想到我能给那么多——被吓到了。
只是如今归离神色这般奇怪……我明白了。
挑眉一笑,安抚他,“归离放心,当日在摄政王府,爹爹已经给我存了钱,八万金铢还是够的。我也是算过了才开口的。不过是钱而已,钱是死的,人的活的。何况族长舀这些钱又不是做坏事,我就当慈善了一把。”
没有了金铢,还有首饰呢。清觞爹爹那只箱子,上层的首饰恐怕也要值不少钱吧。天下父母心啊……但若是他知道他辛辛苦苦给女儿存的嫁妆聘金只是一场假定亲,恐怕即使不说,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归离,”我嗫嗫开口,“清觞爹爹这辈子已经很苦了。在他心里,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我这个女儿。我虽不是他真正的女儿,但在我心中已经把他当做真正的爹。如今我们定亲,爹爹定然会很开心……”
见他神色如常,我又大着胆子说,“虽是假的,但,爹爹那里还要请归离暂时瞒着……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只要你有了心上人,我一定——”
“归离明白。草草不用多想,你昨夜未休息好,今日又……今日就好好休息吧。我们明日再出发去离城。”归离打断我,伸手在我脉上一探。
半响抬头,蹙眉,“你的身子不可思虑过甚,”说着看了看床铺,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草草先休息吧,晚膳我会唤你。”
我有些赧然,昨夜一夜未睡就想着如何才能打动医族族长,那里还顾得自己。
此刻归离主治医生的态度一出来,我就像犯错的学生了。
不过因为心头大石一去,这倦意也就上来了,浑身竟有些快散架的感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喂我喝药,有些嫌苦,又瞌睡,只觉得有个温和的声音劝慰着我,靠在怀里,喝了药,好像又喝了些带有补药香气的药膳粥。
喝完了,有人给我擦脸,盖被,还在我手腕上探了探才将我手臂放进被中。
淡淡的青草气息中,我好像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那个鸀色的人影在我床边站了许久许久。
睁眼已是天光。
初冬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凉意。和暖的阳光又让人在这微凉中感受道一种希望。
懒懒的躺着被窝中不愿起身,只是将手探出被窝,放在那从窗缝中投射下的那一缕阳光下,感受温暖。
肌肤白的像玉,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被阳光照射到的肌理间,呈现出一种透明粉嫩的红——即使我现在瘦成这样,这只手仍然美的像艺术品。
门开了,归离走了进来,淡淡的责备声,“前夜受了风寒,思虑过甚,脾肺皆损。早间寒气甚盛,怎么不盖好?”
缩回手,确实已经冰凉,朝归离讪讪一笑。
诧异的看着他?p
掷镆u囊挛铮伸手襲——白色锦缎面的袍子,绣着火红的石榴花,袖口领口都有白色的毛,式样虽然简单,却有一分别致?p
归离脸微微一红,“天气凉了。这是客栈掌柜夫人做给她要出嫁的女儿的,草草的身体不宜受凉,我便向她买了来。”
“我很喜欢,归离。很好看。”摸着那红红的石榴,那是母亲寓意女儿多子多福的心吧。
归离欣然,“那草草就先准备一下,马车已经备好。我先去厨房看看药,等下用过早膳,便可出发了。”
“归离,从今后叫我漓紫吧。”我笑看他,“草草也罢,漓紫也罢,如今活下来了,我就是清觞的女儿。这个世界养了漓紫七年,却养了我十二年。从今之后,我便是清漓紫。我要蘀漓紫和自己好好的活一场。”
归离静静的看着我,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只是普通的马车,不过看得出归离还是花了一番心思,车厢里垫着厚厚的垫子,上面铺上软软的棉被。
纵然马车行驶之时有些震动感,但也不觉得难受。
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能寻这样一辆马车已是不易了。
此去离城很近,这样的车速,不过五日。若是飞车,只需一日半。
车上的我有些沉默。而归离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所以一路上只听见车轱辘声,便别无他声。
只是每日三次的补药从未错过一分一刻,只要见我穿的少了,归离虽不言却也会轻轻蹙眉。看我将衣物加好,才会放下眉头。
这不过是初冬,这样下去我真担心到了最冷的时候我会变成一头熊。
还有一日就到离城了。
我打开怀中的木盒,拳头大的果实被七片叶片包裹的紧紧的。隐隐之中有光华流转。
轻柳说过‘鸀藤种’每日子时午时都要沐浴日月。可是我试过好几次,无论子时午时这被叶片包裹的果实在日光和月光下都没什么反应。
难道我的直觉是错的?
有些泄气和担心。按天水会龙长老所言,暗族大战就在一年内了,若是真有了‘鸀藤种’,该有多好。
“漓紫爀须多虑。”归离突然主动开口,看了看我有些迟疑的道,“你已经尽心了。结局如何只看天意。”
我偏头看他,笑问道,“归离可曾有过什么愿望?”
归离看了我一眼,转过视线轻声道,“我自小被师傅带大,不知父母。师傅教我医术,我也很是喜欢。二十多年来,归离心中除了师傅和医道,并未想过其他。”
关上木盒,递给归离放好。我道,“归川师傅的确是个好人,等爹爹去提亲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带份礼去谢谢他。你的师傅就是我的师傅,没他就没你,没你的话,我早死了几回了。这样算来,归川师傅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归离听我一番怪论,不禁哑然失笑,却也无言,只得摇了摇头。
“对了,归师傅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想起便问。
这一问,归离的脸色便有些黯然,“三十多年前,有户人家以传家之宝为诊金来求诊。师傅出诊治好了那家的主人后,没能把诊金带回。”
“难道没收回诊金,你们族里就把归师傅的眼睛给弄瞎了?”我惊异的看着他,“诊金是那家人欠的,关你师傅什么事?”
归离一叹,“那家人有个女儿,师傅诊病期间——”
我接了下去,“人家使了美人计,糊弄了你师傅,所以你师傅就答应不收人家的诊金——”
归离摇头,“师傅对族里说他收了,但是被他弄丢了。”
我眨了眨眼,“你相信你师傅收了?”
归离再度摇头。
“那后来那家的那个女儿呢?”我又问。
“师傅治好了她母亲后,她就成亲了。”归离道,“她原本就是定了亲的。那传家之宝便作为她的嫁妆带到了夫家。族里知道后,便处罚了师傅。”
我听得发呆,“你师傅真是太老实了。人家分明是利用他。”
转神间想到归离,我一惊。不行我得把归离看好了,他这性子万一跟归川师傅一样,不知哪天就被人卖了。
“归离,”我想着措辞,“善良是种美德,但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所以……”
归离与我对视,眸中笑意一闪,清秀的脸庞泛出温润的光,我看得一愣。
“漓紫但请放心,”他眉眼柔和的道,“归离是师傅的徒弟,但归离不是师傅。归离并非滥好人。”
他语声温柔,目光温暖,可是那温柔背后,温暖之下却有些什么东西在灼灼发光,让我觉得心跳面红。
正文第一九六章君心ap;ap;我心上
但我对这些嫁娶的规矩真的不了解,既然说是“聘金”,那也不能让归离丢了面子,让他“嫁”我,已经很委屈了。
我在心里算了算我的全部家当,还好清觞给我留了那个箱子啊。
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面上还是很恭敬的道,“漓紫愿以金洙8万为聘金——族长你看可否?”
一面说一面偷眼看他的表情,我只能舀出这么多了。
只见他身形一震,眼睛瞪向我,而身后的医族众人脸上也睁大了眼睛。
难道太少?我有些郁闷。
“好,好,好,”忽见灰衣老者连道了几个好,朗声大笑起来,“老夫是没什么意见了。”他语声一顿,“不过,老夫也不能全权做主。归离是我师弟之徒,也是我医族长老。此事老夫也要问过他们师徒二人的意见。”
这个老狐狸,昨夜不是收了归离那长老牌子么?这下又给归离套上个长老的帽子,就算归离嫁了我也还是医族的人。
不过想到他要问归离的意见,我突然有些紧张。
“师兄只需问归离即可,只要归离愿意老夫没有意见。”独眼老者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唯一的一只眼睛看了我一眼,目光和暖。
灰衣老者笑道,“归离,刚才所议之事,你可有意见?”
静默了半晌,才听见归离平静的语调,“归离但凭族长决定。”
我有些泄气,难道归离怪我自作主张么?
嫁给我做个名义上的夫妻也好过他自断双腿,武功尽失困在那劳什子医经阁吧。
不过想想也对,稍有些志气的男子哪个又肯嫁给一个女子呢?哪怕的名义上的,终究也失了名声吧。
“郡主,郡主——”
我猛地抬头才发现灰衣老者在叫我,“郡主,这婚事虽然定了,可郡主能做的了主么?”他看着我笑。
守住心神,我笑道,“族长放心。婚姻大事,漓紫若无把握怎会信口开河。而且家父也早就见过归离,且印象甚好。此番事急从权,待漓紫回家禀告之后,定会请家父尽早携聘金和聘礼亲往医族,正式提亲。”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灰衣老者大笑,“不过郡主——”
我稍稍欠身一礼,“族长唤我漓紫即可。”
灰衣老者看我一眼,又瞥向归离,“也是,我们都成一家人了,也无需生份。漓紫说那心脏起搏术——”
对啊,这个是没办法让清觞爹爹带去的。
“此术,我现在便可示范。虽是奇术,但只要掌握了几个要诀,也甚是易学。”我道。
“那就请漓紫示范给我等看吧。”灰衣老者笑眯眯的看着我。
“此术需要一人作为病人与我配合——”我张口,然后顿住——
我面前有七个人,六个男人,三个老头,三个年轻的,只有一个女人——重头到尾都恶狠狠看着我。如果我说我要“亲”她的嘴,她会不会给我一巴掌?
灰衣老者四周一望,“我们先回客栈吧,漓紫应该还未退房吧。”
我点了点头。一行八人回头朝客栈行去。
看到我明显没动过的整洁床铺,灰衣老者若有深意的看向我。
见我转头,他笑了笑,把目光转向众人,“漓紫需要一人作为病人与之配合——”他的目光首先投向莫秋,莫秋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然后他又投向与那个洛安站在一起的青年,“寒书,你来——”
“族长,就叫归离配合我吧”我赶紧开口。
…………
尽量不去看躺在床上的归离,我转身面对医族众人,“心脏起搏术分为两式。第一式称为人工呼吸,一般的呼吸骤停,比如溺水时间不长者只用这第一式便可恢复呼吸。我先示范一遍。”
走到床前,一手扶住归离的下颌,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俯身下去……
身后几声冷气声传来,而唇下归离的嘴唇很软也很好闻。
“五次眨眼重复一次,先尽量吸气,然后将所有气都吹入病人口中,直到病人胸腔鼓起。”我淡然起身,面对众人语气平缓,“若是如此重复病人仍无反应的话,便要配合第二式心脏按摩。这一式也适于心跳骤停的病患。”
又转身面对归离,将双手重叠放在他左胸之上,按下然后放起后道,“这一式首先位置要准确,其二要掌握间歇的时间,大约以两个眨眼按三次的这个速度,其三,按摩的力度,一般的成|人须将胸骨高度按下三到四分。若是老者和孩童,则要减缓力度。其四,若是有胸骨骨折和内伤者不适用。”
说完退后一步,“族长,你们要不要来试一试。”
众人一愣,面上露出尴尬之色,而床上归离咳声顿起。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言。
灰衣老者笑眼微眯,“除了素秋,都去试试第二式吧。”
………
传授完了心脏起搏术之后,应族长的要求,我又将这两式的动作要领仔细的写下来交给他。
一起聊了会儿天后,差不多到了中午,又“其乐融融”的共进了午餐。
灰衣老者——也就是医族族长大人看着众人实在已经是无话可说了,八个人里冷场的就有六个半,不冷场的,半个是我,半个是他,还有半个是归离的独眼师傅归川。
只得朝我一笑,做了最后的总结发言,“我等出来时日已久,族中还有要事。此番就要告辞了。至于归离——漓紫身体重伤初愈,老夫也不放心她一人上路。归离你负责就送漓紫回家吧。”
医族众人离开了。
此间只剩下我和归离。
朝夕相对过,赤o相依过……还是那平和淡然,清秀的脸庞,却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草草,对不起。若不是我之前留下信息交待去向。族长他们便不会在此了。”先开口的是归离。
不不不,你说错了。若是未曾交待去处,等你回到族中定要吃些苦头的。
族长想用他来威胁我,依归离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屈从的,那后果……
猛地捉住归离的手,“归离,那些东西都不重要。金针可以照着原物多打几套,师傅的书我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何况这些东西传播出去可以济世救人。如果归离因我受了什么损伤。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我欠你的已经太多了。”苦笑一声,“就算性命,我都欠你两条了。这些又能算什么?”
听了我的话,归离慢慢的垂下了眸子没有言语。
我心下一凉,归离还是有些怪我么?只是之前我被族长所吓,只觉得要救就要救到底。还有什么方法比让他成为莫离郡主的夫君更好的挡箭牌呢?归离醉心医道,我定然会放他自由的啊。
却没想到归离毕竟是医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无论走到哪里也会受人尊敬。如今纵然是我的权宜之计,却也让他背上了嫁人的名头……
归离的手皮肤白皙,手指细长,左手虎口有茧子。我知道他是左手使剑,归离不是左撇子,只不过他的右手是用来扎针的,所以从小才练的左手剑。
归离——也是文武双全之才。
就是这双手,在望波楼第一次救回了我,也是这双手在迷雾森林里护得我平安。
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