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陶梦媛不仅丝毫没有留意,还兴致勃勃地开始点餐,犹豫是吃圣诞狂欢桶还是小食拼盘。
为啥什么事到他这里都会办砸?
作家懊丧又无语。
矮子里面拔高个,就连稍微浪漫一点的靠窗双人位都没有了,作家和陶梦媛坐在十二人坐的长吧台前面,面对面都不是,一左一右,周围全是叽叽喳喳的陌生人,丝毫没有一丁点圣诞氛围,像是逃课出来的大学同学。
作家真想把自己的脑子下个油锅,他怎么会让约会之夜沦落至此——旁边大叔一边刷短视频一边吮指原味,视频里开水壶一般的笑声魔音似的回荡在耳边,他把口袋里的诗掏了又放放了又掏,如坐针毡。
他要气死了。
陶梦媛坐在椅子上,椅子很高,她的脚在空中自然下垂,因为紧张,微微摆动。
她再次鼓起勇气,想到听到他的回答,又喊了一声:“学长。”
作家觉得现在环境不合适,连忙岔开话题道:“等会去逛逛商场吧?”
“……”再一次逃避话题,陶梦媛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追问了。
她垂下眼睛,点点头。
刚刚跑得急,又人踩人地走了一段,陶梦媛现在才发现自己小皮鞋的鞋带散了。
作家也发现了。
陶梦媛下意识地要弯腰去系,伸手之后却又停住了,卖了个女孩的小心思,犹豫着。
她想,如果学长帮她系了鞋带,她等会就厚着脸皮再问一遍。
作家从来没有帮女孩系过鞋带,刚何况陶梦媛。
他红着耳尖,弯下腰,手很笨,左系右系也系不好。
终于系紧了,作家努力拨了拨,让结没有那么丑。
抬起头的时候,险些和陶梦媛的脑袋撞在一起。
她埋下身子,眼底只有他一个人,两人只有半尺之遥,距离之近,眼拙如他,都足以看清陶梦媛今天画的是棕色眼线。
陶梦媛身上有一股极其好闻的香气,像少女,甜美而轻盈,是春天里桃子一般的沁人心脾。
只要吻一吻,桃花会盛开,小枝丫会结出蜜一般的果。
叫号器嗡嗡嗡的响起来。
“……”
两个人都羞得不好意思对视了,作家满脸通红,抓起叫号器就走。
他终于理解富二代为什么要将打断他和小夏腻歪的自己锤爆了。
这种感觉真的太操蛋了,作家真想把那个破叫号器砸碎,如果不要赔钱的话。
他小心地端着餐盘上楼,吧台就在楼梯口不远,一上二楼,他就看到了他们的位置。
很神奇,仿佛陶梦媛在哪里,光就在哪里,她坐在人声鼎沸的快餐店里,头顶上也是一盏安静的白炽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星群一般的光线里。
她低着脸,正在看手上那张打开的厚纸,浅粉色,在灯光下反射着闪耀的金箔。
作家脑子里轰隆一声。
“过了小半生
走遍八千里
才得来这一小瓶
色彩
送你
用了北海道的樱
黄河的暖
月亮的白
高粱的赤
三月杏林的青
和一个病人唯一可仰望的窗边常在的蓝
送你
你要就收好
不要就丢掉
任它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生满暗色的苔”
那是他多年前就写过的无数诗里其中的一首,千挑万选,抄在那张淡粉色的纸上,预备在今晚最浪漫的时刻,庄严地递给诗歌的主人。
肯德基的广播在头顶炸开,作家慌了,腾出一只手上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真的没有。
肯定是弯腰系鞋带的时候掉出去的,然后被陶梦媛看到捡了起来。
糟了。
怎么会是现在?
陶梦媛读了好几遍,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大三学长,仿佛跨越了这么长的时光走在她的面前,连自己都不再是个小姑娘,可他依然年轻气旺。
她的眼角微微潮红,此刻鼓起的勇气,丝毫不亚于那个乖乖女在学校图书馆无死角的监控下偷一本书。
“学长。”
陶梦媛在今夜第三次这样叫他,周遭的嘈杂她全然听不见,眼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由于惊喜和紧张,她的声音甚至有一点细微的发颤:“这是要给我的吗?”
——就像,那首最后两句藏着梦媛两个字的诗一样。
在好多年后,作家才理解了那时的自己。
他慌乱地将由于在口袋里攥得太久而变得皱皱巴巴,一丁点也不美观的信纸拿了回来。
那位大哥依然在吮指原味,周边的学生依旧在高声开黑。
作家说:“不是。”
就像那首最后两句藏着梦媛两个字的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