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找那个名为“罗”的男孩之前,她曾浑浑噩噩地考虑过死。
她不知道自己对那个男孩的执念从何而来,只觉得如果到死也没和对方说一句话,一定遗憾万分。
罗并不知道她的存在,然而她却已经悄悄观察了对方很久,近乎疯狂地对罗的一切了如指掌。
起初是教堂的偶遇,她抱着一叠经书,看见那个叫罗的男孩站在窗外,紧张又羞涩地触碰一只扇动双翼的白蝴蝶。然后就是神甫的祝祷弥撒,她躲在柱子后,看男孩罗坐在角落,湛蓝色的眼眸中涌动着小心翼翼的虔诚,高举双手,俯身长拜。
偶尔那个男孩会哭,她对此惊愕不已。以往她所接触过的男孩要么冷血自私,要么恶劣暴戾,但罗是个奇怪的另类。她压根没见过像罗那么能哭的男孩,不仅能哭,还很爱笑,笑得甚至让人觉得有点蠢——生活根本没那么多快乐可言,他笑什么呢?
女孩菲琳便一天天躲在教堂的阴影里观察着男孩罗。罗在他人的葬礼弥撒上会哭泣,在他人忏悔祈福时会微笑。老神甫和男孩罗彼此欣赏,凑在一起就像一对其乐融融的祖孙。
但只有一个场合,罗是又哭又笑。那就是“婚礼”。不知为什么,凡人夫妇们的结|合让他欣喜若狂,又热泪盈眶。菲琳刚开始只觉得罗像个渴望爱情的傻子,直到老神甫和罗对话道:“你为什么对婚礼有诸多感触呢,罗?”
罗答道,“不瞒您说,神父,其实不只是婚礼,婴儿的降生同样令我感到快慰。但婚礼毫无疑问更具有神圣的仪式感,因为夫妻彼此要发下誓言,携手同心直至生命的尽头——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无比感动。”
“为什么,因为誓言的忠贞么?”
男孩沉吟道,“不是……是我觉得,我们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期盼与其一生依偎,同心合意。因为世界太广阔,而人类太渺小,渺小则催生了永无止境的孤独。也正是因为渺小,我们紧密相连,形成一只巨网,才得以覆盖世界……”
神甫道,“你认为婚姻是消除孤独感的关键么?”
罗低声道,“曾经我以为是的……但后来我发现,即使是共有一个神圣誓言的夫妻,也难免会有争吵,能同甘共苦而毫无怨言的少之又少。他们共同养育他们的结晶,却无法弥补个体间的差异与隔膜……只能说,无论如何,两个始终独立的灵魂,很难做到完美的交融罢了……”
在“神”之前的罗和在“人”之前的罗完全是两个模样。在神面前男孩有多么机敏,在人面前他便有多么迟钝。他总是被其他男孩欺负,而他也就一声不吭地容忍了那些欺辱,好像让那些男孩变成这副恶劣的模样都是他的错似的,好像他是活该受到这些苦楚似的。他的脸上几乎没有刻骨的恨意,就算生活肆无忌惮地压榨他的骨髓,他也能笑着原谅它。
她想,说不定他,这个叫“罗”的男孩不会对她冷眼相待。她会问他“你是怎么看待杀人犯的女儿”,如果连罗都露出了嫌恶和恐惧的表情,她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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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菲琳。”
菲琳想,即使世界里有罗,她对世界也提不起半分喜爱。罗的双眼因为他的家人全瞎了,每次她看罗伸着手臂摸索,只能上前扶住对方,帮他一点点确认周围的环境,心头一点点涌起对罗的家人的愤懑和怨怼。
她问,“你恨你的弟弟和妈妈么?”
罗缓慢地顿了脚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