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对此很满意,她收起自己的透明小伞,任由自己完全暴露在雪中。
天已经呈现出一种薄透又幽静的蓝,满天的雪花里,叶清抬头,看不见月亮。
她便也不再去寻找,她现在十分疲乏,无处不在的疼痛仍在她的四肢百骸肆虐。
因为这痛太过难以捉摸,叶清甚至都分不清自己身上的这种痛,到底是由疾病带来的躯体化症状,还是只是精神的幻痛。
她环抱住自己,垂下眼,盯着面前枯寂颓败的草。
在周围让人不安的暗色里,她静静等着这场决定自己未来的游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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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半以后的路况出人意料的还算良好,是以言楚从机场赶到公园的时间比叶清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安苓已经把叶清的住址发给了他,他从手机上调出地图,查着地铁线路和公交站台。
在判断出叶清最有可能从哪个方向进入公园后,言楚开始沿途搜寻。
这座公园很大,他要抓紧时间。
来公园的路上,言楚粗粗翻着浏览器给出的信息,大致了解了安苓口中那个名字拗口的双相情感障碍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种精神疾病,会让患者的情绪时而高涨,时而抑郁。
患者在情绪高涨时,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听其法旨,一旦陷入抑郁,又会认为自己甚至比不上一颗尘埃。
这种过山车式的情绪波动也使患者的自杀率高达15%20%。
言楚皱眉浏览着相关网友们的疾病描述,判断叶清现在的状态应该属于后者。
他试着模拟叶清此刻的心情,结合捉迷藏的游戏规则,猜测叶清大概不会待在四周开阔,容易暴露自己的地方。
他于是专挑遮蔽物较多的地方搜寻。
言楚抬头看天,司机说这场雪已经下了两个多小时,而现在的雪花比他刚出机场时稀疏了不少,似乎一场表演即将谢幕。
这让他的脚程加快。
据说,要自杀的人在做出决定前总会有意或无意地跟旁人求救。
——如果这场游戏其实是叶清跟他的求救呢?
——叶清并没有说他游戏失败了会有什么惩罚,但如果他真的没能找到叶清,那她会去做什么?
言楚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赌叶清的想法。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输了游戏,会得到一个极为糟糕的后果。
他竭力跑着,不顾旁人的诧异,奔赴这座陌生公园的各个角落。
员工小木屋的屋后、假山的缝隙、粗壮树木的四周、花坛的死角……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着人的角落。
但那里都没有叶清。
万幸的是,雪花的攻势虽然减弱,但始终在萧疏地落下。
言楚没有浪费时间,这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是以他快速又不失精准地搜完了前面的部分,然后终于来到了公园的最深处。
他停下来,双手扶住膝盖,没喘几口气就立刻直身,观察四周环境,寻找着可能藏人的地方。
叶清躲在灌木丛里,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言楚刚跑过来时她就看见他了,这里的人很少,所以突然冒出的一个人就十分扎眼。
更何况她那么熟悉他的身型。
她看见言楚穿着厚实的风衣外套,风衣敞着,衣摆凌乱地飘在寒风中,他也没有顾得上整理。
他大口呼着气,也许是跑得累极,呼吸间皆是快速消散的白雾。
叶清有点想笑,因为言楚让她想起了老版《西游记》里,孙悟空在拔掉身上的毛后,也会长长喷一口仙气,然后就会出现无数个小孙悟空帮他做事。
那么言楚也会变出无数个缩小版的他来找她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因为言楚并不会什么法术,他只是一个麻瓜。
当然,也是麻瓜里最好看的那个。
叶清胡思乱想着,看见言楚动了一下。
他应该是已经分析完毕,判断出了要搜寻的地点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她所在的这片区域。
他走过来,脚步并不徐缓,因为时间紧迫。
叶清眼睁睁看着言楚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五步之外。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这一片没有灯,只有黑黢黢的树影和其上的积雪。
也许是老天厚爱,让雪还在下着,只是已经没有了最初天地飞絮的气势,只像垂死老妪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息。
叶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让这雪尽早结束,还是想让它在言楚找到她之前永不停止。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期盼言楚能看见她,还是期盼他就此转身离去,永远不要看见脏污的自己。
言楚不知道叶清的纠结,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周围。
光源慢慢移动着,先是照进叶清的眼睛,复又移开。
叶清松了口气,心想言楚应该是没发现她。
心底还没来得及涌出失落,叶清看见,那束光又照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那束光没有打在她的眼里,而是落在她旁边的位置。
叶清紧张地曲起手指,微眯着眼。
在逆光的混茫里,她看见言楚似是确认了什么一样,一步步走过来。
她微微朝旁边挪动身子,把自己缩得更小。
灌木丛横隔,言楚就从旁边的缺口绕进来,外衣不小心刮到了边缘的枝丫,抖落了一枝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