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苗,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给你自由,去追求你的幸福吧。可凡凡我要留下,我不会再结婚了,我会努力给他遮风挡雨,哪怕我是残缺之人。
凡凡,对不起,爸爸已经不是令你骄傲的英雄了,可我还是个公安。
单位会劝退我吗?我会丢掉工作?再也不会有七号就拿工资的美事了?看过无数英雄的电影,看过无数英雄的书籍,死了的英雄才是英雄,活着的英雄最后都活成了狗熊。
我该如何成为余生里的英雄?我该怎么办?我该干点什么实现自己的价值?他想到了单位的档案室,那里已经有一个鬼脸英雄了,一年四季戴着口罩,每天以档案室为家,似乎从来没离开过那儿。一年到头没有一句话,你去要档案的时候,人家一双眼睛望着你,等你提出诉求之后,他转头就翻出你要的东西,递给你,一句话不说,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柜子后面,像鬼魅一般。
他在努力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唯有距离才安全,心不会被伤害。
听说他的工资不低,因为工龄长,但工龄再长,也不会有升职的机会,因为他是被世界遗忘的人,就因为他失去了一张脸。而他失去脸,是因公负伤,当时是名动一时的英雄。时间长了,他和世界拉开了距离,世界也给了他一个隐居自己的空间。
无面,你有伴了。
你今天的生活,就是我未来的写照。
难道我的日子就这样暗淡下去么?
一边想一边流泪,萧方舟觉得自己的日子就像他的名字,方舟,被洪水围困的诺亚方舟,除了天就是洪水,看不到一点希望,只有无尽的恐惧。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
现在他连哭的资格都没有,这里不允许他哭,会影响别的病人。他只能默默地流泪,枕头总是湿漉漉的。护士每天来抽血、打针、喂药、换药,有时候还拿电筒翻开眼皮照一照。
主治医生来查床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装睡,这时又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
“公安还是了不起呀,痛得流泪都不吭声。醒了就好,毕竟年轻啊,身体素质不错,恢复得也快,再观察两天就转到普通病房。让护士给他换个枕头。”主治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很英俊,精神头很不错,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身材保持得很好,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人很儒雅,说话轻言细语,很有亲和力。
一墙之隔,陈苗带着儿子靠在墙上,无神地望着从重症监护室里进进出出的人,每一个要出来的人,都有护士打开窗口嚷嚷,家属就蜂拥而上,确认之后窗子闭上,家属在门口望眼欲穿,几个小时的时间被拉得悠长又悠长,手心拍着手背,焦急地来回走,等到门打开,护士喊了名字,然后一个穿淡蓝套装的护工推着一张床出来,家属跟着到病房,护士已经在病房等候,将病人安排好后,又上各种仪器,拉过一个输液架,给病人挂上吊瓶之后,家属的任务就来了,看着瓶子里的药,输完之后要找护士换药,不然会出现回血,看见导尿袋里的液体满了要快点倒掉。
然后呢,就有隔壁左右病床上的人来打听情况,你家的如何,我家的怎样,接着就是惺惺相惜,一两声叹息,你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开解不了你心头的疙瘩,或者坐下来发愣,或者背着手四处走走,病人呢,在这儿得到特殊照顾,好了之后各自回到生活中,继续无望但必须承受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