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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澜安拉开吧台椅子坐下,招手向调酒师要了杯吉姆莱特,转头问沈问之:“喝什么?”
“和上次一样。”
贺澜安点点头,调酒师把两杯各自推向面前顾客,沈问之搅动起莫吉托漂浮的碎冰,初秋夜晚还是被不合时宜的薄荷叶凉到嗓眼,苏打水的回甜仿佛又翻起小气泡。
他弹了下贺澜安酒杯边沿卡作装饰的鲜柠檬片,似笑非笑环顾一圈安静的环境:“怎么又来这家,都没什么人。”
酸涩清爽的鸡尾酒一路涩到心尖,贺澜安两指捏住沈问之鼻梁上的横架,把整副眼镜取下放在桌上,轻笑道:“都是人民教师了,能不能稍微克制点?”他敲敲镜片,好奇,“平光的?”
沈问之耸耸肩无声承认。
贺澜安看着他眼角没了遮挡的红痣,“确实需要戴眼镜…不然沈老师上课时学生都不看黑板光看你了。”
沈问之笑出声:“学生都很忙的,没空看我。”
贺澜安见他谈起学生,不禁问道:“邱夏好像很惊讶啊,你没跟他说我们的关系?”
沈问之摇头:“小朋友都是很敏感的,说了怕他以为我只是因为你的关系才关照他。”
“沈老师这么好?”
“当然。”白朗姆馥郁浓香的甘甜在口腔蔓延开来,他侧头看了眼埋着发呆的贺澜安,那副在外人面前永远挺拔冷静的样子好像倒进了米白色的酒中,摇晃几下就碎得不成形,“但是哥看起来,似乎不太好。还是那件事?”
前几天的深夜突然接到贺澜安的电话,然后驱车赶往这家酒吧,看他哥续了无双杯长岛冰茶,本想赶在猛烈的后劲来到前把人送回去,结果一向冷静自持的贺澜安死活不起身,反而拉着他一起喝,沈问之只好陪着他一杯又一杯。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贺澜安反问:“他们…在学校关系很好吗?”
否则沈问之也不会第一时间猜测邱夏两天没回来是去那个男生家里了。
沈问之笑了下:“他们关系好不好,你应该很清楚了。”
贺澜安沉默一瞬,过了好半天才像下定决心般说:“就算是这样,邱夏也不会一直跟他好。小孩子,好奇心重新鲜感强,我本来不想过多干涉他,但这次超出我的预料范围了…不过我想只要跟他讲明白,一切又会回到正轨…”
沈问之打断他:“今天才第一杯就醉了吗。”他伸手拿起小食盘里的硬糖放进嘴里,“小孩都是这样,碰见新玩具就想买,碰上好吃的就走不动路。特别是没有吃过糖的小朋友,遇上甜的就想往嘴里塞,什么味道都想试试,哪一颗都舍不得吐。因为没吃过也害怕再也吃不到。”
他又捻起一颗,用力搓掉外层的糖霜,雪白的几星落在浮冰表面。
“可是糖也会化的。聪明的商人都会给自己留无数条退路,哥肯定也有。”
沈问之眯起眼含了几颗糖进去,糖衣褪去就只剩酸涩苦感,小朋友是不会喜欢的。
贺澜安沉默着把酒喝光,又换了杯伏特加作基酒的。
他用手抓了下额前落下的刘海,“……我知道了。”沈问之还想说些什么,被贺澜安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对了,前几天家宴你怎么没来?”
“不是不想来,是我来不了。”
贺澜安以为他有急事,却听沈问之自嘲道:“兰姨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个半路跳出来的私生子,勉强领回家了发现还不听话,要不是她自己亲儿子没了,估计我现在可能还在某个工厂打零件串铜丝。”
这话倒是不假,毕竟他第一次见到贺承时还是在快递公司的分部仓库。还没成年的沈问之兼职分件,大夏天和几个男人缩在拥挤的包装盒汪洋中,空气里弥漫汗液的酸臭,连贺承都捂着鼻子招手让他出来说话。
他不需要远大的前程,他只需要钱。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贺承的要求,用他留下的卡把唯一的亲人安顿在养老院,然后一个人收拾出了书包大小的衣物去了贺家。
他是这一辈小孩里最特别的一个,在大家都争破头想要往前挤时沈问之总是轻飘飘地路过,连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其他人都像笑话。
贺澜安也好奇过,作为长孙的他是整个贺家上下巴结的对象,优秀得让同辈小辈都刻意模仿,大到上什么课程,小到买了哪双球鞋。
只有沈问之这个外家姓不同,明晃晃顶着母姓在贺家生活,真正地做个局外人懒得理会各方暗流涌动。
他喜欢和这个表弟待在一起,和这样自由的人交谈时偶尔会错以为自己也随心地活过。
贺澜安曾经说过,羡慕你的自由。
沈问之觉得好笑,羡慕他戴着枷锁跳舞的自由吗?还是羡慕他在外婆去世出殡前都不被允许赶去守夜呢?
于是自由的人跳窗溜出去排了整夜的火车票,坐上绿皮车去乡下老家的祖坟里点了三支香,磕了三个头,献上一大捧黄菊再自由地离开,出了火车站自由的人就又被抓了回去。
', '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自由的呢。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命运、逃离拿捏,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有壁的“自由”中撞得头破血流,然后被外面真正无拘的人赞叹勇敢。
贺澜安见状立刻转移话题:“兰姨上个月给我打电话说你刚从拉萨回来就想申请去支教,把她吓坏了,立刻给我打电话让我劝你。”他上下看看沈问之西装革履的模样,笑道,“其实你做老师也很像样。”
沈问之挑眉:“我的学生也这么说过。”
“比你做旅行摄影师稳当多了。你刚成年那会儿是最叛逆的时期,”贺澜安回忆起六年前就笑着摇头,“自己在网上申请了电子签证然后偷偷跑去土耳其,亏你想得出来。”
沈问之趴在桌上晃荡剩下的冰块,墨绿的薄荷叶稀疏点缀,柠檬粒粒果肉沉在缝隙间。
从细碎的冰块里折射出年少的梦想,跟老电视机里打的广告一样,想做宇航员去遨游太空。这是二十四年里仅有的迫切渴望,虽然它产生于十五岁时的沈问之,尔后再也没有目标和方向。
想脱离地心引力的束缚,不用上完课就去学校旁边的苍蝇馆子给后厨打下手,也不用放假还穿上笨重的卡通人偶服装上街发传单。
十八岁的沈问之趴在热气球边框栏杆往下望时,发现自己依旧被束缚。四周张望一圈,大家成群结队,情侣欢呼热吻,他只有身旁点燃的篝火作伴。
叹息轻道:“是啊,结果回来就被兰姨打了个皮开肉绽,还好被打习惯了,没几天就能下床了。”
“然后你又跑了。”贺澜安说完都无奈地摇头,这个小表弟总是让人出其不意,想起哪出是哪出,灵魂像是散在世界各地要一一寻回,才这样四处漂泊。
“你一直都是这样,今天想去哪明天就到了,想干什么就就去干了。世界上所有东西好像只要你想要,你就会去得到。”
沈问之没忍住点了支烟,吐出长长一缕烟絮。
“哥,我们这种人费尽心思才能获得的东西,是你随口说一句就能轻松拥有的。”
他把烟灰缸拿近,抖抖灰烬继续道。
“有时候我很好奇,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吗?”沈问之笑了一下,“怎么办,我甚至想看哥伤心流泪的样子。”
贺澜安摇摇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结了帐后把人从座位上扶下来。
“喝醉了啊人民教师。我给你叫辆车?”
沈问之拒绝了,目送贺澜安找的代驾驱车远去,才从兜里拿出烟盒,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一根根接连点燃吸尽,在无人的街道上抱着路灯杆转圈唱歌,是他十几岁时每次结完工资会做的事。
贺澜安总直言羡慕他,其实他更羡慕贺澜安,每个人都爱他保护他,跟这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对比起来,自己那些拙劣的反叛和故作的独行都成了笑话。
他羡慕贺澜安,但是他从来不说,因为他知道羡慕也没有用。
与其坐在井底泥坑仰望天上月亮,不如把月亮拉下。
世界早就黑暗,无妨再多点无望。
他回到自己公寓,泡进浴缸里握住欲望,激烈动作几下依然没有要泄的意思。沈问之烦躁地随手擦了几下,披上浴袍连带子都没系,光脚走到客厅那面墙前,右边被他新夹了十几张邱夏的特写。
腰唇发、腰胸臀,还有光滑粉嫩的私处。
沈问之眯起眼对着这些照片撸动硬挺的性器,仰头喉结滑动,轻喘叹息着白浊飞溅到照片上。
他抚了下照片里那条黑色的项圈,在贺澜安要回来前他本想着玩够了就把小狗扔了,但是那晚看着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贺澜安露出那样落寞、迷茫的神情时,他又好像后悔了。
邱夏到底有多好呢,以至于都到这个地步了,贺澜安都还没放手。明明在自己百般暗示晏归的存在下,也看到了贺澜安痛苦不堪的样子,可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沈问之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突然想,贺澜安喝醉回去后小孩会帮他洗脸脱衣服或是兑杯蜂蜜水吧。他无措地环顾一下四周,无声寂静,早已该习惯从小到大的独行,但这次他有点不习惯了,怀里想要抱点有温度的东西,不想宿醉后的第二天还要忍着头痛自己熬粥。
他要让贺澜安主动舍掉,然后自己再去把湿淋淋、可怜无家的小狗捡回来。
想丢就丢,后悔了就转头回去捡,至于以后他懒得去想。
既然又自由地放任,那这次也照旧以头破血流收场吧。
他擦干净照片上的浊液,蹲下身盯了许久,还是叹息着轻轻点了下小孩的嘴唇,有如实感。
下次见到乖学生时先亲亲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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