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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转弯处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巴掌响,贺澜安顿了顿,收回脚步,用墙体遮掩自己。
随即便听见兰姨的咒骂,刻意压低声音后只能听见些比较脏的字眼,贺澜安不禁皱紧眉头——在他印象里兰姨不是这样的。
沈问之又回了句什么,紧接着贺澜安就听见比刚才更大声的巴掌响,他犹豫着要不要出手阻止,但这样做无疑又会被沈问之记恨上——对于别人的同情,只会当成羞辱,即使情况已经糟糕得一塌糊涂也要撑着那口气。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逐渐靠近,贺澜安侧身躲在墙角,等人过去了再往大门走。沈问之走得不快,步伐带着喝醉的漂浮,寒冬的风吹开没拉上的外套,雪落在黑发上融成水珠,圆池边上夜灯给他镀上了一层暖光。贺澜安追上他,隔了两三米时停住唤对方名字。
沈问之下意识转过头,红了一边的脸颊衬上被寒风吹乱的头发,落魄又可怜的神情莫名和小时候的沈问之重合了。
贺澜安才发觉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在疑惑,明明自己的表弟年纪轻轻,为什么又会偶尔流露出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深沉悲伤。
现在看来,或许确实是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关心过他在这个家过得怎样。
贺澜安还是不自觉用哥哥的语气叹道:“你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沈问之眨眨眼吸了下被冻红的鼻子,方才不经意间的脆弱收得干干净净,一脸无所谓道。
“没怎么。出个柜而已。想说就说了,迟早的事。”
贺澜安静静盯着他,突然道:“有件事你倒是说对了…我可能确实没有真正看懂过你。”
沈问之不可置否地挑挑眉。
贺澜安继续道:“所以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抢走邱夏。”
对方轻嗤,睫毛的小雪花抖落下来,看见贺澜安认真的表情于是笑得更大声,到最后竟是捂着肚子用指节擦拭眼角的湿痕。
贺澜安不解地皱眉。
“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从小都乖乖听你话,跟着你讨好你的一条狗会抢主人的东西?”沈问之眯起眼慢道,“哥,狗再乖,也是会咬人的。”
“我从没把你当成…狗。”贺澜安说这个字有点艰难,没想自己最信任的人心里会这么想,“从你进贺家的第一天起就永远是我弟弟。我自问没有哪里亏待过你,甚至在大多数事情上我们的意见都相同,也不会产生分歧、争执,所以那天愤怒过后我也一直在想……”
深吸一口气,涩道:“在想我们之间到底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沈问之缓缓站起身,左右摸了下裤兜,才想起有段时间没买烟了。
他笑了笑:“谁说我从来不跟你抢?我只是知道抢不过,所以干脆不抢了。”又挑眉道,“不过这次我抢过来了,第一次,感觉还挺不错。”
思绪仿佛又飘回几个月前在别墅的那晚,沈问之揣着兜感叹。
“那是第一次有人在我和你之间选了我。原来也是有人会选我的啊。”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些。
像是听到预料中的答案,贺澜安竟觉得松了口气:“其实只是因为恨我吧,觉得我处处压你一头,于是要报复回来让我也感同身受失去的痛苦。”
“你根本不喜欢邱夏,但是为了达到目的做到这一步。”有点无奈地叹口气,“那我恭喜你成功了。所以游戏可以结束了吗?”
沈问之皱了皱眉头,挺直背,再开口没了刚才吊儿郎当的腔调。
“我喜欢邱夏。我爱他。”
察觉对方也骤然警惕起来,沈问之恶狠狠地问道:“你现在说这些话什么意思?不是三个月前就已经放弃了吗?”
贺澜安阴沉着脸:“我是邱夏的监护人,我不会放弃他。”
闻言沈问之脸色又稍微好转些:“哦,那你继续按时打钱就行。”说完他转身想走,又顿住脚步扯出个笑,“哥以后肯定是个好父亲,真羡慕我未来的侄子……”嘲讽完后心情更好了,连兰姨之前骂他母亲的郁结都消散不少。
哼着调快走出前庭的花园,背后传来贺澜安淡淡的声线。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沈问之猛地顿住,面部肌肉同时僵硬,脑子飞速转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对方却不给他猜测的机会,直接道:“我不找你不代表我放弃,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思考是否真的要像一个好父亲一样抚养他、看他走远、最后祝福他,之前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就在刚才…听见你的回答后,突然没有了意义。”
沈问之飞速扭头追问:“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贺澜安轻笑,仿着沈问之的语气戏谑:“你不是最懂我吗?把我的反应和行为都算好了,才步步为营算到今天。”
沈问之恼得眯起眼:“你在笑我?”
贺澜安无奈地看着他,叹口气。
“…我笑我自己。”他拍拍肩上的融雪,朝前走几步,“我想把小孩转去另外的学校的确有我的私心。我反复告诫自己他会遇见和心
', ' ')('动其他年龄相仿的男孩,也会有更好更被世俗接受的爱情,但至少不是现在,更不是和晏归。”
“我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退到安全线后把惩罚晏归的手段理解成为邱夏好,看见他伤心就劝自己别心软,还要假惺惺地安慰他也洗脑自己——晏归年龄太小又不可靠,等再长大点我就放手。”
贺澜安低声喃喃,停在沈问之的面前。
“可是,当我心甘情愿徘徊在这条死胡同时…你跳出来把小孩带走了,好像满足了我作为一个‘父亲’为他构建的合格伴侣要求,但我猜想你不是认真的,所以我放手让他跟你走,等到你的报复游戏结束再把不乖的小孩接回来。邱夏呢,也会懂得在他这个年龄实在容易被你们这些坏男孩骗去,而我也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处理好其他事情。”
沈问之狠狠推了他一把!
呼吸急促努力维持表面镇静,心里却在紧张害怕。
他提高音量:“那我很荣幸能得到你的认可,但我没兴趣听你继续在这放屁了,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刻意添上最后一句话仿佛就能让自己安心。
沈问之匆忙转身,步伐凌乱,妄图在贺澜安开口前急急逃离这个地方。
别慌,至少人还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床上。别怕,冷静……
老天却偏生要跟他作对,积雪半融的小石板路夜晚又湿又滑,沈问之重心不稳一下踩滑往前扑去,掌心被铺在地上装饰用的鹅卵石划破了数道小口子。
他闷哼着半跪起身,把手捂在胸口,擦拭流出来的血丝。
贺澜安慢慢靠近,也没有伸手扶他的意思,反而继续道:“急着走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刚才你说喜欢他爱他的表情确实有震惊我。就像你熟悉我,我也同样熟悉你认真时的样子。突然地,我开始慌了。”
沈问之垂头半跪在地上,刺痛的手掌也在细细发颤。他好像也开始慌了,事情如同脱轨的火车节偏离了他设定的轨道!不知道要开向何方!
贺澜安盯着面前的背影,路灯将一站一跪的影子拉长,他沉默几瞬轻笑道。
“因为我发现当真的合适的人出现时,即使邱夏愿意,我也不愿意。”
咚。
一片片轻飘的雪花落在头顶为什么却像冰雹砸在头上呢。
“我的骄傲自私把我关进死胡同,让我不用去面对未知的结果。但如果我走的这条路尽头不是他,那还有什么意义。我总是追寻可控稳当的结果,但他才是我路上永恒不休的诱惑。”
贺澜安忍不住低下头笑出声。
“所以我说我是在笑我自己。不见棺材不落泪,等真的不得不放手时才看清内心。”
沈问之咬牙站起身,把脏污破裂的手心藏在衣摆后,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不输太多。
他轻嗤一声,不屑道:“叽叽歪歪这么多有什么用?你以为……”
贺澜安打断他,轻声问道:“他有想我吗?”
沈问之瞳孔紧缩,对方盯得仔细,自然没放过这个细节。
得到无声的回应后,再开口则是更温柔的语调。
“我也想他。”
眼底盛不住的笑意,视线透过他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沈问之气得嘴唇都在颤抖,为什么两个人都要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神情,仿佛他才是局外人!
他把受伤的手揣进兜里,不自觉攥紧拳头,低声警告:“别忘了还有这么多人都盯着你。”
贺澜安眯了眯眼:“多谢提醒。但咱们认识十几年,你比谁都清楚只要我认定了,就没有得不到的。”
沈问之沉声咒骂一句滚,转身极速消失在夜色中。
贺澜安回到别墅盯着监控,确认自己的傻逼弟弟没有酒驾而是应了家佣的代驾才转身,然后绕远路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在二楼盯着热闹奢靡的宴会,疲惫感逐渐涌上来。
再快一点,既然做好了决定就朝着这个使劲方向跑,毕竟这次的尽头是他的宝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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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进地下停车场,沈问之给了那人一些钱便打发走了,再慢慢踱上去。
还没到凌晨,冷意堆积得却愈发重。
沈问之却没直接上楼,反而坐在楼下的长椅发呆,木然地举起疤痕累累的双手,使劲搓了搓,凝固的血痂下又冒出暗红的血珠。
小夏看到会心疼吗?
他跺跺脚哈口气朝楼底大门跑去,旁边的草丛又嗖地发出响声。沈问之有些疑惑,之前好像也听到过,是野猫吗?这么冷的天气能存活下来吗?
他咗咗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准备明天来放几个家里闲置的猫窝。
停在门前,他没去摸裤兜里的钥匙。他喜欢按门铃,喜欢家里有人小跑过来打开门笑着对他说“你回来了”的情景。
这样的美好重演一辈子都不够。
门打开了,邱夏先前剪短的头发长长了一些,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玄关温暖的灯光洒在肩头,脚上穿着他
', ' ')('买的情侣拖鞋,一起养的猫咪也乖乖地来蹭自己。
沈问之焦虑不安的内心被奇妙地抚平。
他刚想把伤痕累累的手从兜里伸出来,脸上已经自动摆好了委屈的表情,配着被兰姨扇红的脸颊。
他要像小孩一样向小孩撒娇。
邱夏弯腰把拖鞋递给他,意外地没看他,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才敢问道:“他怎么说……”他真的太想知道了,但又不忍心看到沈问之伤心的样子。
预料之中的沉默,邱夏也不催促,抿唇走进厨房准备兑杯蜂蜜水,他闻到很浓重的酒气。
筷子偶尔打在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沈问之揣着兜默默靠在厨房门口不说话。
邱夏回头忘了他一眼,避开了视线,轻声道:“去换件衣服呀,都湿透了。”
“你不是急着想知道贺澜安怎么说的吗?我换件衣服会耽误几分钟的。”沈问之阴阳怪气地回道。
小孩动作停了一瞬,吸口气又继续尝温:“别感冒了,快去吧。”
“他要跟何蓉生孩子了。”
沈问之轻飘飘的一句话猛击在邱夏心头,手里的玻璃杯差点拿不稳,他把杯子放在案台上,胡乱抚了下头发,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
男人继续无情道:“贺家的人都很祝福他们,如果明年出席我侄子或者侄女的满月酒,你说我该包多大的红包呢?”
邱夏双手撑在台沿上,浑身都在发抖,沈问之看着他脊背凸显出的蝴蝶骨,蚕食着小孩绝望的痛苦。
本应该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这样才对。
贺澜安怎么会后悔呢?贺澜安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呢?
火气顶上胸口,原本沉默着的小孩突然转身准备走出去,沈问之想都没想直接用手抓住他的双臂,眼底一片猩红,哑声吼道:“去哪?!”
紧紧掐着邱夏细细的胳膊,目眦欲裂:“要去找他?他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犯贱?邱夏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现在只有我和你,也只能我和你!”
邱夏从没见男人这么失态过,在他心里沈问之永远都是笑着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也永远不会生气。
突然被这么凶狠地逼问着,手臂痛得他两眼发黑,委屈地望向发疯的男人,眼底的泪顺着两颊集在下巴颗颗滚落。
“我想问问……我想见他…再亲口问他……”眼角、嘴唇、鼻尖一片水红,小孩也自知理亏,讨饶哽咽道,“我不去了好不好?我们睡觉吧…我们去睡觉,不生气了老公……”
他踮起脚尖努力想要去吻沈问之,却被男人残忍推开。
沈问之握紧拳头,脸色比刚才还差,吓得小孩更不敢轻举妄动。
他转头点了下沙发上叠好没来得及收进衣柜的衣物,命令道:“去换一件睡衣,把换下来的就脱沙发上,然后回卧室睡觉。”
邱夏本来想问他换不换,一看男人脸色发黑就只好乖乖小跑过去,顺道想开个灯更方便找睡衣。
沈问之却突然道:“别开灯。”
邱夏不明所以,摸黑换好衣服后埋头走到卧室门口停住,他能感觉到两束目光黏在他背后,总觉得男人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沈问之轻声道:“……你都不问问我今晚过得怎么样吗。”
邱夏呆呆地转过身,扶着门框软声问了几句,沈问之又跟没听到似的一个字都不回答。
小孩觉得他今天真是反常。
“你有闻到…算了,没什么。”夜色淹没了他的表情,“去睡吧。”
邱夏点点头走进去,又不放心地探出个脑袋瞄他一眼,忍不住开口:“你也去冲个热水澡,记得把蜂蜜水喝了。”说完溜进去爬上床。
沈问之静静站在客厅,过了一会儿张开手掌,痛得眉毛都拧成一团,把小孩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盆,用彩漂浸泡染血的睡衣。
他盯着伤势更严重的手掌发愣,脑海里全是邱夏问贺澜安怎么说、要去找贺澜安的样子。
自己呢?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卖惨才被勉强可怜而选中的人,以为赢了全世界,不过是恶龙偷了骑士的公主。
他魔怔得将手浸在漂满泡泡的盆中,被刺得发出痛苦的闷哼,却又反反复复自虐,血丝被冲掉又很快漫出来。
要怎么做才能留住这个人,要怎么办才能让邱夏眼里多一点点他呢?
如果贺澜安解决完一切来找邱夏,那两个人必定幸福美满地在一起,故事里恶龙只有被砍死的下场。
沈问之再度想起留在抽屉里的项圈。
黑黑的,细细的,小小一圈却能禁锢住一个人。
他兴奋焦躁地舔舔唇,仿佛找到了一个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做施虐者,再做救世主,即使是贺澜安内心经历了这么多曲折,看见那根项圈也难免会再度犹豫吧。
沈问之心情又好了起来,他用清水冲干净手上的泡沫,火灼般的痛感无法再忽略,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找家便利店买点药处
', ' ')('理下,推开门楼道灯亮起。
门口放着一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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