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莫日根在出发前再次的听到了胤禩的叮咛。胤禩的意思只有一个,一切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安心跟着皇帝就行了。
莫日根有口难言。在过年的时候,他曾经找到了机会和胤禩说了几句话,再次劝胤禩三思而后行,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是老天说了算了。不,或者说了算还有胤禩。而他自己是绝对没有干预的能力了。
胤禩在宫里日日的查看胤禛送来的抵报,盯着胤禛的行程了,连面对绵宁的请安都少了一份耐心。
终于胤禛巡视完了蒙古,终于胤禛到了热河。
这一夜,胤禩在自己的寝殿内来回踱步,盘算着关于胤禛的噩耗将会在什么时候送达?
到了天明了,抵报没有送来。
胤禩劝自己耐心等待。
绵宁早上来请安,被胤禩留了下来。
胤禩当然用十分完美的理由,实际上胤禩想,这个时候绵宁绝对不能离开他的眼睛范围内。
午膳是绵宁一起陪着用的,绵宁自然也察觉到了胤禩今日的不同之处,自己的额娘好像比前几天更加的焦躁和不安,而这些焦躁和不安好像都是随着自己阿玛的出巡而引起的。绵宁心里未免觉得自己的额娘有点可爱,同时也想到那些奴才们说自己阿玛和额娘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帝后都要恩爱的话看来确实是真的了。
绵宁这样一想,看着自己额娘的眼光自然就是带了一点笑意和羞涩。若是平常,绵宁这样的眼神自然逃不过胤禩的眼睛,可是现在胤禩几乎已经把全副心神都用在了等待上,因此竟然未能顾及到这一点,让绵宁在暗地里偷揶了一把。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胤禩的心从火热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如果不是绵宁在场,胤禩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仰天长叹。
难道老四当真是真命天子?难道两辈子都该是他做皇帝?难道这一次他竟又失败了?
胤禩的心不住不住的沉下去,脸上的神色也不由自主的凄惶了起来,以至于连绵宁都察觉到了。
绵宁担忧的开口:“额娘,可是身体不舒服?儿子这就叫太医来。”
胤禩定定的看着绵宁。突然想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如果他失败了,绵宁会如何?
胤禩看着绵宁稚嫩的脸孔上那双透着担忧和关切的眼睛,胤禩的心里也终于痛了起来。他自己的下场他是毫不在意的,不过就是像前世那样痛苦的死去。可是,绵宁呢?只怕绵宁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绵宁,胤禩在心里低声的唤着。
从设计绵宁出生开始,胤禩对绵宁早已做好了计划,铺好的道路。胤禩也曾经用冷漠的态度去对待绵宁,也曾经用估价一样的目光去评价绵宁,可是这些终究抵挡不住绵宁那双黑白分明又明亮若星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拳拳孺慕之意,终究抵挡不住绵宁整日整月整年痴缠在他身边、给他带来的丝丝温暖之情。
绵宁,绵宁。胤禩想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只怕早已超过了弘旺。
然而,然而,还是他,将这个孩子推上了一条荆棘路。
终究,终究,他还是拖累了绵宁,亏欠了绵宁。
胤禩招手叫绵宁过来,绵宁乖巧的伏在了胤禩的膝头,胤禩抚摸着绵宁的发顶,眼眶逐渐的湿润。
绵宁抬起脸看胤禩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颗泪珠在胤禩的眼睛中摇摇欲坠,然后胤禩略一仰头,眼睛一闭,那颗泪珠就这样在绵宁的注视下顺着胤禩的面孔滑下,最终消失在了胤禩的衣襟深处。
绵宁怔怔的看着胤禩,心里纷乱异常,不停的问自己额娘这是怎么了?
胤禩终于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到,重新睁开了眼睛,而绵宁见状下意识的垂下了眼睛,头更往胤禩的身上偎了过去。
胤禩拍拍绵宁的头,示意他起来坐在他的对面,又一口气喝了半杯茶,决定为绵宁尽最后一份力。
只是,胤禩还没有开口,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胤禩眼中一暗,心里讽刺的想原来连这个时间都没有了吗?
胤禛,你这么快就到了吗?
胤禩的背脊挺的笔直,嘴唇抿的死紧,目光更是冰刃一样的劈向了那扇即将要打开的门。
绵宁奇怪的注视着胤禩,突然之间他额娘的神情、状态完全的变了一个样。
绵宁觉得这一天真是奇怪的一天。
在胤禩认为自己完全武装好自己的时候,那扇大门正好被重重的推开了。
可是进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胤禩看着于敏中。难道胤禛竟已不愿意见他一面?
在胤禩的想法中,这种时候,只有胤禛也只能是胤禛才能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只是于敏中。
胤禩的愤怒似决堤的黄河一样朝着于敏中涌去,硬逼得于敏中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于敏中吃惊的看着坐在他前面的皇后,才又猛然想起自己的使命,他猛的跪下了。
胤禩见于敏中跪下了,心里也咯噔一声,难道是?
于敏中已经颤抖着声音:“皇后娘娘,请恕臣闯宫之罪。实在是事情紧急,臣不得不如此。”
胤禩心里还在问自己,这难道是?他成功了?
胤禩压抑住自己脱缰的思绪,端着表情正要开口。
下面的于敏中又再次的开口:“臣还请娘娘万万要镇定。”说着双手奉上一纸函文。
杨和福立即上前接了过来,双手递到胤禩面前。
胤禩双手颤抖的接了过来,屏着一口气快速的看了一遍。老天!他成功了!胤禛已然危在旦夕,说不定此时此刻已经殒命。
胤禩一颗心高高的扬起,眼睛中光芒闪过,然后全身上下,从肢体到表情到语气都迅速的进入了状态。
200、戏台
胤禩开口:“于大人,这是什么?”
于敏中并没有避开胤禩的眼睛,相反的他一直盯着胤禩看。他早已从他的夫人那里知晓皇后才智过人,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吃惊了,皇后虽然惊愕异常,可是她仍然没有失了方寸,声线虽然比平常略高,可是仍然被控制着,而他料想中的皇后听闻噩耗昏厥的场景更是没有出现。
于敏中觉得自己的心也平稳了下来,暗中吐纳了一下才开口:“娘娘,这是从热河送来的密函,是指了臣拆的。臣拆了以后,立即依照里面的内容来求见娘娘了。”
胤禩目光冷冷:“照你说来,信中所说是真的了?皇上他?”
于敏中继续说:“娘娘,此事千真万确。臣已经仔细盘问过来人了。”
那为什么我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
胤禩开口说:“是何人送来此信?”
于敏中立即说:“是一等侍卫庆度。”
胤禩:“将他带来。我要亲口问他。”
于敏中劝道:“娘娘,现在非常时刻。怎容得有这个时间?”
胤禩强硬:“信中所说,我并不信。你若不去传他,自有他人去传。”
于敏中只有点头。
胤禩抚着信纸思量。信中只说胤禛危急,可是到底如何危急呢?是不是真的死了?
而此时在一边的绵宁却出声:“额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禩却说:“等会儿你就在我旁边听着,记住不要说话。”
绵宁见胤禩说的如此慎重,也慎重点头。
顷刻之间,于敏中已经带着庆度跪在了胤禩的面前。
庆度抬起头来,却是虎目含泪。
胤禩心里一动,问道:“庆度,你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庆度唤了一声“主子”,声音已经颤抖,哽了一会儿才将整件事情一一说出。
原来胤禛被直接击中头部,从马上直接立扑在地,众人扶起他以后,他只说了两个字:“皇后……”,然后就陷入昏迷。
而就是这两个字,有了这封信,也就是这两个字,让胤禩看到了这封信。
胤禩暗暗心惊,幸好胤禛只说了两个字,如果让他说出一句话来,如今这境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胤禩也含泪问:“皇上现在如何?”
庆度哽咽:“奴才走时皇上仍未转醒。”
胤禩听了心里恼火万分。胤禛你怎么不干脆一点而啊!
胤禩立即有了决定:“替我备马。我要立即赶往热河。”
于敏中和庆度听了眼睛都睁大了。
胤禩又说:“我要亲自去见皇上。”又看了一眼绵宁:“大阿哥年幼,恐经不住奔波,庆度,你护着大阿哥在后面赶路。”又慎重对庆度说:“如此一来,大阿哥的安危我就托付于你了。庆度,你可敢么?”
庆度掷地有声:“奴才定不负所托。”
胤禩又对于敏中:“于大人,此事必要压住了。”然后叹了一口气:“京中只怕会有变,到时候请于大人和庄亲王一道,只管行天子令。”
胤禩这一番安排说的又急又快,被问到的庆度只能依着胤禩的思路回答,于敏中也是在答应了胤禩以后,才醒过神来。
于敏中急急的开口:“娘娘,您万万不可离开京城。”
胤禩挑眉,于敏中突然就感受万分压力。他顶住压力道:“娘娘若是一去,这宫中乃至整个京城谁人可控?”
胤禩冷冷的道:“我不过是一介女子,深居内宫。皇上将京城、朝堂之事托付给于大人,难道于大人就是这样替皇上办事的?”
于敏中冷汗直流,努力分析道:“娘娘请听臣一言。娘娘坐阵宫中,自然是六宫有首,臣等在朝堂之上也好行事。若娘娘此刻离开,这宫中的主人,或者说着京城的主人只怕顷刻就要变了。到时候,只怕皇上回来要为难。”
胤禩内心冷笑,前阵子的那件事情看到对众人的影响不小啊。只是面上仍说:“于大人不必劝我。皇上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其它东西如我不过是过眼云烟。”
于敏中一头汗,突然灵机一动说:“臣知娘娘信中挂怀皇上安危,可是娘娘可知皇上的意向?”
胤禩本来就等着于敏中说服他。于是就让于敏中畅所欲言。
于敏中见胤禩沉默,立即抓住时机开始说服,从胤禛刚登基时的难处开始到胤禛展开的或者打算展开的各种事情,将胤禛的宏图大业统统的向胤禩描述了一遍,最后总结娘娘您必须留在这里为皇上保住地位啊。
胤禩沉默。
于敏中又劝,这次拿绵宁说事了,大阿哥年幼,需要娘娘教导等等等等。
于敏中说的口干舌燥。
胤禩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慢声说:“于大人说的我都知道了。只是皇上那边?”
于敏中见胤禩好不容易松口,立即又说:“娘娘可遣了妥当之人去热河。又或者,热河有人来也不一定。”
胤禩等的便是这句话:“你说的对。”
然后对身后的杨和福说:“传庄王入宫。”
又对于敏中说:“你去叫陈、吴两位御医,让他们选上药物,速去热河。至于其他,先不必相告。”又转头对庆度说:“庆度,有几人随你回来?叫他们和你一道留在大阿哥身边吧。”
这个时候从震惊中缓过来的绵宁才开口:“额娘,儿子愿去热河。”
胤禩一句“也好”刚刚出口,于敏中已经快速的说道:“娘娘万万不可。热河形势不明,大阿哥怎可涉险。”
胤禩怒目而视,逼的于敏中颤抖着开口:“娘娘,臣句句真心。大阿哥此时只可在娘娘身边啊。”
胤禩听了这句,才收回了目光。行了,该说的于敏中都说了。
于是挥手:“你去吧。我就在宫里等着。”顿了顿又说:“大阿哥也是。”
最后补充:“如果庄王来了,你再叫上关伯伟,一起来见我。”
于敏中不顾形象的跑着去了。
庆度自己守在胤禩身边,叫人将他带来的人也尽数进来。
四下里静悄悄,胤禩有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感。别人或许害怕,但是他很享受。
只是他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绵宁,所以当绵宁湿漉着眼睛问他:“额娘,阿玛他?”
胤禩才又收敛心神:“你放心。你阿玛吉人自有天象。我们只要在这里耐心等待,不出几日,你阿玛就回转了。”
绵宁这个时候已经实足六岁多,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刚刚得到的所有信息,但是仍知道他阿玛不好了,他们的情况非常危险了。所以,听了胤禩的话,就走到胤禩面前说:“额娘说的必定是对的。阿玛必定逢凶化吉。”顿了顿又说:“如今这宫中只有儿子和额娘,儿子已经想好了,额娘去哪里儿子也去哪里,所以请额娘万不能抛下儿子。”
胤禩很认真的对绵宁说:“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要和你一起。”
绵宁瞬时找到依靠,一颗心也平复下来。
过后庄王、于敏中、关伯伟一起求见胤禩,胤禩也不避绵宁,命他在一边旁听。
先是敲定了去热河的人选,然后又商量京城以及宫中的防卫,最后说到了皇极殿,三人都认为皇极殿不需要知道此事。
胤禩明白这三人将和自己站在一起,然后胤禩开始了更加耐心的等待。
终于到了晚间,胤禩得到自己的线报,胤禛已死。
胤禩放下心来,正要尽点膳,填填肚子。
却见皇极殿来人,宣绵宁前去。
胤禩想,看来太上皇仍有消息渠道。但是仍以绵宁病体甚弱拒绝了。
又来人,却是宣他。
胤禩以入夜不侍公爹为由拒绝了。
不过,胤禩知道此事不会这样善了,只是让太上皇来永寿宫,总比他去皇极殿好。
果然,太上皇不顾夜深乘舆而来。
胤禩接了,只是绵宁被遣到后面,命庆度看顾。
太上皇上来就说:“皇上出事了。”
胤禩否认:“这话从何而来?”
太上皇没有想到胤禩会否认,当下就认真的打量了起来。
见胤禩一身蓝色锦袍,身姿挺拔,仪态端庄,气度宽宏,神情从容的站在那里,对着他的目光不避也不让,直视之。
太上皇和胤禩对视良久,终于还是咳嗽一声避让开去。
接着又说:“我既然来了,自然已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你大可不必否认。”
胤禩不说话。
太上皇以为胤禩默认了,带着点愤怒和感慨:“这实在没有想到。何人竟有如此胆子,敢做下这样的事情?”
见胤禩还是淡淡,语气一改,温和的说:“你也不必忧心。自有我会为你们母子做主。”
胤禩听了这话,心里虽然冷笑连连,可是面上仍保持表情。
太上皇接着说:“绵宁年幼,担不起大任。不过你放心,我明日就降旨封绵宁为亲王,等永璂事后,你们母子就出宫,安享生活吧。”
胤禩听了终于冷笑起来,问道:“敢问以何名义下旨?”
201、惊!
弘历听了胤禩这问,想着这个女子倒也有些见识,一下子就切中了要点。不过终是一个女子罢了,不足为患。
因而说:“这旨意自然是皇帝的旨意。”
胤禩问:“皇上现在热河,这旨意只怕明天到不了这里。况且,就是这旨意下了,我还要劝皇上三思,绵宁尚小,怎能轻易封为亲王?恩宠太过,未见是好事。”
说话间,完全是一副胤禛仍然在热河好好的样子。
弘历见胤禩一点都没有将他之前的话放在心上,心里恼恨这刁钻妇人,但仍认定胤禩不过是呈口舌之快。
因而又说:“在热河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你已经清楚的很了。我此时一心一意为绵宁和你考虑,你不要因一时意气,失了机会。”
胤禩冷笑:“我只知皇上不日即将回京,其他一概不知。”停顿一下又说:“此时夜深,太上皇在此处停留,于礼法不合,请太上皇回銮。”
弘历听了胤禩的话,也真的被气的笑了,他开口道:“想不到我还真是为永璂选了一个好福晋。”
胤禩接道:“多谢太上皇当年的成全。”
弘历气得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好一张利口。你可知七出之罪?”
胤禩只道:“请太上皇回銮。”
说罢,竟然转身欲走。
弘历上前两步堵了胤禩的去路,厉声道:“站住。”
胤禩站住了。
弘历此时露出真面孔:“永璂和你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个都是狼心野心,不知感恩……”
胤禩不欲听他说话,因此出声打断:“太上皇又何必动怒。”接着又轻缓的说:“太上皇何不回宫等待,等到皇上回宫,一切自有皇上评定。”
等?
弘历绝不愿意再等。
上一次就是因为他一直等,一直等,终于错失良机。
弘历仍厉声:“永璂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只怕你心中也清楚的很,他本已是犯了欺君之罪,你二人本应处死。我念在父子之情上,对你们网开一面,过去的事情就此既往不咎,只要你带着绵宁离开这里,我亦可保你和绵宁安享荣华富贵。”
胤禩冷笑:“太上皇这番话不如去热河和皇上说,若是皇上答应,我自然遵从。”
弘历威胁:“宫中藏龙卧虎,一夜暴毙的人也并不少。”
胤禩继续笑着说:“死得其所,也是人生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