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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六七岁的时候,鹤生还会在过年的时候回家。
不知怎么的,这夜头痛睡去,她忽然又梦见第一次回到京城的场景。
荣府各处皆是雕梁画栋,她被婆子领到后院,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站在门外,看见荣夫人将荣卿抱在膝上看书,边上还有两个下人给她喂果子。
那年冬天雪下得异常大,天寒地冻中,她一路从山里坐马车来到京城,浑身冻得发僵,站在门口时,丫鬟挑起厚重垂帘的一侧。她印象非常深刻,那时屋内暖流缓缓打在她的身上的滋味。
山中太清苦,她从来没有在冬天打过暖炉,又十分潮湿,因此每到冬天,她总是生的一手冻疮,又疼又痒,手指肿得根本握不住木剑。
而那时暖流打来的时候,她手指上的冻疮又隐隐做疼起来。
她克制着痒意被婆子领入屋内。荣卿依旧依偎在荣夫人怀中,一身锦绣衣裳,手指白嫩纤细,垂眸看她时,眼中满是漠然,像在看路边的一条狗。
与寒酸的自己比起来,荣卿简直犹如天人一般,住着庞大精巧的宅院,伺候的下人数不胜数,粉雕玉琢的,连吃东西都不用自己动手。
而自己,甚至腋下的袍上还有一块补丁。
鹤生瞧瞧夹紧了手臂,对那时的她而言,那是她最后的自尊。
上回荣卿说她骄傲,在那之前,鹤生确实一直都很骄傲,因为虽然被欺辱,但她知道那是被嫉妒的缘故。她家世好,身边还有伺候的下人,跟那些因为生计而不得不出家的可怜人不一样。
只是自此,她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悲之处。
她的骄傲粉碎。
傍晚,她从长梦中醒来,怅然若失,头痛却也愈紧,没有丝毫消减。
她一直随身留着文卿送她的玫瑰露,这回赶紧掏出来,往指尖抖了抖,才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她的心脏好像也随之空出了一块,一股莫名的焦虑甚嚣尘上,她头昏脑胀地爬起身,如梦似幻地往东院走去。
出了月洞门便能看见东院的庭院,鹤生扶着游廊的柱子,远远看见文卿正搀着荣卿散步。
荣夫人在,谢锦玉也在,还有几个丫鬟,一群人围着荣卿,脸上洋溢着微笑。
文卿也笑着,说话间,还时不时望向荣卿。
鹤生良久伫立,忽然有了一种幼时那块补丁被人揭穿的极度羞耻的感觉,因此没了勇气靠近。
正欲离去,文卿的丫鬟春桃与她迎面碰上。
“二小姐……”她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惶恐不安。
“你带句话给你家小姐,说我想见她。”
“是……”
她挑了一处隐蔽处等着,天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没了阳光,风吹来时寒冷之际,简直将她脑袋勒得嗡嗡作响。将要半个时辰过去,才见春桃匆匆赶来见她,“不好意思,我家小姐暂时抽不开身,不能来见您,您请回吧……”说罢,匆匆离去。
回到西院,鹤生立即倒在了屋里。
她也遣来下人给这屋里生起炉子,渐渐暖和起来,到了后半夜,头痛才逐渐消解下去。
翌日,她依旧去西院找文卿,然而得到的答案亦复如是。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会输。
她一定会输的。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付出了真心。
满腔的痛恨让她离开荣府,回到留春。
她躲在耳房中打坐,脑海中却不住臆想,她们二人身为夫妻会不会拥抱,会不会相依偎,会不会亲吻,甚至是……圆房。
她知道她应该相信宋文卿,可是……
她在这种思绪中益发难以抑制怨恨,拂了满案的笔墨纸砚,待听了轰然坍塌的声音,好似才填补了什么。
文卿匆匆赶来的时候,天已黑了。
她是从荣府一路辗转来到这里的。自打见了空荡荡的西院,她便知道大抵是不妙了,因此赶来留春的当下,便抓来丫鬟问那人何时回来,回来时又是何脸色。
丫鬟一一道来:“傍晚回来的,去耳房打了一会儿坐,只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方才端了粥进去,不知怎的,道长便将桌上的东西拂了个一干二净。”
文卿沉Y片刻,“她可用膳了?”
“不曾。”
“这样,你将粥热来,一会儿我端去给她。”
片刻,文卿端了热粥袅袅婷婷转入耳房中,见那人正坐在黑暗深处打坐。
点上灯,她一面小心翼翼靠近,一面呼唤,“鹤生?”
鹤生不应。
文卿依旧靠近,来到她的跟前,将粥并着托盘放在y榻上,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不饿么?吃一点好不好?”
鹤生拂开她的手,眼也不抬一下,“过午不食。”
文卿并不气馁,爬上榻,坐入她的怀中,抱着她,声声温言软语:“别生气了,你也知道我是被比无奈的,况且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一回,难道你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么?”
', ' ')('鹤生抬头,抓住她不安份地抚摸着她胸脯的手,冷声道:“你大可以回去做你的荣大奶N,我并未求你来见我。”
文卿一怔,她脸皮薄,此时脸上的笑容已有几分挂不住,但抬头看她,依旧绽开一笑,“以前我还不信,如今看你这样子,才有几分出家人的样子。”
她不曾丝毫动容。文卿怕她又说出伤人的话来,忙不迭好言好语地哄着,“好了,别生气了,大不了看你喝了这碗粥我就回去。”
鹤生怄了良久的气,冷道:“好,我知道了,你下来。”
文卿讪讪从她身上下来,局促坐到一旁。她的那些讨好的技巧全是这人教的,因此这人此时丝毫不承情,教她感觉异常丢人,也不敢再逾矩。
这厢鹤生端起碗筷,不悦地问:“没有小菜,让我g喝这粥?”
“我、”文卿臊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在那人质问的眼神中嗫嚅道:“主人有我还不够嘛……”
鹤生挑眉,见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摆正了脸色继续问:“此话怎说?”
此时她的表情好像一个十份正经的出家人看一个风尘女子做浪,似乎当真是一点那性致也没有,甚至看她笑话一般。文卿后悔万分,但话已说出了口,只好破罐破摔道:“只要主人不气了,让奴做什么都行。”
言罢,对面半晌没动静。
文卿小心抬眼觑她,见她面不改色,只好窘迫地改口,“不过现在似乎迟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鹤生拉住她,摆着一副晦暗的神色,“做什么都行,当真?”
【淦,我以为我已经传了,竟然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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