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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仪表堂堂、能力出众的男神一枚,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总监,带团队带得风生水起。
五月暮春,趁着夏日到来之前,他休了一个长假,独自踏上了放松休闲的爬山路,势要拿下五岳。
第一站,就是华山。
经常爬山的孩子都知道,独自爬山是有风险的,尤其人少时爬山,更是危险。这危险不止包括遇难不容易获救,长得好看容易被盯上,还有其他各种怪力乱神的可能。
这不,特地选了人少的时间去爬山的谢云流,一个不留意就被鬼迷了。
年轻人身强力壮,沿着山路越走越偏,逐渐走出了信号覆盖区。
说起山上飘荡的孤魂野鬼,实力是没多强的,但是为了找替死鬼,它们尤其擅长换着法子让人自己害死自己。
但谢云流毕竟是有几世累积的福泽护体的,因此在摔下山崖的那一瞬间,就突然福至心灵,恢复了神志。
他反应极快地伸手去抓山壁上的杂草,即便这样还是滑落了好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下坠之势。
四顾一遭,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处荒无人烟,求救根本不用想,就连自救都几乎不可能。
于是他被挂在山壁上,往上爬不上去,往下就是深渊。
此时夜色已经渐沉,四周逐渐变得昏暗,手臂也开始发酸发麻,脱力掉下去只是时间问题。谢云流并不是轻易认命的人,再次谨慎地观察周围,忽地,在他视线掠过对面山壁稍低处的某丛杂草时,有什么东西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
光线越来越暗,谢云流蹙眉努力分辨许久,终于确定:那是一个隐蔽的山洞。
这时候也管不了其他了,他鼓足勇气,足下一蹬,反身发力矫健一跃,愣是怼脸落进了一堆比人都高的杂草丛里,磕得额角手肘膝盖处处擦伤,所幸没有骨折之类更严重的伤势。
原地稍躺一会儿,惊魂甫定后,他强撑着爬起来,掏出手机一看,屏幕早就摔碎,解锁之后信号图标上大大一个叉,尝试拨号触摸还失灵了,堪称求救无门。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还有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和杂物。
夜色已深,谢云流就着水啃了块压缩饼干,决定先熬过今晚,明天再想办法。
奈何刚经历一场惊魂,他靠在石壁上久久不能入睡,干脆掏出手电筒,往洞里走去。
说起这个手电筒,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为野营第一手电,只是第一档,整个山洞就被强光照亮,谢云流这才发现,这山洞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么普通,里边竟然还有蜿蜒小路。
他举着手电一路往前走,洞中十分安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及呼吸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可歪歪扭扭的路却一直往前延伸,分明还能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
如果是前人曾经走过的路,那么可能性就很多了。
他的脑海中不断划过盗墓啊探险啊之类的刺激性字眼,不由打了个寒战,暗想什么都行,只有一条:希望不要看到什么头盖骨之类的东西。
又往前走了会儿,就能隐约听到叮咚的水声,他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果然,从一处窄小的石缝挤过去后,只是一个转弯,就有一个清浅的水池映入眼帘。
望上一照,并不能看到山顶,足见其空旷。
谢云流挥动手电,就见原来是山壁上有许多处泉眼,往外潺潺流着清泉,汇入地上的水池中。
这水池也并不深,清澈见底,触手十分冰凉。
手电光从水池中间晃过,就看到池中央似乎有块凸起的高地,一个白色的人影一晃而过,忙直直照过去,才发现是一个挺高的白色石头。
眼下除了他进来的路,并没有其他除了往上爬之外的路了。于是谢云流出于好奇,干脆脱了鞋袜挽起裤脚,趟着水走向那处高地。
远处看着很小的一块,等走近了,却发现原来是一片空地,虽然并不算平坦,却足够站下七八个成年男子。
谢云流弯腰捂了捂被冻得发疼的双脚,朝着中间那块石头走去。
随着靠近,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不只是一块简单的石头,而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石像。
按理来说,常年在这种地方放置,石像应该是会钙化的,可谢云流绕到它正面,却发现它表面光洁平整,堪比白瓷雕刻的艺术品。
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它维持这副……
——栩栩如生的形貌。
谢云流望着那飘飘欲仙的石像,一时被震撼得脑中空白。
这是一个道士的雕像,如常人一般的体量。
款式简洁的道袍连褶皱都刻得十分细致,飘逸的袍袖更是肉眼可见的轻薄,不知倾注了工匠多少心血。
他盘腿静坐,肩背挺直,手结定印置于腿上,十指纤长,看起来十分端庄。
谢云流微微抬头,看向那张清秀的脸。
眉如远山,杏眼半阖,双唇轻闭
', ' ')('。
他额头光洁饱满,眉间一点朱红,不知多少年过去,依旧鲜艳夺目。
一种奇特的感觉从胸腔中扩散而出。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这是一位年轻的,俊美的,道子。
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将他雕刻成了这样一尊石像,藏在这种见不到天日的山洞深处?
谢云流几乎产生了种目眩神迷的飘然之感,耳中水声渐远,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他凝望着那石像的脸,鬼使神差地想:你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我……?
这样想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抬起,缓缓抚上那双半阖的眼。
就在指尖碰到那抹冰凉的一瞬间,石像骤然如活人般皲裂,乳白的薄片咔咔碎落到地上,露出其中更加玉白的面庞。
谢云流浑身一震,匆忙往后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那石像外层逐渐完全剥落,焕然新生一般,展露出包裹其中的,尚且平稳呼吸着的,一个活人。
他头皮发麻地立在原处,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才缓过来些劲儿。
僵立片刻,石像里的人缓缓抬眼,望向这个举着什么东西直直照向自己的人。
谢云流:“……”
谢云流:“……你好。”
无人回应。
谢云流警惕地盯着在强光照射下更加白的发亮且缥缈出尘的道子,咬紧了牙关。
他已经飞速想好了对策。虽然没有武器,但他多年打拳健身也不是随便就能被干倒的,如果这是妖怪成精了那另当别论,如果这也就是个普通人,那一旦对方想对他做什么,他会立刻握紧沙包大的拳头进行反击。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打算攻击他的样子。
又过了会儿,石像人似乎适应了些,不管是适应了这副血肉之躯还是适应了被强光照射,总之他十分平静地起身,在谢云流没有一丝松懈的目光下,朝他抱了抱拳。
谢云流一愣,下一刻就听到格外清冽的一道声音。
那石像人十分礼貌地开口道:“在下纯阳宫李忘生,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谢云流思索一秒,那一秒内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跟妖精/鬼怪交换姓名被害死”的恐怖故事。
下一秒,他十分正直地回答:“谢云流。”
说完之后,他又立刻安慰自己: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不对,坏鬼……呃,好像也不对……
但男子汉立于天地间,他谢云流又没做过什么坏事,问心无愧正人君子一枚,有什么可怕的?要怕也应该是对方怕,毕竟这么强壮的一个男人突然闯进自己家,怎么说也应该是主人恐慌才对。
想到这里,谢云流又补充道:“我是爬山时候迷路了,才到了你的山洞里,不是有意打扰的。”
对面一听,果然眉眼笑盈盈地,又开口道:“天地生养万物,何来‘谁的’一说?不过师……谢兄,可否稍稍移开些灯光,如此强光实在有些伤眼。”
见他这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谢云流一颗心就放了半颗回肚子里,手电往下照了些,带着歉意道:“抱歉,刚刚有些紧张。”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渐渐令他放松了不少,虽然对面一身古人打扮,举止言语也是古里古气,但好歹能正常交流,并且目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谢云流也就勉强不去想那些异常之处,一心只想躲得远远的,于是迈入水中,朝着来时的山洞走去。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李忘生倒也并没有阻拦,只是轻声道:“谢兄,你印堂发黑,周身缠绕黑气,怕是被什么东西跟上了。”
谢云流脚下一顿,立时想起了今天的遭遇。
他爬山的时候,四周并非空无一人,大家都沿着官方规划的路线观光,可明明神清气爽的自己却半路忽然觉得头昏脑涨,不受控制地拐进了一条幽静小路。
如果真是跟上了什么东西,那么凭空生出条道来也并不是闻所未闻,毕竟从小到大听过的鬼故事也不少,孤魂野鬼遮蔽人眼,从而使被自己盯上的人脱离人群、迷失方向,是常见的招数。
思及此,他不由感到汗毛倒立。
继续往前,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重复傍晚时失足摔落悬崖的经历,可呆在这里,跟一个从石像里裂出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的道士待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去。
……这可真是没有一条生路啊。
他绝望地吐了口气。
回头望去,李忘生还站在原处,莲冠高束,唇畔带笑,看起来仙气飘飘。
再转头望向黑梭梭的山洞,谢云流不由一叹。
叹完气,他继续趟水走到山洞边,穿了鞋袜,放下背包,靠着洞边的石壁坐下。
手电被他摆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朝着前方照射,将大片空间笼罩在明亮的光线下,带来些许安全感。
远处,李忘生一身白衣孑然独立,朝他的方向静静望过来。
一坐一立,两相对视。
在他那沉沉地、看不出情绪
', ' ')('的视线里,谢云流心中忽然生出些苦涩的感觉,在这种境地下,实在有些荒唐。
可这感觉随着对视的时间渐长,非但没有散去,反倒越来越浓郁。
胸中胀胀的,从饱满的苦涩中,渐渐溢出难忍的酸涩。
也许是今天过得太悲催了。他想。太惨了,所以静下来后才这么想哭。
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又想。生死由命,算了,还是想开点吧……
这么想着,他渐渐觉得眼皮沉重,缓缓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手电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了,上方一束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水波粼粼,晃得他眯着眼将头歪向一边。
下一刻,他悚然惊叫一声——李忘生就坐在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盘膝打坐。
这一嗓子也唤醒了闭着双眼的年轻道士,一双杏眼轻轻睁开,黑亮湿润的眸子朝他望来。
谢云流:“……”
谢云流踉跄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空矿泉水瓶,就了些泉水漱口擦脸,这才重新打起精神。
李忘生可以在阳光下存活,说明不是鬼。他暗想道。
“谢兄。”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
谢云流回头去看,就见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温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离开,可好?”
求之不得!还有这种好事?!
谢云流忙道:“你知道出去的路?”
李忘生点点头,起身道:“走罢。”
两人一路顺着低窄山洞的小道前行,谢云流看着自己昨夜沿路做的标记,心里开始纳闷。
“这条路……好像就是我进来时候走过的。”过了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嗯。”李忘生继续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只有这一条路。”
“?”谢云流迟疑,“可外边是悬崖。”
“对。”李忘生肯定道。
“……?”谢云流更迟疑了,不过这次他也没有多言,毕竟昨天就已经做好了攀岩的打算。
走到洞口,李忘生抬手压低杂乱的野草,站在阳光下回身道:“来吧。”
谢云流不明所以地朝他走过去,见他伸出了手,就条件反射地握了上去。
李忘生抿嘴一笑,手上一个用力,带着他一跃而起,飞出洞口。
谢云流在风中凌乱,失声喊道:“啊——”
“别怕。”李忘生扭头安慰他,说完这两个字,嘴巴又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怎么可能不怕!”谢云流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他紧张到肾上腺素飙升,使尽全力握住对方那只手,一张俊脸写满了惊恐。
于是下一刻,李忘生在空中打了个旋,伸出空着的手搂上他的腰,这下他总算没被吊在下方了,虽然明明还在空中,但莫名其妙安心了不少。
……不过这样面对面贴在一起的姿势多少有些……
谢云流悄悄移开了视线,努力平复失控的心跳。
——不能怪他。
谁叫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还会飞的。
“……难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轻功?”他嘀咕道。
“是啊。”李忘生含笑答道。
“……”
谢云流沉默片刻。
“……你真的不是妖怪?”
“……”这回轮到李忘生默了下,蹬了一脚山壁借力,继续往上飞去,“是,也不是。”
“半妖?”谢云流往下瞟了一眼,忙又将视线调整到前方,看着葱茏绿树飞速闪过视线,“石夜叉什么的?”
“……噗。”李忘生失笑,“师……石夜叉是什么?”
于是谢云流开始给他讲一些幼年时期看过的动漫,边聊边转移注意力,没一会儿两人就落到了山顶。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谢云流深呼一口气。
李忘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作了一揖:“多有冒犯。”
谢云流挥挥手,脱口道:“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都嫌不够,还讲究这些。”
听了他的话,李忘生就微微一愣,一双眼亮亮地看着他,抿了抿唇,求证地问:“以身相许……也可以吗?”
谢云流:“等等。”
谢云流抓抓脑袋:“……啊?”
以身相许自然是嘴瓢的,但有时候脱口而出的话反而能反映最真实的想法。
不过当时的谢云流是没有细究的,打个哈哈一笑而过,就跟李忘生并肩往前走了。
等两人找回到正确的爬山路线后,谢云流仰头望了望瞧不到尽头的石阶,一时有些犹豫。
他休假的目标是爬完五岳,这才第一座山,就只爬了一半,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这时,一直在身侧静静看着他的李忘生,突然开口道:“谢兄若不愿半途而废,不若继续前行。”
谢云流一愣,转头跟他对上视线,不过一瞬就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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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可能比较奇葩,虽然经历了这样一场奇诡的事,放到寻常人身上指定是要离这里远远的,恨不得立刻下山好吃好喝安抚自己一顿,可谢云流却心大如海,比起被鬼跟上这种倒霉事,更想爬完自己的山。
但这种有点不大正常的心态,连他自己都犹豫的时候,竟然有人能一针见血地提出来,并且支持他。
李忘生是懂他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谢云流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绽开,流出暖热的甘甜。
他无意识地往上迈了两步,回头朝李忘生看去。
李忘生微仰着头,送上一个恬淡的笑容给他。
路过的游客零散却也不少,几乎没人能不多看两眼这个穿着道袍来爬山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人跟他行道家的见面礼。
李忘生端端正正地回礼,那姿态动作明明是认真优雅的,落在谢云流眼里却莫名多了丝可爱。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满李忘生的视线落在别人身上,还有些看不惯李忘生对着别人笑意盈盈,干脆有些赌气地朝对方伸出手,带着埋怨的口气问道:“还不来?”
于是李忘生的一双眼又脉脉落在他身上,连着纤长好看的手指一起,又成了他的“同伴”。
这个是妖怪又不是妖怪的道士,就这样被他握着手,一路专心跟他并肩直到终点,没有再被别的任何人吸引视线。
目标达成,尽兴下山。
两人去旅游点配备的爱心驿站,为谢云流处理了身上的擦伤,就坐车一起回了谢云流订的酒店。
一天中几次李忘生提起到“接下来”相关的话题,谢云流每次都一边想着“跟妖怪在一起待久了好像是会被吸阳气”,一边提出继续跟他待在一起的理由。
第一次的理由是,你救了我,我得请你吃饭感谢。
第二次则是,既然你一直窝在那个山洞里修炼,那肯定没见过这些年外界的变化,要不要去看看。
第三次就成了,你不是说我被什么东西跟上了,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干脆帮我解决一下。
李忘生的表情看起来无奈又温顺,每次谢云流惴惴然地担心他要拒绝自己时,却总能收到肯定的答复。
好。
那就去看看吧。
能,不过需要准备些东西。
李忘生就好像拒绝不了他任何请求一样——甚至都不算请求,只是有些强求的“建议”,都完全说不出一个“不”字,清秀的脸上分明挂着勉为其难,不过一会儿却总能变成欣然。
回了房间,李忘生就一一拿出买好的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谢云流被他用黑布蒙住眼睛,不由生出些紧张来,抓住自己后脑勺上正在系结的手,不安道:“为什么要蒙眼?”
李忘生清润的嗓音自耳后传来:“你如今不是纯阳宫的弟子,做法时的一些东西,不宜直面。”
说完还是不见谢云流松手,于是他又补充道:“别怕。”
又是这两个字。可也就这两个字,就让谢云流忽然安心下来。
这是李忘生第二次说这两个字了。上次说,还是用失传已久的轻功带他飞起来的时候。
虽然他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大得劲,感觉这两个字好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更合适些,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喜欢李忘生跟他说。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他总会在他身边,陪他面对一切。
做法很快就开始了。谢云流留神听着面前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忘生似乎快速地默念了什么,紧接着,鼻腔就涌入符纸燃烧的焦味。
他始终睁着眼,因为黑布的原因,其实视线本来就是一片黑暗,可就在那符纸的味道愈渐浓重的同时,他真切地感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就躺在了酒店柔软的床上,黑布不知何时被摘去,灯开着,光线洒满房间每个角落。
桌上干干净净,四周安安静静。
谢云流坐起身来,只觉浑身酸痛难忍,像被一群大汉打了一顿一样,连关节都咔咔作响。
他揉着脖子,试探着喊道:“李忘生?”
一片寂静。
正当他心中开始漫上失落的情绪时,床下传来声虚弱的:“谢兄……”
谢云流吓了一跳,飞快朝声音来源处爬去,就见李忘生倒在床尾的地毯上,一副刚被他喊醒的虚弱样子。
“你怎么样?”谢云流把他抱上床,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模样担心道,“怎么回事?”
“无妨……”李忘生闭上眼,声音轻飘飘的,“它怨念极深,我花了些功夫才将它超度。”
先前爬山时,他十分坦诚地跟谢云流讲述了自己的身份,听到他作为魂魄的一部分,修炼千年才堪堪能借助石像化形,那时谢云流就觉得这小妖怪好像有点弱。现在看来,果真不怎么强的样子。
谢云流找了毛巾来给他擦去额上泌出的细汗,又后悔又内疚:“早知道你这么费
', ' ')('劲,我就不麻烦你了。”
“只是有些累而已……你有事,我怎会袖手旁观……”李忘生的声音越来越弱,“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人就彻底昏睡过去。
谢云流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把毛巾放到床头柜上,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去,控制不住地望着李忘生。
这样是不礼貌的。他暗暗提醒自己。
可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定在对方脸上,一根一根地数着纤长的睫毛。
李忘生还没能化形的时候,是不能离开华山太远的,这里有清正罡气护他无虞,这才安心地修炼了这么多年。
但千年坐守,他不敢确定自己究竟修炼到了什么程度,究竟能不能安心离开华山,所以,谢云流每提出一种想带他做什么的方案,他都要犹豫,都在担忧,即使到了现在,缠着想害谢云流的恶鬼已被解决,他还是在昏睡中也依旧蹙着眉头。
谢云流不想看到他这样忧愁的模样。
于是他伸手抚上李忘生的眉心,为他抚平那道令自己感到不爽的褶皱,又不自觉地抚上那点朱砂。
也许是借石像化形的原因,李忘生无论是手还是脸,都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虽然有呼吸,却好像只是出于做人时候的本能,终究还不能完全称作是活人。
可谢云流竟然丝毫没有恐惧或抵触的感觉,甚至油然生出种“是他就行,管是石头还是人”的念头。
李忘生是个好道士,不管是在他自己的年代,还是在这个年代。谢云流对此十分笃定。
可现在已经没有他当初的道观,也没有他的师门,李忘生的故人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他无家可归。
三千世界,他只剩那个山洞。
谢云流忽然感到心疼。他很少产生这样的情绪,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不会把珍贵的时间用来浪费在这种对生活无益的事情上。可他确实是心疼了。
——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称自己算是怪物又不算怪物的“人”,心疼了。
其实这世界上怪物多了去了。谢云流暗暗想道。我自己也许都是一种怪物。
可如果有另一个怪物,愿意跟他一起取暖……那,怪不怪物的,好像也根本不重要了。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李忘生饱满的下唇上,流连不止。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一见如故呢……他好奇却专注地望着那片柔软的唇瓣。难道是食色性也?
又或者说,这样里才会经历的奇遇,这样一个如玉如琢的人物,换做是谁都会忍不住施加独特的感情?
——不对。
他猛地惊觉。
——我现在好像个变态。
想到这点,他心中一阵毛骨悚然,跟猫见了水一样猛地翻身下地,正欲再去开间房,却又想到不好解释,只好抓抓脑袋,决定今晚打地铺,凑活一夜。
我真惨。他暗自腹诽。两天睡不了一个好觉,这游旅的。
一夜梦境繁复,睡醒时,李忘生已经自学成才地沐浴洗漱了一番,乖巧地在落地窗前打坐调息了。
谢云流打着哈欠从浴室里探出颗脑袋,看看他笔直端正的背影,又安心地缩了回去。
过了会儿,他又没忍住,一边刷着牙,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人家。
这回不巧,李忘生似有所感一样,也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谢云流含着满嘴泡沫呆立当场,几乎瞬间就觉得耳朵脸颊滚烫,好像做贼被抓包一样心虚且尴尬。
李忘生看着他笑:“师……谢兄这是怎么了?”
谢云流强撑着道:“地碗……忍不忍……”
李忘生顿了顿,才又道:“不冷,我拿了那处的垫子。”
他伸手指向一旁的沙发,谢云流一看,果然少了个靠枕,于是了然点头:“这个叫沙花。”
“好,我拿了沙花上的垫子。”李忘生从善如流地改口。
谢云流噗地一声,喷出口中的泡沫。
尽管原定的旅游计划通通被抛在脑后,假期还是迎来了尾声。
这段日子里,谢云流带着没见过世面的石像人把暂住的整个城市玩了一圈,热门美食吃了个遍,仍旧意犹未尽。
李忘生看起来淡淡的一个人,本来谢云流还有些担心他不喜欢城市的繁华,却没想到他竟然百分百配合,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逛哪里通通毫无异议,乖巧得像幼儿园的小朋友,被谢老师领着到处乱晃也不害怕,全心地信任着这个动不动就冒出新点子临时打乱计划的人。
谢云流之所以找不到旅游搭子,就是因为他想法总是天马行空,一会儿要去这里一会儿又改主意要去那里,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攻略白干,但凡是个有规划的人都受不了他,可偏偏李忘生就是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惯得他到了后来干脆问都不问了,拉着人手就兴冲冲调头。
李忘生总是纵容他的,一双黑润瞳眸牢牢锁着他,脸上永远
', ' ')('带着笑。
点头是好的意思,摇头是无奈但好的意思,总归怎么样都行,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云流深深地觉得,李忘生就是他的命定旅游搭子。他已经不能失去李忘生了。
他好乖,好听话,不挑食还脾气好,就算谢云流探店失败或者满心欢喜找什么小众旅游点结果大失所望,也只会安慰他这都是难免的,一切都在为往后的顺利做铺垫。
这时候他又不像小朋友了,反而真的像位活了千年的成熟妖怪,能够包容谢云流的一切喜怒哀乐,并且稳重平和地安抚他。
谢云流难免产生些割裂感,可却又无比享受这样的割裂感。
李忘生是温柔的,是可爱的,是乖巧的,也是成熟的,宽广的,没有比他更完美、更适合自己的朋友了。
没错。就是这样。
谢云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扭头望向身侧正笨拙地点着他平板的人:“忘生,那个,你……”
李忘生洗过了澡,此时长发披散着,发尾还带着些湿意,洇得身前灰色睡袍一片深色水印。他朝着谢云流歪歪脑袋,温声道:“怎么了?”
谢云流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犹豫再三,还是主动提出了纠结已久的问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忘生闻言,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但还是回答:“也许回山吧。”
谢云流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
他像是闹别扭一样移开视线,抿着嘴低下头,重新打开了购买机票的软件。
李忘生也跟着垂下视线,看着他手指灵活地选择日期地点,点击查询。
他很快就决定选择后天下午的航班,屏幕中心弹出乘机人信息时,手指却迟迟没有再落下。
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总是明亮有神的眼睛,李忘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我后天走吗。”
李忘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听得出谢云流的失落,能从中感受到谢云流强烈的不舍。
可那个城市,实在太远……太远了。
如果以他的能力,还不能安全地到达那里,并且生活下去的话……
一个修为深厚的道士,他剥离出来的魂魄,是那样干净清灵,香甜到足以吸引多数恶鬼趋之若鹜。若不是华山灵气滋养,看似轻巧悠闲的游玩,谢云流并不知道暗地中有多少邪物妄图吞他入腹。
爬山时遇到的那程度的鬼魂,不过游荡百年,就能让他消耗大半功力昏睡一天,如果遇到更强的……
他不敢再想。
“……如果……”一片寂静中,李忘生犹豫着开口,“如今天地间的灵气,少之又少。若我离华山太远太久,恐怕会日渐衰弱……”
他试着找个轻巧些的理由,来让谢云流不要太难过。可谢云流一听,反倒双眼一亮,一把将手机丢到一边,双臂撑在李忘生两侧,兴奋道:“如果我给你吸点阳气呢?”
李忘生怔愣当场。
……什么?
——阳气?
不等他消化,谢云流又满怀期待地凑得更近了些,一张英挺面容光彩熠熠:“要不你现在试试,吸点看行不行?”
谢云流靠在飞机舷窗上,双目无神地连连叹气。
他的手指不断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无数美丽的风景照飞速闪过,直到出现一张双人合照,才停了下来。
从这张开始,就是某晚带着李忘生去探索小巷时拍的照片。
夹道灯光明亮,许多经营多年的老店将桌椅摆在门外,周边居民及下了班的年轻人都聚在这里吃饭。
他们找了家小吃店,品尝本地美食。
而这张合照,就是谢云流打卡店面时拍的,连着店名跟两张笑脸一起,用相机记录下来。画面上方是店铺的牌匾,下方中间则是李忘生的笑靥,旁边他自己的脸被广角拉得都变了形也不管,一口白牙笑得十分明媚。
下一张则在李忘生专心掰馍时被他拍下,低眉顺眼的小道士满脸认真,一双手掰完谢云流的又去掰自己的,乖巧到谢云流心脏突突直跳,无声高呼可爱可爱可爱。
再往后就是几张不同角度的美食照,其中还有几张是李忘生试着照的,意外的拍得还不错,被谢云流摸着下巴保留下来。
连着法定节假日接近一个月的长假,他们从第一站开始就结伴而行,虽然仅是围着华山周边游玩,谢云流雄赳赳气昂昂制定的爬山计划就只完成了20%,可珍贵的、好不容易休来的假期能够跟李忘生一起度过,并且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矛盾,只有满足和快乐,就已足够令他感到无比回味,心中满是充实。
手指轻轻一划,时间就又回到了那天的清晨。李忘生团了个丸子到头顶,穿着谢云流给他搭配的一身衣服站在更衣镜前,嘴角抿着欣喜的弧度。
谢云流觉得可爱,举着手机道:“来拍一张。”李忘生就配合地侧过身来,矜持地看向摄像头。
那是谢云流的衣服。后
', ' ')('来他们也去逛过很多次商场,自数家服装店穿梭而过,从一个皮箱一个背包变成两个皮箱两个背包,可无论谢云流为他买了多少身衣服,他都执着地,只爱穿最初谢云流临时给他找出的这一身出门。
“谢兄。”那时他有些拘谨地扯扯衣摆,“会不会有些不合身?”
谢云流的骨架那是不容小觑的,看着瘦瘦高高的一个,脱了衣服全是紧实的肌肉,衣服自然也是偏大的码数,李忘生又是偏瘦削的身形,哪怕已经很匀称,穿着他的衣服还是有些偏大。
谢云流瞅了眼稍显宽大的t恤和堆在鞋上的裤脚,大言不惭:“不会啊。”
穿在他身上正正好的领口,换了李忘生就能露出一截锁骨,长发梳起后,纤长脖颈被全然暴露出来,一眼望去,整个人就像只白鹤般修长挺拔,好看极了。
那晚才刚吃了没几口,隔壁桌自来熟的大叔就主动与他们两个攀谈,夸李忘生是为数不多留长发这么好看的小孩。
谢云流油然而生一股骄傲,自己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总之也很是自来熟地就跟对方聊了起来,聊到后来干脆拼桌一起吃,两个人一人一杯酒,从长发聊到历史,又从历史聊到spy。
李忘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被谢云流塞了只手机玩,一边小口啃肉夹馍,一边玩俄罗斯方块。
玩到后来,肉夹馍吃完了,俄罗斯方块也有些无聊了,就干脆一手撑着下巴,开始盯谢云流。
谢云流百忙之中给他递了个“你先找点乐子”的眼神,一双黑眸亮亮的,满是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于是李忘生就打开相机,学着谢云流的记录方式,在他开始聊到自己负责的项目时,按下拍摄键。
店里灯光不及他双眸明亮,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风霜磨砺的皱纹,笑容若朝阳般灿烂,一如千百年前,纯阳宫惊才绝艳的大师兄。
李忘生双眸湿润,在谢云流没有看到的角落,悄然拭去颊畔的泪痕。
谢云流看着照片中自己神采奕奕口若悬河的傻样,失笑出声。
他坐直身体,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扭头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李忘生答应他,一定会来找他。
今天是他们分开的第一天,现在是他们分开的第三个小时,他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回归职场的日子一切如旧,雷打不动的朝九晚六,每周只有周末能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出来,喘一口气。
谢云流休了个假回来,隔壁新启动的项目组长就离职了,返工第一天椅子还没坐热,就被老总叫过去,肩上又落了一个新的职位。
说来简直巧到离谱,隔壁项目准备研发的游戏恰好是修仙类的,送来的策划案里写着,提供了三个不同风格的角色供玩家选择,其中一个就是道士。
故事就围绕着玩家扮演的主角展开,主线任务就是一步一步打开格局,先认识自己,后认识世界,满级之后,正式步上修仙之路。
待确认的事项齐齐整整列在后边,谢云流一边在3d的选项后打了个勾,一边满脑子“道士”两个字。
还记得某次他跟李忘生排队等着坐缆车,侧前方一位年轻女孩红着脸递来张纸,谢云流不明所以地在她期待的视线中接过一看,就见纸上画着他和李忘生并肩低语的半身,笔触流畅干净,寥寥几根线条就将人物特色勾勒出来。谢云流惊喜道:“这是你画的?”
女孩羞涩地点点头,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但是……手它自己就动了……所以,想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就送给你们……”
谢云流高兴还来不及,介意个锤子,忙道:“谢谢你,画的太好了!我们会好好保存的!”
站在他身侧的李忘生此时也终于从画上移开目光,与女孩对视:“多谢善……”
谢云流耳疾嘴快地拦下他马上出口的古里古气,抢道:“对,对。”换来李忘生反应过来后的一声轻笑。
想起这段小插曲,谢云流嘴角又忍不住勾起。
李忘生这个小妖怪,一副古代人做派,就算外表打扮成现代人,说话还是讲究的要命。谢云流让他叫自己名字,他就满脸“这样不太好”地纠结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极小声地叫了声“云流”。
半空中不时传来几声清脆鸟鸣,缆车之间距离并不远,谢云流却还是在小孩的尖叫声、大人的交谈声中,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那一瞬间,他几乎有种想对着空旷山谷连声高喊些什么的冲动。
但他没敢这么做,他只是克制不住地捏紧了护栏,借此发泄着满心说不清的躁动。
——思及此,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原定的道士主角,是师从一脉散修分支的,从小跟着师父修道驱邪,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就发育起来了,也是三个主角中根基最牢、修为最深的一个。但谢云流觉得,这样的成长设定太过单薄,相较其他两位的经历,他并没有经受过大是大非的考验,可满级后三人组成小
', ' ')('队共同面对后续庞大复杂的故事时,反而成了队伍的引领者,数次摧毁意志、三观的磨难中,都只有他始终坚定如初,这就有些站不住脚,容易引人对比,遭到诟病。
但如果给他青年时期加上一些苦难,通过磨砺心性使他成长为最后设定中内心十分强大的队伍核心,这样就比较容易被玩家接受。
毕竟满级之后,玩家之间可以互相选择玩其他两位角色的队友,这样无论是对后续剧情的书写,还是对玩家深入挖掘故事,都有一定的好处。
想到这里,他立刻安排手下去预约会议室,决定拉个会讨论这部分的调整方案。
新的项目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了谢云流这位成功研发出过几款热门游戏的超强主导人,项目组各部门很快就开始推进各自负责的事项,整层员工都如火如荼地开始研发这款全新的游戏。
转眼,月余时光就从指间溜走。
通用基础场景已经搭好一部分,一周的美好时光从周五开始,打工人开开心心地鱼贯涌出大厦,整层楼只剩谢云流的办公室还亮到很晚。
月明星稀时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办公区,跟保安大叔打过招呼后,拐进电梯间。
高大的落地窗映出对面高楼波浪一般涌动的蓝色灯光,脚边立着皮箱、身后背着书包的李忘生,在灯光变成白色的那一刻,转身看向他。
谢云流薄唇微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来了?
——你来了。
——你……来了。
这回,李忘生十分坦然地喊道:“云流。”
他边说着,边朝谢云流走过来:“我来了。”
“你那时候说要回山上找个东西,找到了?”谢云流一边输密码,一边问道。
“找到了。”李忘生笑眯眯地站在他身侧,“这下不必担心其他事了。”
他提起这茬来,谢云流就耳根一热,想起当初自己主动到可怕的吸阳气邀请,顿时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那天……
咳。
总之,那天,在他提出“吸一口试试”的建议后,李忘生肉眼可见地僵立当场,愣了很久才迟疑道:“……我……我不会吸……”
谢云流在他正直纯良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死撑着最后一点尊严道:“哦,这样啊,哈哈,你修道的嘛,好道士,不会吸阳气才对。”
他僵着脖子挪回自己那边,像个蒸笼一样,浑身由内而外地腾出热气,连手心都开始发汗。
我就是太讲义气了。谢云流闭上双眼。为朋友两肋插刀就是我了,也不怕被吸死。勇士。当代勇士。
两人换了拖鞋迈进客厅,谢云流把当初买给李忘生的皮箱拖进次卧,转头道:“你的房间。”
李忘生环视一圈干净整洁的房间,抿着嘴点头:“好……”
他走到谢云流身边,单膝跪地打开皮箱,小心翼翼从夹层中取出一个布包,起身递给谢云流。
谢云流满脸茫然地接过,触手时才发觉还挺重:“这……什么?”
李忘生动作轻柔地解开小布包,露出里头包裹的,金灿灿的东西。
谢云流看了一眼,立刻马上飞速把那些东西裹好,塞回给李忘生,大惊失色道:“哪来的这、这……这就是你说要找的东西?”
李忘生赶紧摇摇头,满眼纯澈:“不是呀。这是我从前攒下的。”
“我会被抓的。”谢云流绝望道。
“不会的,这是我的。”李忘生安慰道,“你快收着,我总不好一直花你的钱。”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何况你花什么了?就那么点钱也叫花啊?”谢云流冷静下来,“总之我要是收下,下次见面恐怕就该叫探监了。”
李忘生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不作声了。
见他这副不大开心的样子,谢云流只好又哄道:“好好好,你就当我收了,但是……哎总之,我拜托你先帮我保管,好不好?”
李忘生这才低低应了声,又蹲下去,把小布包塞回了夹层里。
谢云流哭笑不得地跟着他蹲下去,展臂搂住他肩膀晃了晃:“我们是兄弟,不用讲究花钱什么的。况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给你花钱,理所应当的事。”
李忘生轻声道:“我这些日子赶路至此,沿途也了解了不少如今的人情世故。你、你又给我买衣服,又给我买手机,别人都说,这是很大一笔开销。”
谢云流这才想起来:“对啊,你手机呢?自从买了就没见你回过我消息,更别说电话了,一打就是关机。”
李忘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施展轻功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谢云流沉默。
“我去捡回来时,已经摔坏了。”李忘生愧疚地看着他,“后来去修,店家说彻底报废了,劝我换新的。”
“……那,你换新的了吗?”谢云流看着他那
', ' ')('双湿润的杏眼,再崩溃也全都化作了无奈。
“我不会选……又怕被骗,就没有换。”李忘生道。
谢云流舒了口气:“那手机还在吗?我看看。”
李忘生满脸温良:“卖了。”
谢云流:“?”
谢云流满头问号:“卖了?”
李忘生乖巧点头:“店家说修是修不好了,已经是块废铁了,我拿着也没用,一百块卖他好了。”
“所以你就一百块卖他了?”谢云流面色平静地揉太阳穴。
李忘生这副单纯样子,再加上出口就是历史剧台词,被坑倒也正常。谢云流安慰自己。
但刚上市一周!最新款最高配置的手机!就算摔坏了!也不至于!只能卖一百啊!!坑爹呢这是!!
正暗骂着奸商,就见李忘生扬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谢云流顿时警惕值拉满。
“没有。”稳重自持的小道士如是说,“我到旧机自助回收的机器上,卖了两百三十块。”
“……”谢云流无声地深呼吸,再深呼吸。
“真聪明。”调整好心情,他开朗地笑起来,拍了拍李忘生的肩。
得了他的夸奖,李忘生就欣喜一笑:“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哦?”谢云流已经不敢再抱希望。
果然,李忘生又从皮箱中翻出另一个小布包,递到他面前。
谢云流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满脸谨慎地打开。
——原来是块玉。
他大大松了口气。
“你魂魄清正,是至纯至善之人,福泽深厚。若遇普通孤魂野鬼倒没什么,可若遇到有些修为的厉鬼,就十分危险了。”李忘生解释道,“那些厉鬼十分贪婪,寻找替死鬼只是解脱,若能连你的魂魄一并吞食,就可吸收你几世累积的福泽。”
他没有说谢云流隐隐有飞升之相,恐引发对方惊慌,只当提醒一二:“从而偷天换日,占去你的命格。”
谢云流听了,再看那块玉就更感动:“谢谢你,忘生。”
李忘生取出那块玉,为他挂到脖子上:“玉器挡煞,这块更能护身,只是须贴身佩戴,才能认主。”
谢云流乐得跟他这么靠近,笑道:“难道这是什么法器之类的?”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而已,李忘生却认真地点点头:“昔年恩师所赠之物,携有仙人法力,等闲邪物是不敢近身的。”
谢云流当即愣了:“真、真这么贵重啊?那我……不太合适吧……”
“不必多想。”李忘生望着他,“你戴……也是合适的。”
连着加班一周,谢云流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所幸昨晚两人一同制定的“带李忘生出游计划”下午才开始,两人在家里吃过午饭,就一起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抱枕开始打游戏。
李忘生虽说是个古代人,脑子却好得很,一个很看操作的双人联机游戏,谢云流不过带着他体验了两个回合,他就玩得得心应手,能跟谢云流配合得默契十足了。
两人一边游戏一边闲聊,谢云流问他:“午饭还合胃口吗?”
李忘生就点头道:“好吃。”
熬过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谢云流美滋滋地存档关机,边带着人出门边回味无穷:“你知道吗,你是我所有联机打过这游戏的朋友里,跟我配合最好的,也是积分最高的。”
李忘生就抿抿唇,淡淡笑着跟他走进电梯。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谢云流世界第一旅游搭子以及游戏搭子!”谢云流庄重地跟他握手。
“我可太开心了。”李忘生学着他刚才打游戏时的一句发言,郑重其事道。
“……”谢云流额角抽搐一下,“好!这何尝不是一句好话呢!”
两人驱车去了海边,周末是许多人的亲子时间首选,纵使谢云流已经选了不怎么热门的地方,赶海的人还是很多。
退潮后的沙滩十分湿软,李忘生边小心翼翼地落脚,边指着地上疯狂逃窜的、拇指大的螃蟹:“小螃蟹!”
正带着孩子蹲在一旁挖蛤的大哥闻声看了眼,随口道:“这种可多咯。”
这就引发了李忘生的好奇,一双眼亮晶晶的,俯身去碰了碰装死的小螃蟹。
谢云流在一边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前边还有更大的,来。”
他伸手拉起李忘生冰凉的手,带着人走向更深处的乱石滩:“抓过螃蟹吗?”
李忘生老实摇头:“只吃过,没抓过。”
谢云流一挑眉毛:“轮到哥表演了。”
一个小时后,两人提着小桶,走出了乱石滩。
李忘生边走边瞅桶里唯一的螃蟹:“真难抓呀。”
“失策了,下次得买个夹子。”谢云流瞟了眼右侧某个装了半桶螃蟹的塑料桶,羡慕得眼含热泪。
“我们挖贝壳吧?”李忘生毫不气馁,“你看,那边有个呼吸孔!”
“行啊
', ' ')('你,呼吸孔都会看了。”谢云流被他拉着快走几步,一起蹲了下来。
李忘生从桶里取出路边买的小铲子,屏着呼吸一挖,拨开湿润的沙子,果然就看到个漂亮的蛤。
谢云流捏起来一看:“难道你就是天生挖蛤圣体?”
“这是花蛤吗?”李忘生一双眼亮亮的。
“这个应该是油蛤了。”谢云流辨认道,“你看,它条纹是这样的,花蛤呢……”
他说着从桶里取出一个花蛤来给李忘生看:“——是这样的,还会有些小点。”
李忘生悟了:“云、云流。”
谢云流抬眼对上他视线:“嗯?”
“你真厉害。”李忘生满脸佩服地感叹道。
“……”
谢云流脸倏地红了,慌忙移开视线,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呼吸孔道:“看,那里还有个孔,过去看看?”
赶海计划顺利达成,但越到后来人就越多,两人一拍即合地选择了撤退。
就近吃过饭后,谢云流一看时间尚早,拿起手机看了看,干脆提议道:“想不想去博物馆?有新展览。”
“好啊。”李忘生毫不犹豫点头同意。
于是两人又一起去了附近的博物馆。这场展览的文物数量不少,吸引了不少历史爱好者来参观,进场居然还排了一会儿队。可当看到珍贵的各种文物时,所有的等待都值得了。
音响中播放着平缓的女声,徐徐道来千年的变迁。不同年代的展品各自静静躺在玻璃窗中,无声地承载着当时的文化。
李忘生的脚步停在一本摊开的古籍前,他看着那泛黄的旧纸,眸中涌上复杂的情绪。
“唐代的……”谢云流站定在他身边,视线落在玻璃内的说明上。
就这么安静驻足了会儿,李忘生才又挪动脚步,往下一个展品走去。
“你是唐朝人?”谢云流跟在他身后,轻声问。
李忘生微不可查地嗯了声,回头时难掩满目哀戚:“原来,山河一直动荡了……那么多年。”
谢云流张了张口,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下一站计划是条深受年轻人欢迎的网红街,两人出了博物馆,驾车前往目的地。
谢云流在车载音乐的第三首歌响起时,突然打破了沉默。
他很认真地问:“忘生,你从小修道,一定还记得很多道经?”
李忘生不由扭头看向他:“背下来的,全都记得。”
谢云流点点头:“那你愿不愿意,通过游戏剧情的方式,把这些东西延续下去?”
他细致地将自己接受的项目介绍给李忘生,提起那个令他格外重视的道士主角,最后极其诚恳地邀请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担任道教方面的知识顾问,可能会涉及到宗教文化、习惯,还有没能流传下来的经文之类的。因为是修仙类游戏,还会有传说中的御剑飞行这类设定,对你来说可能就是道家剑术的东西。”
说罢,他趁着红灯扭头去看李忘生,正对上李忘生怔怔的脸。
“……我是不是冒犯……”谢云流忙又开口。
“不是。”李忘生急急打断他,恳切道,“我愿意。”
“我愿意。”像是强调一样,他重复道,“让它们传承下去。”
本来是想带李忘生看些新奇东西,出乎谢云流意料,这个古代小妖怪接受度竟然异常的高,一条街走下来,草帽墨镜人字拖各类花里胡哨的东西挂了李忘生一胳膊。
谢云流盯着他头顶丸子前被摆摊的女孩别上的塑料桃花,嘴角根本放不下来:“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李忘生就叹了口气,无奈地:“都是你不愿帮我取下来。”
“我笨手笨脚的,弄坏了怎么办?”谢云流耸耸肩。
知道他是找借口不帮自己,李忘生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是谁说‘区区五块钱洒水一样’?”
“哼。”谢云流扬着下巴往前走,就是不肯动手,“五块钱也是我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这小小的争执不值一提,随口开启话题又随口被结束,李忘生知道他的小心思,无非是看自己头上顶朵花好玩,也懒得跟他多置辩,只当是顺着他的孩童心性了。
两人沿着街尾继续前行,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路灯亮堂堂的,高楼大厦、街边店铺都纷纷亮起了灯光。
“再走走就到海边了。”谢云流道,“脚疼吗?”
问完他才想起来李忘生可是个用石像化形的妖怪,后悔道:“打扰了,我多嘴问这一句。”
李忘生听得生笑,反问道:“你呢?”
“小看我?我可是夜跑七公里还能去打拳的选手。”谢云流昂首挺胸,“——虽然只跑了两天。”
李忘生摇摇头,一声长叹:“你真是……”
闲聊间已经穿过步道,谢云流麻利地握住他空着的手,扭头道:“拉着点,沙子太软不好走。”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觉手上一重,李忘生
', ' ')('一个不稳就崴了下脚。
谢云流眼疾手快地去扶他,紧张道:“怎么样,没扭到吧?”
问完又自己反应过来,略感无语:“再次打扰了。”
李忘生两只手都落在他手里,一抬头就看见他唇畔无奈的笑,不知怎的,自己一时也跟着笑出了声。
“……云流。”他勾着嘴角,突然这么叫了声。
“怎么?”谢云流接过他手臂上花里胡哨的东西,把能归置到一块的通通合并。
“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样子吗?”李忘生仰着脸,眼神温软。
谢云流眨了眨眼:“难道不是镜子里的样子?”
“不是。”李忘生摇了摇头,主动拉着他往海边走去。
夜色太深,海浪翻滚拍打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可肉眼却看不清楚。
沙滩上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借着浓浓夜色,尽情享受这份安宁的时光。
他们找了处人少些的地方坐下,肩膀挨着肩膀,加入这个队伍。
“粉色。”李忘生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一对情侣。
“代表爱情的粉红泡泡?”谢云流含笑问道。
“蓝色。”李忘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指着侧前方独自抱膝看海的女孩。
“是有些忧郁。”谢云流配合地点点头。
“每个魂魄都有颜色,一般与当时的心境、状态有关。”李忘生转头望向他,“嗯……就如今日在博物馆时,你教我的色谱一样。”
“原来你能看到魂魄的颜色?”谢云流惊讶道,“那我呢?我是什么颜色?”
李忘生定定看着他:“接近太白。”
“太白?”谢云流更吃惊了,“居然是白色?”
“嗯……”李忘生一字一句道,“足够纯净,积累了足够的功德,就像白纸可以反射所有颜色,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沾染你的魂魄。”
听起来像是很高的夸奖,可谢云流却明显地有些失落。
李忘生问:“你不开心?”
“是不开心。”他扁扁嘴,转头望向黑漆漆的大海,“我以为会是粉色。”
“为什么?”李忘生看着他的侧脸,有些不解,“你方才还很开心。”
这回,谢云流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呆子。”
李忘生双目微睁,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又抬起手臂来,指向海边很远的一个小黑影:“那他是什么颜色?”
李忘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浑身一震,脸色煞白地拉着谢云流起身:“走。”
谢云流被他拉得趔趄几步,逃也似地往反方向跑:“怎么了?”
李忘生脚步不停,一路拉着他过了马路,急急道:“快些。”
这下谢云流也被他带着紧张起来,两腿一迈就跑到了前头,反倒成了他拉着李忘生,边跑还不忘应道:“哦,好!”
两人头也不回地跑回停车场,气还没喘匀就发动了车子,麻利远离这块地方。
卡着限速开了会儿,李忘生四处张望几番,终于松了口气。
谢云流这才又问:“刚刚是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黑色。”李忘生喘着气回答,“浓墨一样的黑色,且还在向我们靠近。”
谢云流到抽一口冷气,不自觉又回想起当初差点摔下山崖的记忆,瞬间汗毛倒立。
“现在呢?没跟上来吧?”他缓了缓,又问道。
李忘生应了一声,安慰道:“别怕,已经看不到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一安慰,谢云流就觉得安心,跟条件反射似的,立刻就不那么担心了,抱怨道:“哎,我真是服了。难道就因为我是白色的,所以才这么吸引鬼魂?”
“是,也不是。”李忘生解释道,“应该……还有我的原因。”
他说着就弱下声来,有些内疚地咬咬嘴唇:“……我也是白色的。”
“我也觉得你应该是白色的。”谢云流毫无怪罪的意思,“呆呆的,什么颜色都照不到你身上。”
“为什么?”李忘生蹙着眉头,“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总是觉得我呆呢?”
“你难道不呆吗?”谢云流挑眉反问,“——安全到家。”
李忘生还欲追问,却也只能开门下车,顶着满心不解乖乖回家。
谢云流明显有些咬牙切齿,生气又无可奈何的视线不时落在他身上,忍了又忍,见他垂着头不说话,干脆自己也牢牢闭上了嘴。
出了电梯,谢云流就气呼呼地抢先走在前面,哔哔叭叭地输密码。
李忘生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跟着他:“你、头上有些发蓝……”
“哦?”谢云流瞥了他一眼,“被你气的。”
“什么时候头顶发粉了,再跟我说一声。”他边换鞋边恨恨道,“我倒要看看什么情况下才能变粉色。”
“你想变粉色?”李忘生神色突然轻松下来。
“干什么。”谢云流警惕
', ' ')('地瞪着他,“难道粉色代表别的含义?”
“粉色是要同心爱之人确定了关系才会变。”李忘生耐心地解释道。
“呃,啊?……哦……”谢云流一愣,“……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
李忘生满脸无辜地歪歪头。
“……”谢云流抓了抓脑袋,“……算了,快换鞋,当我没说。”
“哦……”
“哎,那个……”谢云流提着小桶往前走了两步,又红着耳朵回头,“那我现在是什么颜色?”
李忘生茫然抬头:“嗯……又白了。”
听说一直远程担任道教文化顾问的李道长要亲自来公司拜访,整个市场部的人多半日都在翘首以盼,群聊999+,根本停不下来。
谢云流约的会议室就挨着市场部,刚散了会推门而出,就见休闲区的沙发上长满了人,一颗颗脑袋凑成一圈,其中一颗格外醒目,因为头上顶着个丸子,还戴着个银质的莲花发冠。
李忘生对这次的线下碰面十分看重,提前几天就开始行动起来,包括且不限于极其严格的沐浴净身、准备当天的衣物配饰、卜算吉凶画符念经之类在谢云流劝得口舌发干后才简化了更多环节的准备工作,然后在真正的出门日——也就是今天,天刚蒙蒙亮时就起床收拾,谢云流伸着懒腰边打哈欠边走出卧室时,他已经在整理画好的平安符了。
而此时此刻市场部的员工人手一个平安符,聊得热火朝天,惹得其他部门的人都时不时探个脑袋好奇这是在整什么动静。
谢云流饶有兴趣地拎着笔记本走过去,绕过半透明的屏风,在人群外围随便拉了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
李忘生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道袍,柔软布料层层叠叠却不显得厚重,云纹鹤羽的银线刺绣精妙程度堪比博物馆珍藏,掩在薄纱之下,看起来更加出尘缥缈。
他温声细语地为众人讲述那些鲜为人知的道家传统,眉间朱砂鲜妍夺目,衬得人面更白皙俊雅,一双水亮黑眸似于清泉中浸润千年般温润。
这时候,谢云流就有些怪他太过平易近人,还忍不住顺带着怪一怪他对谁都能笑得那么温柔,看着让人吃味。
这么招人喜欢,该说还好是个迟钝的木头呢……还是该无奈那颗装满了道学典籍的小脑袋,就是不肯开窍呢?谢云流无奈地想。
李忘生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有问必答,讲什么都头头是道,听得众人连连点头。他毕竟当了许多年的掌门,不对着谢云流时,就自觉隐去了那股天然的乖顺,周身持重平和,年纪轻轻的一个人,神态看着甚至还有些慈祥。
见时间差不多了,市场部的主管就打断了手下连珠炮似的提问,起身招呼李忘生一起进会议室,说着一扭头,就瞧见谢云流施施然坐在后边,盯着李忘生满脸津津有味。
年轻人们被迫收回旺盛的好奇心,满脸没尽兴地各回各位,看起来遗憾得很。
“一个个也不知道是真这么爱学还是想摸鱼。”市场主管一边吐槽着,一边领着李忘生朝预约好的会议室走去。
谢云流跟李忘生并肩走在一起,唇角勾着笑:“一举两得还不好啊。”
李忘生就有些好奇地:“摸鱼是……?”
他自然清楚此摸鱼并非真正上手去摸鱼,只是担任顾问的这段时间,接触了太多现代的新鲜说法,已经养成了听不懂什么就直接问谢云流的习惯。
谢云流也很流畅地就解答道:“就是偷懒的意思,跟划水差不多。”
“划水……?”李忘生刚懂一个,又添新的一个不懂。
走在他前边的市场主管正要开口,就听谢云流飞快地又解释道:“划水嘛。嗯……就好像我们俩去划船,结果只有你在辛苦划,我就光躺着伸手划水玩,实际上什么都没干这样。”
“……”市场主管忍不住道,“好比喻。”
李忘生眨了眨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谢云流在会议桌主位坐下,一边连投屏一边瞟了他一眼:“干嘛笑这么诡异?”
李忘生就朝他扬了扬嘴角,一副开心的样子:“只是觉得,确实是个好比喻。”换来谢云流一声得意的哼笑。
全程插不进话题、沉默寡言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市场主管:“……”
这次线下会面主要是为了方便几个部门一起沟通,有什么1v1或者线上不太好解释的问题,收集起来一次性解决。李忘生这些日子适应得很好,装起现代人来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又有道士身份加持,愣是没一个人怀疑过他那些完全出自谢云流捏造的身份和经历。
一场会开完已经接近下班时间,谢云流打个响指率先潇洒离场,李忘生自然而然跟在他后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谢云流的办公室。
走在后边的众人:“……”
市场主管:“……你们觉得呢?”
美术主管点头:“确实,确实。”
主策:“他俩真不是亲戚?”
技术主管:“
', ' ')('你别说。你别说。你这么一说,还真,俩人长得还真有点像。”
他们的小声八卦没能躲过小道士的耳朵,边关门,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进来不用……”谢云流正要回头提醒他不用关门,就看见门已经被合上了,欲言又止,“……脸怎么了?”
“他们说,我们长得有点像。”李忘生答道,“不用什么?”
谢云流摇摇头:“没什么。为了避免尴尬,我办公室门一般开着。不过反正你也是男的,关就关了。他们居然觉得我们长得像?”
李忘生只懵懂了一下,就恍然大悟:“哦。”
“坐。”谢云流手撑在自己椅背上,示意李忘生,“谁说我们像的?我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李忘生看了看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又看了看他,表情略带不解:“亮亮的那位先生。”
“我的椅子舒服。”谢云流满脸理所当然,“技术主管啊。不错,我欣赏他。”
李忘生这才走过去坐下,一眼瞧见桌上摊开的主角修仙进度策划,视线忍不住停留在上面。
“哦,这个。说起来,你应该更了解一点?”谢云流自身后拢着他,“请教一下,你那个本体飞升的时候,也被雷劈过吗?”
李忘生沉默地以指尖划过那些不同境界的名称,最终微微蜷起了手指。
“……飞升……”他喃喃道。
谢云流俯身更贴近他:“什么?”
李忘生仰头看向他:“……劈过。”
“……太残暴了。”谢云流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但又忍不住好奇,接着道,“展开讲讲?”
“……”这回李忘生却摇了摇头,“讲不出来。”
“啊?”谢云流疑惑。
“不是不想讲。”李忘生轻笑道,“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想说,也会被限制。”
谢云流的脑中瞬间掠过各种情节:“难道类似快穿的设定,主角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世界的真相,这样才能保证剧情平稳进行,整个空间不被崩塌?”
李忘生思索道:“这么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原来世界是一本巨大的修真。”谢云流得了他的肯定,立刻单方面得出结论,“不管了。走,带你去吃饭。”
李忘生失笑地被他拉起来,不忘看了眼手机:“可是,还没到你下班时间。”
“难道你要去找老板告状吗?”谢云流回头打趣。
李忘生冲着他扬起笑来:“不止不告状,还要帮你蒙混过关。”
“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谢云流冲他眨眨眼,一副“深得我意”的嘚瑟样子,引得李忘生又是一阵无奈摇头。
得益于提前预约,两人一入座就有侍应开始端菜上桌,如谢云流所说,确实色香味俱全。
“两位需要另点酒水吗?”桌旁侍应递上菜单给谢云流,“今天新到了一批红酒,您也许会喜欢。”
“红酒喝吗?”谢云流看向李忘生。
李忘生看他那副藏不住心动的表情,答应得十分干脆:“好。”
两个小时后,谢云流驮着某个酒量堪比小学生的人回到家,十分无语。
“喝得那么爽快,结果就那么点的量啊你。”他把人放到沙发上,长出一口气,“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见这么菜的人。”
李忘生晕乎乎地趴在沙发上,口齿不清道:“师…兄……海量……”
“说什么呢,”谢云流单手撑在他一侧,低头凑到他面前,看着那张醉意朦胧、染上酡红的脸,“偷偷狡辩?”
李忘生蹭着柔软的沙发垫往内侧挪了挪,由侧躺转成平躺的姿势,醉眼朦胧地望着上方满脸揶揄的人:“忘生……甘拜下风……”
说到后几个字声音渐弱,迷迷瞪瞪就要合眼。
谢云流忙去捏他鼻子:“不准睡,这里会着凉的。”
李忘生晃着脑袋反抗,挣扎不开又抬起手来掰谢云流的魔爪:“嗯、难受……”
谢云流被他那双一点力气都没的手握着,空调吹来的阵阵凉意中,连素来冰凉的小道士都似乎带了些温度。
他缓缓松开自己作怪的手指,情不自禁抚上那张白净的脸庞。
李忘生像是想要睁眼,却又晕得睁不开,一双眼就勉强眯着条缝,含着水波一样软软望着他。
这视线并不常见,虽说李忘生总也是温柔的,可这样潋滟的眼神,并不像在看普通朋友。
倒有点像……
谢云流一颗心脏突兀地猛跳起来,骤然加快的速度猝不及防,令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我、我扶你回卧室?”他难得磕绊一下,“头抬起来点,一下就好。”
李忘生醉了酒,乖得像只初生的小羊羔,听话地努力抬起脑袋来,就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后颈。
他们贴得很近,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李忘生就有一边身体贴上了谢云流的胸膛臂膀。再等对方有力的手臂往下拢住他
', ' ')('的肩膀,整个人更是不受控制地被往那块胸膛上压得更紧。
头脑是迷糊的,思维是朦胧的,眼睛是睁不开的,人是虚软无力的。
可那颗脑袋却还能自顾自地蹭了蹭,笑眯眯道:“听到了……心跳……”
谢云流本欲发力把他上身从沙发拔起来的动作,倏然停滞。
“……好快……”胸前的那颗小脑瓜,还在不知死活地乱动着,试图将耳朵贴得更靠近那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
他闭了闭眼,改变了主意。
空着的手臂钻到自膝盖处散开的布料下,一个用力,就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李忘生惊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抬手勾住他脖颈,这下眯着的眼睛总算睁开了,圆滚的黑润瞳眸吃惊地对上谢云流垂下的眼。
谢云流面目平静地抱着他往卧室走,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可李忘生却仿佛察觉了什么危险,始终紧张地看着他。
轻盈垂顺的衣摆先一步挨上床单,李忘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紧接着陷入柔软的大床中。
谢云流将手臂从他脖下抽出来,人也顺势坐在床边,自上而下地静静凝视他。
李忘生惴惴地躺在那里,与他对视了许久,才找回声音:“……衣服…不干净……”
谢云流挑起嘴角:“那帮你脱了?”
李忘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一双眼呆呆地望着他。
于是谢云流又把他抱起来,在层叠繁复的鹤羽中寻找起那藏得极深的“关窍”。
靠得太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眼睛找不到,谢云流就伸手去摸索,从平坦的小腹摸到腰侧,正要再往后腰去,就被一只手握住探索的手指。
他扭头去看,正撞进李忘生深潭一样的黑眸里。
“……在这里。”李忘生的手带着他,摸到一个突起。
谢云流深深吐息着,颈侧倚靠着小道士的脑袋,微微一侧脸,就贴上了光洁的额头。
“还有这里……”李忘生低声道。
平时清亮的嗓音此刻染上几分醺然,说话时慢慢的,掺着些沙哑,听起来平添一丝缱绻。
谢云流一颗心横冲直撞,努力压着沉重的呼吸,拼命克制胸腔深处涌出的某种冲动。
最后一个绳结被拉开,腰带彻底松落,柔顺的外袍也散开,露出里头洁白的一层。
“……呼……”谢云流深呼吸一轮,装作轻松道,“脱了最外边这层就行吧?”
李忘生低低应了声,抬起手臂搭上他肩膀,借力坐直。
谢云流直勾勾地看着他伸手去剥那层雾一样的外衫。喜欢的人衣衫不整地坐在自己眼前,红着鼻尖脸颊,连色泽浅淡的嘴唇都饱满红润……这样的考验,未免太过严苛。
他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终于压着嗓子开口:“李忘生。”
李忘生就两眼迷蒙地掀起眼帘,看向他。
“……”谢云流急急喘了两下,攥紧了拳头,“……我想亲你。”
手心发了层薄汗,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连额头也紧张地泌出细汗。
李忘生眨巴着眼:“你想亲我。”
谢云流吞了口唾沫,紧张地点头。
李忘生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艰难地思索片刻,随后主动贴上来,圈住他的脖子。
“你想做什么都行。”他抿着嘴冲谢云流笑,“我都陪你。”
壁灯挥洒着橙黄暖光,玻璃窗映出对面高楼逐渐亮起的灯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
李忘生不知何时又眯起了眼,他的脸庞被谢云流单手捧着,整张脸都啾啾地亲了个遍,亲得万分流连,亲得他心里像被羽毛蹭过,痒得忍不住笑出来。
谢云流听着他那些动静,就忍不住更用力地圈住了他的腰,两副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额头相抵,双唇之间不过毫厘。
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谢云流嘴角噙着笑,惩罚似的捏他下巴:“傻笑什么?”
李忘生就又吃吃笑了声,大着舌头道:“想起…小的时候,师兄也总爱亲我……”
“你还有师兄啊……”谢云流啄了下他鼻尖,轻笑道,“不过……我们现在做的,可不一样。”
说着,他往下低了低头,轻巧地含住了李忘生饱满的下唇。
醇香的红酒浸染过整个口腔,无论果冻一般的唇瓣,还是柔软光滑的小舌,都能尝到香甜的果味。
谢云流情不自禁地以舌尖搅弄那处初次探索的甜蜜,从整齐的齿列,到柔软的颊肉,再到光滑的上颚,他近乎贪婪地舔过每个角落,像要将怀里的人无分巨细地舔舐一遍那样,不放过每一个间隙。
李忘生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手上疲软地推拒着,似乎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想要叫停这超出自己意料的发展,可他并没有多少力气,连舌头也被重新缠住,想开口,又被严严实实地堵着嘴唇,柔韧的软舌步步紧逼,毫不迟疑地攻城略地,叫他找不
', ' ')('到一丝出逃的空隙。
一个吻如久旱逢甘霖,激烈到堪比皲裂大地间主动探出无数根茎,热切地去亲吻高空的雨水。
谢云流只知道自己喜欢李忘生,却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渴望他。
像沙漠里干渴的旅人,临死的前一刻,迎来上天恩赏的一场骤雨。
于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因这场雨而疯狂,欢呼着,振奋地,用尽一切去拥抱,不愿错过每一滴狂欢。
不停。不歇。彼此渗入。一分一秒都不肯剥离。
李忘生像一只被无数荆棘困住的白鹤,从最开始的勉力挣扎,到终于被密不透风的吻囚于深处,终于自一声几近窒息的悲唳开始,彻底放弃逃脱。
长时间的缺氧令他额间抽痛,越发模糊的意识像无数虚影飞速掠过,最终什么都无法捕获,惟余唇间纠缠不休的吸吮。
谢云流是那样热情地把对他的渴望暴露在这处小小的空间,唇舌搅弄的缠绵水声不曾停过一瞬,就像渴望了千万年,才终于吻到那片冰凉的雪。
这一刻,李忘生终于确定,谢云流是喜欢他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他紧闭的眼才终于重新堪堪睁开,对上谢云流沉沉的一双黑眸。
——他一直等着他。等着他不再推拒,等着他睁开眼,不用言语,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告诉他答案。
炙热的鼻息混在一处,心跳声交织奏鸣,在谢云流压着他陷进羽绒软枕的同时,他也紧紧搂着对方的肩背,带着那副不断散发着热度的身体,一起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中央。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掠夺终于到达尾声。谢云流仍不住地啄吻着他的唇瓣,舍不得离他太远。
李忘生缓缓抬手抚上他后脑,揉了揉柔顺的发丝。
“……”谢云流这才停下动作,几乎用气音道,“……喜欢你。”
李忘生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用那双犹带着水雾的眼。
“……”谢云流绝望地急喘着,沙哑道,“你别、别这样看着我。”
可李忘生手上依旧不停,听到他这样带着些憋屈的卡壳,眸中就染上湿软的笑意。
下一刻,他微抬下巴,主动吻上谢云流。
“!”谢云流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却只用了一秒时间就消化成功,反客为主地发起进攻。
……
“……”
“……”
“……噗。”
“……你笑什么……”
“笑你不情不愿推了半天,最后还是就范了。”
“……”李忘生小声反驳,“没有不情不愿。”
“哦?那是什么?”谢云流收了收手臂,把枕在上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又搂了搂。
“……是太突然了……”李忘生嗫嚅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谢云流亲了亲他额头,柔声问。
“……以为只有我……”李忘生忍不住揪了揪他衣服,“……喜欢。”
“那你真是错得离谱。”谢云流轻拍着他的背,“我可是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了。”
“……什么?”李忘生难掩震惊。
“没骗你。”谢云流道,“我就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情根深种,非你不——”
“……好、好了。”李忘生忙伸手捂住他开始胡掰的嘴,红着耳朵道,“知道了。”
“啧。还有,你那个什么师兄,”谢云流咬了口他手指,成功吓得人一哆嗦,缩回了手嗔怪地瞪着他,“听说小时候,也喜欢亲你?”
“……”李忘生这才想起之前的失言,见他扁着张嘴兴师问罪的样子,又是紧张又是好笑,“都说是小时候了……”
“哼。别想糊弄过去。”谢云流气呼呼道,“老实说,他都亲哪儿了?”
“……”李忘生听着他饱含醋意的问话,无奈道,“……脸,额头……没了。”
“真没了?”谢云流板着脸。
“真的没了。”李忘生诚恳道。
“好。”谢云流一个翻身,压着人开始狂亲脸颊额头,不放过一寸皮肤。
李忘生简直无法可想:“啊!你,你…唔……”
被按着“欺压”了许久,谢云流才肯放过那条已经开始发麻的软舌,满脸餍足地轻哼一声:“好了,这下都是我的领地了。”
“……”李忘生生无可恋地阖着双目,口中含混道,“……不可理喻……”
“李忘生。”谢云流突然又道。
“……嗯?”李忘生昏昏沉沉地应道。
“再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谢云流捞了他一缕长发,缠在指间绕着玩。
“我的事情……”李忘生默默道,“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想听。只要是你的事情,就想听。”谢云流兴致勃勃地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于是李忘生想了想,开口道:“我出生于长安……后来跟随师父拜入纯阳,当时师父已有一位亲传徒弟,
', ' ')('我便成了他的二徒弟。我们三人一边游历,一边修道习剑。”
谢云流静静听着这些千年之前的故事,唇边始终含着笑。
“后来,道教得到天家推崇,我们便定居华山,兴修殿宇,广收门徒。”
“我师兄……很厉害,不单聪慧过人,剑术更是卓然超群,年纪轻轻便已在江湖中闯出名头,还很得天家赏识。”
“那确实挺厉害……”谢云流撇撇嘴,但还是肯定道。
说到师兄,李忘生双目就有些失神:“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师兄离开了师门,我便接管了纯阳,成了掌教真人。”
“不是,你这是不是略的有点多了?”谢云流有些不满,“都这么讲故事,小朋友还听什么啊。”
“……时间确实不早了。”李忘生伸手拍了拍他,“小朋友是该去洗漱睡觉了。”
“好啊你,你就是不想给我讲,你有问题!”谢云流气冲冲去捏他脸蛋,“我就觉得你那个师兄不对劲,不行,你——”
他正要借题发挥,就被李忘生搂着脖子嘴对嘴啃了口,强行打断施法。
“……”谢云流悻悻地又亲了口这坏小道,“好吧,今天先放过你。”
李忘生目送他起身下床,总算松了口气。
可刚走到门口,谢云流却又突然回身道:“……那个,要不今晚,我跟你一起睡算了。”
李忘生困顿又茫然地看向他。
谢云流梗着脖子:“你喝了酒,留你一个人不安全。万一半夜不舒服……”
说着他才想起李忘生虽然看着摸着亲着是个人,其实本质上是石像化形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普通人醉酒的危险情况。
啧。这借口找的。真是尴尬。他暗自咬牙切齿。
“被子可能不够两个人盖。”正磨着牙,就听李忘生沉吟道。
谢云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脸来。
“再拿一床吧。”李忘生补充道。
“!没问题!等我,我洗完就帮你洗!”
谢云流顿时喜形于色,神采飞扬地转身回去,连迈步都精神抖擞起来。
“……噗。”李忘生看着他那不值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躺在床上,李忘生那床不够盖的被子就被丢到一边,换上了谢云流抱过来的大被子。
洗漱之后,李忘生的头就没有那么昏沉了,两人在轻薄的空调被下紧紧相依,连手也要握在一起。
“那,今天算我们的第一天吗?”谢云流轻声问。
“……”李忘生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止不住笑,“你想从明天开始算,也可以。”
“不。就要今天。”谢云流赌气地捏了捏他的手,“我问你,你…你还跟别人在一起过吗?”
李忘生无限包容地叹了口气:“没有。”
“……这还差不多。”谢云流就又忍不住满心的雀跃,“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李忘生笑看着他:“你开心吗?”
谢云流嗯了一声,诚实道:“开心。”
李忘生面上笑意更浓:“你开心就好。”
“什么啊。难道你不开心?”谢云流不满地噘起嘴,“有你这么低情商发言的吗?”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李忘生无辜道。
“我是很开心。但是现在突然开始忧虑了。”
“为什么?”李忘生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牵动着心绪,担忧道。
“因为突然想到,你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年轻的样子,”谢云流振振有词,“可我是个普通人,会老,会变丑。”
“万一我又老又丑……你变心了怎么办?”
“……”李忘生沉默片刻,才又开口,“不会变心的。”
谢云流定定看着他。
“我会一直喜欢你。”李忘生认真地对他说,“不管过去多久,都喜欢你。”
“……说话真好听。”谢云流浑身往外溢着甜蜜,一把抱住他揉个没完,“我真喜欢听你说话。这种话以后多说点,知道了吗?”
“……”李忘生被他揉得喘不上气,“师……知道了,知道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云流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那我挂了怎么办,你会继续活着然后等我吗?如果真有轮回转世的话。”
“……”李忘生闭了闭眼,“才第一天就考虑……”
“我这叫高瞻远瞩。”谢云流不依他,“你快说说,到底有没有转世,有的话我转世了还是不是人?”
“有是有……可我知道的也不多,”李忘生被他缠得为难,“转世投胎,凭我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你福泽深厚,应当极可能转世也依旧为人。”
“还真有啊……”谢云流震撼,“再给我讲讲转世的东西听听?”
“……你明天还要上班。”李忘生无奈地提醒道。
“不行,你不给我讲我
', ' ')('就缠你一晚上,大家都别睡。”
“……古籍记载,人有九世,若九世轮回结束前修行完满,便能飞升成仙。”李忘生便缓缓道来,“反之,则魂魄消散于天地,成为天道运行中新的养分。”
“九世?”谢云流听得咋舌,“那有什么办法能知道别人正在第几世吗?”
“传闻有两种办法。”李忘生答道,“一种是为测算,可惜已失传千年。另一种……”
谢云流跃跃欲试地期待着下文。
“书上说,若能魂魄交融,则可看尽对方前世今生。”李忘生轻轻打个哈欠,“但这法子也只简略记载几句,并未见过有人证实。”
“魂魄交融。”谢云流咂咂嘴,“是我想的那种魂魄交融吗?”
“……”李忘生实在撑不住,困得合上了眼,“该睡了……下次再说……”
“哎,真有那么困?”谢云流嚷道,“好了好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睡!”
“你问……”李忘生迷糊道。
“你是第几世?”谢云流看着他昏暗中的轮廓,轻声道。
“……第…八世……”李忘生的呼吸渐渐绵长。
“……第八世……”谢云流一怔,“如果你能轮回,我们还有一世可以相爱。”
“……也只有一世。”
他低声喃喃着,出神地望着恋人轻颤的长睫。
“李忘生?……忘生?”他凑在李忘生耳边,轻声絮絮叫着,“听得到吗?你新上任的男朋友在叫你。”
李忘生轻缓地呼吸着,早已静悄悄地陷入了梦乡。
“要梦到我。”谢云流亲了亲他额间小巧的红点,“一世太短了,两世也不够……梦里…也要想着我。听到了吗……”
“今天大概就是这些了。”市场主管在文档中快速敲着字,“稍后我会整理出需要您帮忙提供的东西,有什么问题的话您直接找我就行。”
“好的,辛苦你。”李忘生退出了共享全屏,“对了,我的衣物……”
“哦对,衣服昨天晚上已经扫描完成了,今天上午道冠搞定之后,我叫个跑腿送到您家,可以吗?”
“可以的。”
“行,您今天有空的话发我个地址,那今天会议就到这里?”
“好,那……”李忘生正要退出会议,就见屏幕中弹出条新消息,下一秒主界面就多了一个谢云流的头像,加载一圈,变成了摄像头实时画面。
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听市场主管突然轻咳一声:“李道长,您还没退吧?”
李忘生只好先回答他:“还没。是有什么遗漏吗?”
就听市场主管嘿嘿一笑,声音变得八卦起来:“那个什么,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哈。就是打听一下,您现在单身吗?当然这个是您隐私嘛,我就是帮人问问,如果不方便回答,我先给您道个歉。”
“……”李忘生看着谢云流视频里瞬间黑如锅底的脸色,一时没作声。
“啊啊您介意的话就当我没问就行,”市场主管那边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是我冒犯了是我冒犯了。”
“我——”李忘生忙开口。
“他已婚带俩娃。”谢云流与他异口同声,阴沉沉地造谣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市场主管:“……”
李忘生:“……”
市场主管失声惊叫:“总监?!”
“您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失去人生希望。
“就刚才。”谢云流咬牙切齿,“开完会了?开完就退出去写你文档去。”
“哦哦……”市场主管欲哭无泪地退出会议,“那我先退了……”
空气一时寂静下来。
主屏幕从三人变成两人,视频画面就又大了些。李忘生唇角抿着笑,看着谢云流气鼓鼓的脸。
“中午想吃什么?”李忘生主动抛出橄榄枝。
“不饿,喝醋喝饱了。”谢云流抱臂往后靠在椅背上,没好气地别了他一眼。
“好吧,刚想说我炖了汤……”李忘生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
“!”谢云流立刻竖起耳朵,“我就随口说说,你真炖了?”
“是啊。你不是说想喝了?”李忘生抿着嘴笑。
“……哼。”谢云流生气地抖了抖腿,“我一下班就走。想吃上次你拌的那个菜。”
“好~路上要慢一点,注意安全。”李忘生叮嘱道。
“知道了,”谢云流就又忍不住凑近屏幕,嘴角勾得老高,“等我回家。”
这是很普通的一个中午,一如后来的许多个日子。
向来去餐厅或靠订外卖解决午饭的领导,突然养成了回家吃饭兼睡觉的习惯,每天一派喜气洋洋,这多少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各种八卦一时应有尽有,有说老大隐婚了回家陪老婆的,有说老大高薪聘请了位超级牛掰的大厨的,还有说老大未婚先育赶着回家照顾娃的,总之听得人一愣一愣,大为
', ' ')('震惊。
谢云流对此表示愤怒:“为什么就没人怀疑我单纯只是恋爱的?!”
李忘生但笑不语,被气急败坏的人掰着下巴啃了半天,十分不满地自身后紧紧搂住。
“……好了,我还有一部分没有默写完……”
好不容易唇舌被放过,李忘生抬手去揉谢云流的脑袋,试图安抚不安分的恋人。
“不让写。”谢云流抱着他往后退,连人带着椅子远离书桌,“现在是下班时间,加班内卷不可取。”
“但我中午睡过头了两个小时……”李忘生眼看着电脑离自己越来越远,“只剩一点了,让我写完……”
谢云流充耳不闻,一直退到墙边才停下来,站在椅后抬起李忘生的下巴。
李忘生只好被迫仰视他,这个角度的谢云流看起来有些危险,视线下垂,嘴角微挑,有种说不出的阴暗之感。
“李忘生,”他眸色晦暗地上下轻抚着恋人修长脖颈,“你不会忘了,今天要做什么了吧?”
“……没忘。”李忘生慌乱地眨了眨眼,红着耳根移开视线,“但是先让我写完……”
话说一半,上方俯视自己的人就骤然凑近,用双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唇齿相依间,温热的手掌贴上牛乳布丁般柔软光滑的皮肤,爱不释手地来回轻抚着。
“……回房间…好不好?”谢云流含混地问道。
“……嗯……”
椅子发出声轻响,坐在上边的人被抱着,大步走出书房。
“你说的魂交,要怎么做?”谢云流边啄吻着身下人软弹的耳垂,边低声问道。
李忘生捉住他黑暗中四处作乱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口诀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谢云流握着他的双手压在枕边。
“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在心中默背……”李忘生有些踌躇,“总觉得此法冒险,要不……”
谢云流可听不下去他这退堂鼓,低头就含住了那张开合的嘴,边跟他接着吻,边合上眼帘。
一套口诀默背完,李忘生再睁开眼,就看见谢云流周身融融白光更甚,是魂魄超脱肉身之状。
或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多少人专心致志默背都做不到的事,谢云流边接吻边背都能一次成功。李忘生暗暗惊叹。
而谢云流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看清李忘生模样后,顿时瞪着眼提出疑问:“你怎么不是粉的?”
原来他现在也能看到李忘生的魂魄了,本来还忧心魂魄会不会只是一团而已,没想到跟肉身看着也差不多,只是周身散发着盈盈的柔光。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们都在一起了,李忘生还是白白的?!
想着他又反观自己,果然看起来也是白白的,比起李忘生柔和的白来,他自己甚至白得都有些刺眼,却唯独在那片白光中,找不到一点粉色。
“……”李忘生怔了怔,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这个。
“你不是说只要跟心爱的人确定关系,就会变粉吗?”谢云流伤心又失望地看着他,“难道你是在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李忘生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急忙解释道,“我说的确定关系,是……是要……”
可他解释一半,又支支吾吾停下了话头。
“……”谢云流歪着脑袋看他,看着看着,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又笑了,“我好像知道要怎么确定了。”
说完,他从李忘生的指缝中抽出手来,探向略微散乱的睡衣。
“要这样……对不对?”
纽扣轻易就被解开,露出其下掩藏的白皙。
魂魄不似石像化形的身体那般冰凉,温热而滑腻。他气息不稳地覆掌上去,轻缓动作间引得李忘生禁不住抬手握上他手腕,一双湿润的眼也腾起水雾。
这个活了千年的小道士,最初是那样羞涩地百般拒绝,除了牵手接吻,最多允许他抱着一同入睡,连忍不住多摸几下都不行。
可他又是那样全然地喜欢着自己,不过软磨硬泡几次,撒撒娇卖卖乖,再亲得他脑子转不过来,就轻易地同意了跟他试试魂魄交融。
谢云流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第几世、究竟还有几世了,他还想知道恋人的一切——自己错过的一切——包括那个偶尔出现在梦呓中的“师兄”,他毫不遮掩自己的嫉妒,明目张胆地吃醋,以此换来恋人更温柔的对待和宠溺……他想:我不会让你等我太久,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跟你回到那个山洞里,一起修炼,一起度过人生接下来所有的日子,这一世,下一世……你的每一世。
可还有太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现在的李忘生只是一部分魂魄,就算他真的修成飞升了,那时候见到的“李忘生”,还是现在这个李忘生吗?
他讳莫如深的过去,到底有什么不愿提及的经历?
他想知道所有的一切,知道飞升的秘密,知道如何才能跟李忘生永远在一起,知道
', ' ')('李忘生究竟有着怎样的执念,才会这样执着地守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没有消散。
两个魂魄紧密相契,像一场献祭的仪式,彼此全无遮掩地交付,在浓浓夜色中,不顾一切地交缠。
“忘生……”谢云流气喘吁吁地笑道,“你变亮了……”
“……轻…点……”李忘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眼下湿红一片,“是你的福泽……在滋养我……”
“我……滋养你……?”谢云流粗喘着加快动作,“那你……是不是就……没那么弱了?”
“……嗯……嗯……”李忘生难耐地摇着头,“太…多……了……”
……太多?
谢云流可不同意这程度就是太多。他只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最好就这样从天黑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黑,不停不歇,一秒都不要拔离。
他要永远跟李忘生在一起,不论肉体,还是灵魂。
“你看到了吗……”他持续不断地、近乎迷恋地颠弄着怀里的人,“我是……第几世?”
“……第、第八……第八世……”李忘生紧紧抱着他,两个魂魄之间不留一丝缝隙,带着哭音回答。
“……第八世……”谢云流低喘着重复,“……原来…我也是第八世……”
抵死不休的纠缠中,紧密相连的魂魄逐渐从纯粹的白中渗出浅淡的烟粉,如云如雾,渐渐扩散至全身。
伴着李忘生隐忍的哽咽,谢云流终于看到了他一切的过去。
——青梅竹马,从小长成。
也许李忘生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的视线,从始而终,都只执着地望向一个人。
少年时一场全心的倾慕,即便风雪倾倒,泣血诀别,跪倒在彻骨的冰雪里泪流满面,可那往后的所有日子,他都依旧坚持守望着,没有一刻动摇。
谢云流站在恋人长河般闪烁的记忆里,看着那个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前所未有地,胆战心惊。
——他是该庆幸,还是该感激?
庆幸李忘生的第八世,那场至关重要的劫,成功地被熬了过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洁的面容逐渐挂上皱纹,年少满心认定的“他一定会回来”逐渐变成“他过得好就已足够”,每次漫长别离后艰难的相见,都伴随着难以逾越的、命定一般的鸿沟,他与他心心念念的师兄,像被命运操控着,离彼此越来越远。
可即便如此,他竟依旧,一颗心满满当当地,只填满师兄。
也许是该感激的。
即便恩师亲手推近他们,那场彼此交托性命的大战落幕后,他的师兄仍没有停留。
一心武学,至清至明……就连最后一次谈话,也不过寥寥数语,就此分别。
——该感激他,明明眼中写满了不舍,却还是没有流连。
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的放弃,李忘生也不会终于学会释然,只在感知到自己即将修成大道时,决定去见他最后一面,道一个别。
他看到李忘生攒了几十年的那箱积蓄,在山河动荡时被拿去换做整的,凡愿意下山济世救民的纯阳弟子,皆可领用。
到最后,只剩那么孤零零的几块,被他小心地收进布包里,留作最后一场远行的花销。
他的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想必再后来,就是修炼圆满,成功飞升了。
……
谢云流缓缓睁开眼,窗外一片阴沉,大雨倾盆而下。
他轻轻翻了个身,正对上李忘生澄净的一双眼。
“……云流。”一如既往清亮的嗓音,入耳格外动听。
“嗯。”谢云流轻声应道。
李忘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温柔地,不安地。
谢云流想说些什么,至少在这个无限亲密过后的第一天,说些什么。
可他张了张嘴,哑然无言。
于是李忘生的眼睛,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渐渐蒙上一层灰。
“……我该走了。”他怔怔道。
“去哪里?”谢云流终于找回声音。
李忘生就朝他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却依旧温柔。
他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肩上,回眸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窗外雨下得极大,谢云流先发了个自由选择居家办公的通知,才穿好衣服,走进了浴室。
李忘生还在冲澡,谢云流洗漱好就干脆去做早餐,边忙碌着,脑中边混乱地闪过许多思绪。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李忘生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的眼神,和一路走来从未起过争执的相处。
他对自己千依百顺,为了帮自己驱除邪祟不顾自身安慰,独自跋涉千里,不辞辛苦地来找他。
他说喜欢他,说不管过去多久,都喜欢他。
可他喜欢的,真的是现在这个“谢云流”吗?
浴室传来响动,他顿了顿,还是挪开步子。
李忘生正擦着湿发,
', ' ')('一头长发在洁白毛巾的对比下更加乌黑,让谢云流想起昨夜一闪而过的满头霜白。
“……”见他走过来,李忘生就停下了动作,一副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谢云流倒是顾自取出吹风机插上,自觉地开始帮他吹头发。
这是刚养成没多久的习惯,毕竟他们成为恋人也没多久。
可谢云流只要抚弄着那头青丝,就总能奇异地平静下来,一心一意只想着为恋人吹干头发,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此,他现在突然能够自杂乱的心绪中抽离,只淡淡道:“你要去找他?”
李忘生看着镜中面色平静的人,眸中盈满了留恋:“不。不是。”
“何况,我已经等到你了。”他轻声道,“本来,只是想见最后一面……却没想过,能偷来这么多时光。”
“……”谢云流默然片刻,“我不是他。”
“云流。”李忘生忽地转身,仰头直视他,“师兄。”
“我喜欢的,不是躯壳,是你的灵魂。”他抚过谢云流的脸庞,“历经轮回,始终澄澈的灵魂。”
谢云流默默关上电吹风:“……就算不是人,你也喜欢?”
“就算不是人,”李忘生点头道,“也喜欢。”
谢云流的双眸就更加暗淡了下来:“可我不是他。”
“我没有跟你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也不是道士。”他像在叹息一般,“我只是个普通的现代人,一个靠慈善资助长大的孤儿。”
“我不认识你们共同的师父,也没有过师弟,我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也不会什么剑术。”
他定定地看着李忘生。
“我不是他。他会错过你,我不会。”
李忘生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都不重要。”他目光柔和地望着谢云流,“即使没有那些记忆,你还是选择了我。”
谢云流红着眼眶,低声问:“那你能不走吗?”
这回轮到了李忘生沉默。
谢云流搂上他的腰,将人紧紧锢在怀里。
他勉力克制着自己失控般的颤抖:“别离开我。”
披散的长发尚且湿着,很快就将睡衣也染湿了一片,触手冰凉。
“上次你说想采蘑菇。”李忘生仿若无觉地靠在他怀里,“等天晴了,我们去采蘑菇,好不好?”
“我还想做很多事。”谢云流哽着嗓子道,“都要你跟我一起。”
“为什么一定要走?就不能留下来吗?”他忍不住质问,“还是说这房子你住着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或者你带我走也行,”可说到后来,他还是示弱地放低了姿态,“就算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总可以让我陪着你吧?”
可李忘生始终没有出声。
在汹涌不歇的雨声中,谢云流渐渐松开了怀抱。
他看见李忘生无声无响的眼泪。
如落日下泛着金光的、望不到尽头的蜿蜒长河,他的眼泪也像流不尽一样,不断地自眼眶淌出,滚落颊畔。
真是奇妙。谢云流想道。
那么平静的表情,却一直不停地在流着泪。
“带我走吧。”谢云流诱哄地吻上他眼角,“你可以教我修炼,这一世不行,还有下一世。”
“你说的,就算不是人也喜欢我。”他压低了嗓音,“就算不是人,我也一样会喜欢你。”
“你……”
李忘生终于忍不住,可刚要开口,就被叼住了唇舌。
他们的吻总是甜蜜的,这次却沾了眼泪的咸涩,亲得越久,心里越觉凄苦。
如果他不用去做那件事该有多好?至少这一世的谢云流终于找到了他,终于爱上了他,那样执着地想要跟他一直在一起。
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漫长的,无边无涯的等待终于结束,师父临去前的交代终于应验,现在的他,应该足够填补龙脉最后的空缺了。
而谢云流,还会有很长的,很好的人生。
他们不知疲倦地纠缠在一起。
雷声阵阵,大颗雨滴不断砸在玻璃上,瀑布一般倾洒而下,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隔着连绵层叠的雨帘,整片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没有人能够看到玻璃窗内发生着什么。
在连续不断的冲撞中,刚吹干没多久的发根又重新沾湿,李忘生浑身都湿透着,泛着比昨夜更甚的白光。
晶莹的水液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细碎的花。
伴着眼前一阵阵的白光,他再次看到了谢云流的每一世,更多的画面,更多的细节。
挑灯夜战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随手”送给师弟的娃娃,宴散告别时不服输的“我也有师弟在家等着”的斗嘴,练字时不经意间写下的“李忘生”,游历江湖时寄不完的新鲜物什,精心锻造却最终也没能送出去的戒指,埋在中条山的两颗明珠,东
', ' ')('瀛居舍里暗自珍藏的画像。
他也曾刻骨铭心地爱慕他,即便一夕决裂,即便遭到背叛,剜心刺骨的痛恨中,更多的却是委屈和不甘。
但这些始终未曾明言的感情,随着时日渐长,终于在鬓发生霜时渐渐消融成水,不再若冰锥般时刻刺痛心脏。
爱过,也恨过,错过,也努力过。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只管推着相爱的人渐行渐远。
谁都没有错,谁都是无辜的。已经蹉跎一世,放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到谢云流告别后潇洒的转身,却在转身后红了的眼眶。
也看到他得知自己飞升后,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整日都在摩挲着那枚临别时物归原主的铁戒。
后来,他做了一场梦。
那场梦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师徒三人煮雪论道,坐在他旁边的,是少年时的李忘生,颊肉还未褪去青涩的圆润,吸引了谢云流全部的目光。
于是师父问,云流,可还执着?
谢云流仍盯着师弟,不言语,只缓缓点头。
于是师父又问,若有来世,还要执着?
谢云流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师父。他笑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云流都要执着。
吕洞宾怅然长叹一声,只留下最后一句叮嘱:既如此,便铭刻入骨,莫再错过。
梦醒时窗外天青,谢云流唤来众人,面色始终平静,一一交代清楚。
天光大亮,日头正好。
他独自坐在海边嶙峋的乱石上,回头道,轻崖,陪我聊聊天罢。
方轻崖哽咽道,好。
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海岸,翻出雪白的浪花。
他却说起纯阳漫天的雪,说起纯阳寂冷的月。说起望不见尽头的石阶,说起地窖深处的美酒。
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起珍藏心底的人。
“……忘生……”
“……李忘生……”
李忘生猛地睁开眼。
浴缸若盛着沸腾的一片海,波涛汹涌地翻腾不休,水声哗啦作响,或溅出或溢出,连地面都湿了大片。
他贴着谢云流的胸膛,连嗓子都变得沙哑,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了……”谢云流炙热的鼻息喷在他耳后,“你在那个山洞里……一直在……也一直等……”
“……忘生……”他哑着嗓子低喃,“怪我……没有早点去找你……”
“师兄……”李忘生浑身一震,急切地回头,“你、你想起……”
“我不是他!”谢云流猛地往前一压,将他扑倒进浴缸温热的水中。
缸底湿滑,李忘生一个没撑住就呛了口水,被人捏着下巴抬高了头,嘶哑地呛咳不止。
谢云流是带着怒意的,可却只这一霎就熄灭了那焰火,只剩满目悲怆。
他动作不停,只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避免再呛到水。
“最后一次。”像是想通了,他闭上湿红的双眼,“天晴之后,最后陪我去采一次蘑菇。”
“……咳……咳咳……”
“我就放你走。”他呢喃着。
“……我放你走。”
“目前的三个待选建模就是这样。”技术主管讲完被全方位展示的三个模型,突然邪魅一笑,又切出一个新的,“不过还有一个美术组同学投票力荐之下的惊喜……”
众人齐齐望向投屏。
——瘦削的脸型,明亮有神的双目。
众人又齐齐望向主位上走神了有一会儿的谢云流。
谢云流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掀起眼帘。
“……”随后将探究的目光移向美术主管。
美术主管:“我发誓,我问过您的,当时您还说记得往帅了画。”
“对,大家想得没错。”技术主管非常兴奋地展示出建模全身,“就是参照我们总监来的!”
谢云流:“……”
谢云流捏了捏眉心:“起码把衣服穿上。”
“好嘞!”技术主管一番操作,投屏里的谢云流二号就成了一副道士打扮。
“这身衣服是参考了李道长借来给我们扫描的那套,”技术主管挪动着谢云流二号的不同角度,“经过美术同学改良后,最终就长这个样子。”
“不是我说。”美术主管一拍桌子,“这难道不帅?!”
众人纷纷热情表示肯定。
谢云流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几乎是完全照着自己等比例还原的3d道士,不置一词。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恨自己这张脸,恨到恨不得整容换一张。
就是因为这张脸,他才被李忘生特殊对待,搞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完全失去自我地喜欢上对方。
可李忘生呢,他爱的却是那个紧随他而去的师兄,爱到不惜因为师父的一句话就等了一千多年,真是痴情到值得歌颂。
现在再让他看到这张脸
', ' ')('就算了,还顶着一身道士皮,甚至还是李忘生同款改良版道士皮,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嘲讽。
技术主管不知死活道:“老大你觉得呢?”
谢云流冷冷道:“会议内容就是这些了?”
众人寒噤打成一片。
技术主管摸摸秃头:“啊,大致就是这些,最后就是三个主角的建模投票了,到时会在大群里统一发起。”
谢云流合上笔记本,率先起身:“ok。”
美术主管急忙道:“总监,那个……最后这个建模……”
“随意。”谢云流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技术主管抱紧自己:“……刚刚有什么冰箱走出去了。”
美术主管舒了口气:“给用就行!”
市场主管:“你们真的,我愿称之为铁胆神侯。”
主策:“啊?咱们老大不是很好说话吗?”
市场主管:“可他最近失恋了呀。我们还是少惹他。”
众人:“啊?!”
市场主管:“……家人们,他都把失恋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这点市场敏锐度都没有吗?”
众人:“啊?!?!”
市场主管:“算了,一个个的,去玩去吧。”
一天后,投票结果新鲜出炉。
谢云流二号荣耀当选票数最高建模。
谢云流本人气不打一处来:“眼疾!通通眼疾患者!”
骂完一扭头,又看见落地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顿时拍案而起。
刚准备敲门的市场主管:“……”
谢云流只好又坐下:“进来吧。”
市场主管扭扭捏捏地走到他对面坐下,递来一份文件:“人物故事终稿。我们在里边标出了一些更迎合市场的调整,您瞅瞅。”
谢云流翻看几眼:“好,我一会儿看。”
市场主管继续扭扭捏捏:“总监,那个……李道长真的没空再继续当我们的顾问了吗?”
谢云流很沉着地问:“怎么?”
市场主管小心翼翼:“主要他真的是我们接触过最好对接的顾问了……咱们就是说……虽然好像你们~~但是能不能就是……”
谢云流:“……你怎么知道?”
市场主管立刻解释:“李道长的地址跟您地址一模一样。”
谢云流:“……”
谢云流:“不是不想,是他没有时间。”
市场主管遗憾道:“好吧……”
他正要起身离开,就听谢云流突然道:“假如……”
“假如那个道士的青梅轮回转世了,”他斟酌着问,“这个道士还是喜欢她,那他喜欢的究竟是当初的青梅,还是转世的——”
没等他说完,市场主管就理所当然道:“老大,都转世了,还局限在这种问题上啊?”
谢云流茫然地看向他。
“俗话说得好,肉身迟早都会湮灭。”市场主管有理有据,“但是灵魂就那么一个啊。”
“再说了,他那个青梅也就是硬被渡劫写死了,要是成了只女鬼,难道他就不喜欢了?”
谢云流一时沉默。
“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哈。我是觉得,爱一个人首先爱的是她的灵魂。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但转世了,就是新的开始,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一个全新的人……”谢云流开口道。
“你应该说,是一个全新的身体。”
市场主管笑眯眯道。
“身体只是一个容器,灵魂,才是最重要的。”
市场主管的话很有道理,并且很快就应验了。
这个应验很不同寻常,因为它应验得很歪。
没错,也就是说,谢云流开始各种倒霉。
——或许就是因为他这个重要的、纤尘不染的、福泽满满当当的灵魂。
第一次是公司电梯下行时突然一震,紧接着就半途停下且灯光全灭。所幸当时同乘的是市场部一个女孩,边跟谢云流一起按下所有楼层的按钮,边哆哆嗦嗦掏出李忘生送的护身符,神奇的是,小小一个护身符刚拿出来,电梯功能就立刻恢复,灯也全亮了,运行也正常了,只留两个心惊肉跳的人平复呼吸。
第二次则是一个暴雨天。谢云流拜访了位住在郊区的老师,返程时开进隧道,平时几分钟就能开完的路,那晚却开了十几分钟还在里边。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起,隧道里似乎只剩他一辆车了。隧道内灯光明亮,谢云流却在这沉寂的明亮中,生生打了个寒战。也是在这时,车内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这通像救星一样的电话,是市场主管打来的。起因是行政处调整机器位置时发现地上角落掉了两颗小珍珠,可能是李忘生道袍上掉的,问他是否还寄到当时的地址。
接起电话的一瞬,谢云流就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下来,不过几句话时间,就开出了隧道。然而电话刚挂不久就收到消息,
', ' ')('隧道内部有一处突然坍塌,还引发了连续追尾车祸,相关部门已经展开了搜救工作。
第三次,部门聚餐,众人边闲聊边过马路,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一亮,都兴高采烈地踏上人行道。没走两步,谢云流一眼瞥见远处丝毫不见减速的车,还没来得及出声,车就直直撞了过来。下一秒,天旋地转。
事后,司机在记录时手足无措,拼命解释当时确实是刹车突然失灵了。但令人震惊的是,这场车祸最严重的伤员只是骨折,其余大多人都是皮外伤。谢云流作为走在最右侧的人,本应该直接与车来个亲密接触,却也只是被撞飞后浑身淤青一片,检查结果一切都好。
不过,他随身佩戴的那块玉,当晚进医院后就裂成了几瓣,也算如李忘生所言,功成身退了。
幸运的是,经历过最后这场车祸,也不知是玉器真把煞全挡了,还是终于苦尽甘来,谢云流就又恢复了正常生活,总算没那么糟心了。
可他一边忙忙碌碌地工作生活,却又一边开始担心起独自离开的李忘生。
当初李忘生提到过,他比自己还要招惹恶鬼的觊觎。就算有道法在身,一个没办法乘坐现代交通工具的人,赶路时会不会遇到更大的危险……谢云流光是想想就心慌意乱。
担忧的火苗一旦燃起,就急速地扩大蔓延,几分钟后,谢云流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提交了请假申请。
——他要去找李忘生。
就算李忘生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带他一起,也不愿解释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做什么,他也要去找李忘生。
视频电话的铃声循环了三遍,在第四遍开头的时候,终于被李忘生接起。
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谢云流惴惴的心里突然萌发出股近乡情怯。
距离李忘生离开,已经过去二十天又十三小时十四分,可他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上千年那样久远。
从最初的寝食难安,到后来的自暴自弃,再到终于绝望地承认,忘记和放下李忘生,对他来说不亚于割肉剔骨一样痛苦……竟然只要短短三周。
就连本来不抱希望的联络,也在李忘生真的接起电话的一刹,通通化作了想念。
告别的那天,他曾很郑重地对李忘生宣告:“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我,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现在却也是他自己,怔愣不过几秒,就沉闷地问道:“你……怎么样。”
电话那头信号并不太好,李忘生很专注地盯着他一卡一卡的脸,唇畔抿着欣喜的笑:“我一切都好……你呢?”
谢云流闷闷道:“……我不好。”
李忘生看着他蔫蔫的神色,不觉也跟着露出些难过。
不过谢云流并没有蔫很久,下一句就道:“你现在在哪里?”
李忘生愣了愣,答道:“马上进山……”
听着他这跟没回答没两样的答案,谢云流闭上了眼睛。
他崩溃道:“缩小你的视频聊天窗口。”
李忘生听话地伸手戳了几下屏幕:“哦。”
“点一下位置那两个字。”谢云流又道。
“点了,”李忘生眨巴眼睛,“这是做什么?”
“发送位置。”谢云流冷静指挥。
“呃,不行……”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关掉,就手忙脚乱地选中了发送位置的选项,“……啊!”
谢云流冷哼一声,得逞道:“等着。”
“不行,你别——”李忘生双目圆睁,正要阻止他,就惊呼一声,手机被仰面摔到了地上。
谢云流一句“怎么了”刚喊出一个字,通话就已经被挂断。
这下他是彻底坐不住了,点进李忘生刚才发来的定位,确定了省市,立刻就去搜机票。
“接电话,快接电话……”一边收拾着东西,他一边不断地拨打着李忘生的电话,对面却始终没有接听。
打到后来,无人接听的播报变成已关机,一直到他登机,都没有再成功拨出去。
登机不久,他就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自从车祸后,他的精力就大不如前,经常昏昏欲睡,还莫名其妙成了多梦体质。
也不知道是不是魂交的后遗症,漫长梦境中,总有几个片段似曾相识,像亲身经历过一般熟悉。
这次,他梦到了一片飘雪的竹林。
纷扬雪花四处乱舞,修竹窸窣作响着,随风左右摇摆。
视线不受控制地晃动几下,紧接着就倏地拔高。
他察觉到,自己这是在飞。
在梦里飞的感觉很奇妙,虽然一切不受自己控制,可那种拔地而起的快感却切实地传入脑海,令他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几次接力拔高后,视线已经离地面极远,凌驾于竹林之上,向前远眺,披着雪衣的山丘便跃入眼底。
山顶风雪更甚,隐约现出一人背影。
等到飞得更近,就能见到银制莲冠高束,蓝白道袍随风
', ' ')('翩飞。
是李忘生。
他盘膝坐于蒲团上,听闻风声袭来,习以为常地笑着扭头来看。
只这一眼,谢云流心跳猛地加速,震耳欲聋。
——是他没见过的,十五六岁的李忘生。
言笑晏晏,脸庞尚且青涩稚嫩,一双杏眼若坠寒星。
谢云流稳稳落地,双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师弟,朗声开口:“师弟!你瞧我带了什——”
梦境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眼,视线偏向窗外风景。
快落地了。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路灯一盏盏被点亮,一片漆黑渐渐被驱逐。
像某场梦里,自山脚向上望去时,山道两旁缓缓点亮的火光。
他在山下高声喊:“忘生!我回来了——”
李忘生便猝然回头,一张小脸盈满了喜悦,睁着黑润的双眸冲他挥手:“师兄……师兄!”
这些……都是,自己灵魂深处……铭刻的回忆。
谢云流怔怔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轻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嫉妒,还是惆怅了。
那是他的第一世,亦是李忘生的第八世。可过了一千多年,七世轮回后,他来到自己的第八世,李忘生……却还是第八世。
不敢去想,独自守在空寂山洞中那一千多年,李忘生是如何度过的……他只能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李忘生本来就是修道之人,他……他……
——他当然也会感到寂寞。
零星记起的回忆频繁带来冲击,在他已经无法继续否认“我不是他”的同时,以最直白的方式反复告诉他:你就是他。
即使再不甘,再不愿承认当初那个误会师门、从此跟心爱之人蹉跎一生也没能在一起的人就是自己,现实还是一次次地逼他回头,面对自己确实因为一时冲动加上听信他人谗言而错过了李忘生,错过了自己的一辈子,也错过了李忘生千年不悔的等待。
——不要再错过,不要再辜负他。
出发前,他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无论究竟要面对什么,他都要跟李忘生并肩作战。
哪怕是死亡。
北方已经入冬,在南方刚穿上外套的时节,已经刮起了寒凉的风。
谢云流坐上出租车,再次尝试着拨打李忘生的电话,这次终于不再是已关机,铃响几声后,电话被接通。
还没来得及雀跃,就听对面传来陌生的声音:“你好,你是手机失主?”
赶到派出所时,他见到的只有一个磕碎了屏角的手机。
李忘生就像是跟现代电器有什么不兼容,两任手机没一个长命的。
第一个摔碎被他白给一样卖掉,第二个又是摔到关机被人捡去,还好这次遇到了好人,不嫌麻烦地送到了派出所。
谢云流领了手机,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定位的地方赶,越靠近终点,司机越恐慌。
已经地处郊区,连路灯都没几个能亮。空荡的马路上,几乎不见别的过路车。
司机说话时连嗓子都在抖:“帅……帅哥,怎么这么晚,突然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谢云流沉着一张脸,却声音平稳地安抚道:“哦,来这里找人。”
“……这、这样啊……”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安抚,司机却好像更恐慌了。
谢云流叹了口气:“辛苦你这么晚还送我来这里。”
等到了目的地,他站在一片漆黑的道路边,无奈地给司机打赏了一笔感谢费,权作惊吓补贴。
然后打开初遇李忘生时带的那个手电,迈上几乎被杂草掩盖的石阶。
打视频时还是午后,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李忘生眼下是什么情况。
毕竟他那声惊叫,不像是摔倒,更像是遇险。
一路跟着导航走下去,晚风寒凉,吹动半人高的野草沙沙作响,谢云流边走边喊,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忘生。
早知道我当时就说这手机是被偷的。他暗想道。还有个放着几万现金的包。我就不信这样他们还不管。
正胡思乱想着帮自己打起精神,就听脚下脆生生的几声,好像踩到了什么瓷器。
他低头去看,就见地上碎着几片透白的东西,看着还真挺像瓷器。
不过一瞬,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弯腰将那几片东西捡起来,仔细分辨半晌。
——没错,跟那时候看见的一样。
……李忘生的石像裂开后,落在地上的碎片。
谢云流浑身一凛,匆忙直起身,加快了脚步找人:“李忘生!忘生!”
皇天不负有心人,天光乍亮之时,他终于在一棵树前的杂草丛中,看到了一片雪白衣角。
李忘生静静闭着眼,像只是寻常睡觉一样,面目十分安然。
可他侧腰衣物却被扯碎一片,露出深深几道抓痕。
谢云
', ' ')('流把他抱进怀里仔细查看一番,见只有这么一处受伤,才安下心来。
所幸他是石像化身,被抓挠的几块地方只浅浅掉了一层,不用担心失血过多。
谢云流垂眼看着他,无奈地掏出张湿纸巾来,为他擦净沾了泥土的脸和手。
他帮不到李忘生,就只能这样紧紧抱着对方,倚靠着身后的大树,静待恋人苏醒。
等着等着,彻夜未眠的疲劳就渐渐席卷而上,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帘。
再醒来时,怀中已空无一人,只剩昨夜那片不知来历的焦黑。
谢云流揉着惺忪睡眼,撑着树干起身。
李忘生寻了处高地盘膝打坐,听到他行走间的动静,缓缓扭头望来。
他们都没有开口。
谢云流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猝不及防地推了他一把。
李忘生低呼一声,匆忙以肘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再一对视,就听谢云流冷冷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安好’?”
李忘生避开他的视线,默不作声。
谢云流伸手捏着他下巴,逼他正视自己:“这种事,你究竟遇到过多少次?!”
李忘生咬着唇,还是不答。
“不说是吧。”谢云流冷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托付,连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
“我真怀疑,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光,到底是不是我一个人在一厢情愿!”
“不是!”李忘生终于不再沉默,他伸手抓住谢云流的手腕,眼尾瞬间湿红,“不是那样……”
“那是怎么样?!”谢云流愤愤咬牙,连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连要去哪里、做什么,我作为你的男朋友,将近一个月都一无所知!你让我怎么想?!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吧?我们也很默契,不论做什么,都能配合得很好……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靠,不值得你相信?!”
“不是那样……”李忘生艰涩地闭上眼,像是不堪面对这样的场景,“……你不该来……”
“凭什么不该来?”谢云流满溢愤恨的脸染上一丝悲哀,“是不该,还是不配?……因为是我,因为不是你师兄,所以才不配来?”
李忘生连连摇着头,连鼻尖都染上淡红。
可僵持半晌,他突然敛了神色,哽着嗓子道:“是。你不配。”
谢云流愣在原地,不过几个吐息,脸上就写满了受伤。
他喃喃道:“……你……”
李忘生深吸一口气,将脸撇向一边:“你不是我师兄,我当然没有办法信任你。你以为的那些默契,不过都是我在配合。”
“我不喜欢旅游,不喜欢探店,也不喜欢玩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样,什么射击游戏,什么情侣陶艺。”他难得强硬地坦白心声,“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采蘑菇。”
“可你……看起来……”谢云流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看起来很开心是吧?”李忘生状似自嘲地笑笑,“都是装的。只是为了迎合你。”
“谢云流。”他抬起眼来,直直盯着谢云流,“我们已经分开了。你说过的,会放我走。”
“如果你觉得我会信,”谢云流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你就真是小看我了。”
他手上用力,按着李忘生躺倒在身后地面上:“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来找你的。”
“李忘生。”他一字一句道,“这些天我不断地做梦,梦到当年的回忆。”
午后天气依旧阴沉一片,就着山上寒凉的风吹到身上,再强健的体魄也感到了冷。
李忘生怔怔看向他,长睫轻颤着,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强塞进脑子的记忆让我觉得又嫉妒又愤怒,它们让我明白你留恋的是那个跟你一起当道士的师兄,而不是在山洞里初遇的我。可我还是来了。”
谢云流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俯身贴近他,语气坚定,却又蕴着凄凉。
“——因为我喜欢你。”
“不管是当道士的我,还是现在这个我……”
“……都一样喜欢你。”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含住李忘生的下唇,不想再听到对方那些难听的话。
虽然不信,可伤人的力道毕竟还是不轻的,一刀刀刮得他一颗心差点就要破防。
要不是谢云流不是个傻子,要不是谢云流牢记着他们做过的每件事的每个细节,要不是谢云流从他的记忆里看到过所有不易察觉的凝视,就真的被打败了。
可他早就做好了决定,不论生死,都要跟李忘生共同面对。
湿热的唇舌甫一纠缠,就像炎炎焦渴遇见清凉,彼此都全情地投入这个吻里,两条软舌黏连不舍,相互平息着二十天以来的思念。
亲了许久,谢云流才恋恋不舍地放过微喘不止的人,薄唇贴上对方额心。
“带我一起。”他轻声道。
可李忘生躺在原处,被日光与草叶温柔地包裹着,半阖的眼一片迷离,仍旧坚持
', ' ')('道:“不可。”
谢云流几乎要抓狂了。他狠狠握住李忘生的肩膀,气急道:“为什么!!”
李忘生静静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抬起手来,重新吻吻他唇角:“因为我也喜欢你。”
语毕,他推了推谢云流的手臂:“我要走了。”
谢云流急急抽几下气,不退反进,反而用手臂抵上他脖颈,威胁道:“不让。”
“不带我,你别想走。”他恶狠狠道。
李忘生像是无奈极了,难得蹙起眉尖:“如果你不想被我打晕……”
“那你打吧。”谢云流咬着后槽牙,一副无法无天的耍赖样子,“反正我一个人瘸着找了你一整晚,人生地不熟的,醒过来不是被蛇咬死就是迷路饿死。”
“……”李忘生长长叹了口气,马上又忧心道,“你……瘸了?”
谢云流冷哼一声:“联系你之前刚出车祸,脚肿了还没好。”
闻言,李忘生果然露出紧张的神色,伸手抓住他手臂:“可还有其他伤处?”
“哼。”谢云流见计谋初步成功,勉力抿下嘴角去,“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身淤青而已。”
说着,他解开大衣扣子,掀起柔软的毛衣,露出腹部腰侧一大片的青红:“不是要打晕我?来,现在就打,天气预报下午有雪,干脆把我冻死在这里得了,还省了办后事。”
“别胡说……”李忘生听不得他这样口无遮拦,何况看到他浑身青青紫紫的痕迹时就已经心疼得紧皱起眉头,只好退让道,“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谢云流无所谓地耸耸肩,“送我回家就行。”
“……”李忘生抿抿唇,“太远了,我会来不及。”
“……那,”谢云流眼珠一转,“去附近的酒店也行。”
李忘生微微一顿,不发一言地点了点头。
——yes!卖惨计划通!
谢云流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距离上次体验李忘生的轻功,已经是不知几个月前的事了。
谢云流被他搂着,一边依旧觉得有些别扭,一边恍惚地望着脚下飞速掠过的景色。
隐约记得有一次的梦里,他也梦到过自己坏心眼地捣乱,一把捞起正在读书的师弟就飞到了空中,踏枝点跃间,眨眼那带着余温的蒲团就成了一小点。
李忘生抱着书依在他怀里,先头还惊慌失措地埋怨地又作乱,后来就满脸止不住的清浅笑意,一双眼陶然地欣赏起浩渺雪景。
谢云流一边暗自不屑那个用区区轻功撩拨人心的“谢云流”,一边又酸酸地想,切,就算我不会飞,起码我们能做的都做过了,这局在下赢麻了,你个手下败将。
等顺利抵达酒店,刚把他送到房间门口,李忘生就转身要走。
谢云流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拉进房间,咔嚓一声甩上门。
李忘生还没来得及慌张,就被牢牢按在门板前,亲了个魂不守舍。
既然再诚恳的言语都留不住,那就改用肉体来试试。
——谢云流如是计划。
如他所愿,李忘生拒绝不了他就像他也拒绝不了李忘生,一个绵长的吻就能让他浑身发软,被人托着双臀抱起来,边胶着地吻着,边压进床褥里。
谢云流连默背口诀的速度都比前两次快了不知几倍,等看清自己和对方依旧是粉色,就更添了几分信心。
他一边抵挡着李忘生慌乱的挣扎推拒,一边用力掰开对方的双腿,一鼓作气地顶了进去。
李忘生像是被猛地钉在了那处,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哭吟。
就算是魂魄之间的交融,要吞下谢云流那庞然大物,也不是件轻松易事,更何况这次连简单的前戏都没有,只被堵着嘴唇,就残忍地全根没入。
他眼角沁出疼极了的泪珠,拼命忍着痛深深吸气,双手依旧抵在谢云流胸膛上,用力推着。
“你睁开眼看看……”谢云流一边低喘着动作,一边吻去他眼尾的湿润,“我们的颜色……”
李忘生紧紧咬着下唇,蹙着眉睁开湿红的眼。
随着又一次深入的结合,他们的魂魄竟然从烟粉渐渐加深,在谢云流不遗余力的顶撞里,往鲜妍的红色转变。
“我爱你……”谢云流迷乱地啄吻着他的脸庞,“爱你……”
脱离肉体凡胎的约束,莹白纯净的魂魄紧紧相依,以最原始、最彻底的方式宣泄着满涨的爱意。
来自魂魄深处的缠绵挽留紧紧箍咬着谢云流,吮得他难以自禁地轻颤不止,更加用力地抵进深处。
“……啊……师……”李忘生被顶得视线剧烈晃动,腹内酸涩如浪潮一波波堆积,只能难以自禁地改推为抓,乱挠着谢云流的后背,“……慢…点……”
最初的疼痛早被快意掩盖,在越来越深重的冲撞中,魂魄变得愈发柔软黏连,不止难言的深处,就连腰身也被强有力的手臂紧搂着,弯出一道惊心的弧度。
“
', ' ')('……就跟我在一起……”谢云流啃咬着充血的一点,低沉的嗓音模糊不清,“不要分手……不要离开我……”
“……好不好……忘生……师弟……”
“……呃!师…师兄……”李忘生被他重新咬住舌尖,“……唔……”
上头吻得难舍难分,李忘生喘不过气地支吾哼吟着,却丝毫换不来恋人的松动。
下头紧密相连着,凶蛮进出间几乎要将他的魂魄都洞穿,一次比一次更加生猛,撞得李忘生腹中快意汹涌激荡,不过又狠捅了连续几十下,就猛地爆裂喷涌而出,炸得全身过电般发麻轻搐。
哀婉的泣声绵软却又高昂,冲破拼命压抑的喉咙,打破了满室浊重的喘息。
这时谢云流才终于肯放过他的唇舌,在难耐的哭喘中,毫不留情地继续猛出猛进,直到小腹紧绷着一耸一耸地喷泄而出,才粗喘着放轻动作,延长这场情事的快感。
李忘生早已双目失神,满脸潮红地扯着枕头,一抖一抖地打战。
谢云流缓了会儿,才又俯身下去,轻抚他淌满眼泪的脸颊,柔声哄道:“别丢下我……好不好?”
听到他略带嘶哑的询问,李忘生就于炸裂的高潮中寻回一丝清明,一边流着泪,一边深深望进他眼底。
谢云流充满期待的眼神像在鼓励他:带我走,带我一起,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他成功了。最深刻的交融,最深情的恳求,都让李忘生油然生出立刻答应的冲动。
可一旦答应了,别说飞升成仙,就连下一世,谢云流都会彻底失去。
李忘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顽固不化的老人般,用比之前还要坚定的语气回答:“不可能。”
“……”
谢云流眼中的光亮瞬间就被这三个字熄灭,灼灼的双眸变得黑沉沉一片,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对着李忘生生气,周身气势如寒冰般凌冽,连重新勾起的嘴角都变得狠戾。
“……好,”他森冷地重复,“好。”
说着,他抓起李忘生一条腿,狠狠将人翻了个身,彻底不再去看对方的脸。
李忘生被他握着侧腰提起臀部,迟钝地捕捉到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可惜还没能往前爬一步,就被掰开两瓣臀肉,狠狠捅了进去。
“……啊——!”他痛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床单,“疼、好疼……啊!呃……”
才刚止住的泪水又溢满眼眶,随着身后异常凶狠的顶撞,胡乱地滴落到床单上。
“……师兄……呃……师……”他崩溃地哭叫着,“太深了……太深……啊!呃……”
这回谢云流终于叫他真切地体会了次,什么才是真正的毫不留情。
粗长的性器像烙铁一样越凿越深,总是体谅着他的恋人,再也不复温柔体贴,仅仅只是打桩一样发泄着欲望,,彻底放弃了照顾他的感受。
可即便是这样残暴的反复挺弄,都在片刻后,勾出了灵魂更深处的激骨酥痒。
硕大硬挺反复鞭挞着从未进入过的深处,狠厉地撞着隐秘的敏感地带,撞得李忘生的哭叫支离破碎,那块藏匿于最深处的软肉像一处开关,不过几下,就自发地谄媚吮吸着谢云流,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勾引对方摩擦自己,最好用十成十的力道撞过来,撞碎所有理智、撞得彼此都魂飞魄散才能满足。
李忘生渐渐浑然忘我一般,彻底松了牙关,抽泣着呻吟出声,崩溃地摆着头,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弄坏了。
“怎么,开始爽了?”谢云流紧咬着后槽牙,一把抓住他脑后散乱的长发,扯着他哀叫着仰起头来,“亲我。”
李忘生眨落泪水,听话地勉力偏头去咬住他薄薄的下唇:“……师兄……师兄……”
“既然还叫我师兄,”谢云流阴冷道,“那就如你的愿,把这一千多年没做的份,全都补上。”
话音刚落,他猛地把李忘生抱进怀里,推着人膝行几步,趴在冰凉的床头上。
这样几个动作下来,搅得李忘生深处又是一阵痉挛,还没继续插,就自顾自地泄了身。
他低低哀泣着捏紧了掌心木料,却被咬着嘴唇发不出声,只能一边发着抖,一边反手去勾紧谢云流的脖子。
不等他平复这波情潮,谢云流就不管不顾地掐着他的腰,继续动作了起来,炙热性器凶残地自尤自抽搐的甬道里抽插着,整根拔出又整根挺进,引出怀中新一轮的哀求。
“……不、呃……不要……了……”
“……求……你……”
“……师兄……师……云……呜……啊!不……”
“……呜……不行……了……不…行……”
做到后来,两个灵魂都彻底染成了红色,若鲜血一般连结在一起,抵死缠绵不休。
“李忘生。”谢云流强咽下喉中浊重的喘声,“红色,代表什么……”
李忘生早被他弄得神志不清,跪伏在床上泣声连连,身下的床
', ' ')('单泛着大片柔白浅光,都是被他逼到了极限,喷涌出来的。
“回答我……”谢云流趴在他身上,将他压得彻底倒下,“告诉我,是什么……”
“是……是……”李忘生紧紧咬着枕头,整副身体都在不停抽搐挣动,“至……至死不渝……”
“呵……”谢云流咬住他耳朵,舌头探入细小敏感的耳洞,“至死不渝……”
“……啊……不行……出……出去……”李忘生颤抖着躲避,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
谢云流紧紧锢着他,任他如何扑腾都逃不出自己掌控,仍不停不歇地加速深重挺动着。
“……啊……啊!不……不行……哈呃——!”
剧烈的痉挛中,李忘生终于绷直了身体,失控地尖叫出声。
“……呃……”在这冲顶的高潮中,谢云流被他夹得一阵酸麻,再坚持了不过十几下,就哽着嗓子交代出来。
房中一时交织着混乱的喘息声,李忘生被紧紧拢在怀中,后背贴着炽热的胸膛,累得几乎睁不开眼。
本打算送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离开,却没想到做到了这份上。
可这一切也逃不开他心底的纵容。不过是你情我愿的拉扯,和千般不舍的退让。
休息了会儿,谢云流就又将魂魄融进身体,掌心牢牢裹着李忘生微蜷的手,在他身后沉沉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之后的凶险。”
李忘生微微挣动几下,想翻身面对他,却被他用力按住:“就当我是疯了。就算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他不愿再面对爱人的拒绝,只笃定道:“别以为我会听你的,回去继续过我的日子。什么大好前程光明人生,没有你,谢云流就是个行尸走肉,还不如跟当初一样,你不在,我也不苟活。”
不等李忘生开口,他又恨声道:“要不就别遇见你,现在木已成舟,谁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
李忘生默不作声地闭着眼落泪,只有略带凌乱的呼吸出卖了他的心情。
“可你不肯带我一起,我也留不住你……”
谢云流停了停,突然一口咬上他肩膀。
石像不会疼痛,不会流血,只会硌牙。
可谢云流却像感觉不到他的冷硬一样,狠狠咬了会儿才松口,冷笑一声:“那我只能继续跟着你了。”
“就算你打晕我,也别想逃出……”
他说了一半,门外就突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你好,打扰一下,例行查房。”
谢云流一番剖白被打断,一脸不满地起身下床:“莫名其妙……”
他打开门,就见门外立着两位便衣,身后还藏着帮他开房的前台小姑娘。
“我们收到举报——”一位便衣开口。
同一时间,乍然一阵冷风灌来,谢云流瞬间反应过来,猛地回头。
门窗对流,寒风卷着纱帘乱舞,李忘生踩在窗框上,鹤羽般的袍袖上下翻飞,逆光望去,恍若下一刻就要振翅而飞。
他回眸深深看了谢云流一眼,无声地眨落两行清泪,足下轻盈一点,就如谪仙般翩然跃出。
在众人失声的惊叫中,谢云流撕心裂肺地冲过去,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忘生”,就被身后的便衣紧紧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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