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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说书人
惊堂木一响,几朵梨花恰巧落下。说书人略整衣衫,信口开河:“‘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且说那张生与崔莺莺执手相看泪眼,依依惜别之际,忽见一锦帽貂裘的大官人,扯过崔莺莺的髻子,破口骂道:‘好个淫妇!乘我往外边去了一去,便明目张胆地偷起汉子来!’张生唬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磕头,口中只道:‘求西门大官人饶命!小生实是不知!’西门庆啐了一口,举鞭便要打,张生肝胆俱裂,飞也似的逃了,气得潘金莲‘忘八’、‘杀才’骂个不住……列位莫打!且容小老儿讲完!”
十数个果核砸将过来,看客们议论纷纷:“甚么玩意,将《西厢》与那《金瓶梅》说到一块儿去了,是哪门子的书?”“兀那老儿,只会讲些风月!”“而今江山都被胡人夺去了大半,还好这腌臜事怎地?”“且收了那潘金莲,讲一套《说岳》来!”
说书的是个半路出家,胸中不曾有过全套本子,每日只将那耳闻的才子佳人、忘八淫妇编排起来,胡讲一通,混口饭吃,他何曾会讲甚么《说岳》哩!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书的老儿眼珠一转,朗声道:“列位且慢!听小老儿一套说辞。既是弃了风月,谈谈河山,这里倒有段故事,说与列位听。是四十年前打从北人那儿听来的一段旧事,其间有清高才子、仗义侠士、下作权宦、无耻贪官,可谓酣畅淋漓。如蒙列位不弃,俺今日便拼着这张老脸,讲上一讲!”
又是一阵梨花落,胜霜雪。
第一章缉捕
大昭闵帝五年。永平府。
“砰砰砰!”
沉重的敲击声搅碎寂静,门的另一头传来几句吵嚷:“开门!官府拿人!快开门!”
院中老槐下,灰袍书生叹了口气,道:“小六子,你快跑吧。”
“要走一起走!”被唤作小六子的男孩倔强地仰起脸。“先生,我能带你逃出城去!”
书生苦笑着摇头:“你怎么就不明白……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与你无关。趁现在,能跑多远跑多远,投奔到相熟的人家去,继续过日子。我连累的人已经够多了,何苦再搭上个你?”
“可是……”小六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忽觉双脚一空,竟是被人抱了起来。
“先生!”
书生把瘦小的男孩抱到墙边梯子上,厉声道:“跑!否则我死也不能瞑目。”
小六子抿紧双唇,揩了揩泛红的眼角,灵活地爬上了梯子,眨眼间便消失在院墙外。
书生似乎松了口气。
门外仍是一片哗然,老旧的木板禁不起折腾,已隐隐松动。他咬紧牙关,从容上前,决绝地拉开门。众番役先是静了一静,复嚷道:“就是他!”“总算抓到这姓孟的了。”“跟画像一模一样嘿。”“拿下!赶紧拿下!!”
双肩被人死死制住,麻绳将手腕紧缚在身前,另留出一截由番役们掌控。只闻得声“走!”麻绳便被大力牵扯,引得书生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番役不耐烦地挥起棍子,给了他两下。
“磨蹭什么?给老子快点!”
书生默默地挺直了发痛的脊背,任人拉扯推搡着向前,走上一条他心知肚明的不归路。
羊入虎口,求生无望。
待到番役们吆五喝六地走远,路旁那棵茂密的杨树上才传来几声压抑的低泣。小六子躲在层层绿叶后,稚嫩的脸上涕泗横流,双手紧紧捂着嘴,颤抖着唤了句:“先生……”
“烦请冯大人瞧瞧,此人可是孟纯彦那逆党?”
永平知府冯如晦俯视着被按跪在砖地上的单薄人影,嘴角扬起一抹快意,口中却道:“这人犯低着头,瞧不清。”
话音刚落,番役便将人犯的发髻狠狠揪起,迫使他抬头。点墨似的眸映出清冷光芒,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配上轮廓柔和的面庞,更显出他气质不俗。
似清荷含露,如秋菊噙霜。
“啧啧,这不是孟探花么。”冯如晦阴阳怪气地笑道:“一别经年,贤弟安好?本府听闻,令尊孟老尚书和令兄孟校理都在京城的诏狱里,而今贤弟也要过去,可谓骨肉团圆,自然安好。你说是吧?”
孟纯彦阖上眼,并未理睬。
“大人误会了,”一名番役接话道:“千岁吩咐过,诏狱里逆党太多,恐他们凑起来再生事端,故而在京城外捕得的逆党先不送入诏狱,就在本地审。家伙什都带齐了,只需借刑堂一用,不知大人可答应?”
冯如晦忙赔笑道:“这是哪里话。千岁吩咐,下官自然从命。刑堂现下空着呢,诸位请便,请便。”
眼看着几名番役将人押走,冯如晦冷笑了几声,心头竟前所未有的舒畅。
孟纯彦,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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