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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如何?”
病榻旁,柳泉林仔细地探着脉,眉头拧成漩涡状,一言不发。半晌,他徐徐缩回手,一拳砸在床角,低声骂道:“这帮畜生!”
殷广祺见状,心中已明白了大半,遂默默地拿起药膏,替尚在昏迷的人疗伤。柳泉林冷静了片刻,叹道:“他内腑受损太重,已经无法恢复,只宜小心保养。至于外伤……治标不治本罢了……”
“那眼睛呢?还能治吗?”
“目盲像是药物熏烤所致。若处置得当,尚能恢复六七成视力。”
殷广祺轻轻颔首,柳泉林又道:“他受的刺激太多,恐怕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让我守着他罢。”殷广祺轻声道:“否则,我总怕这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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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绝望的黑暗中,孟纯彦极速下坠,堕入无边梦魇。
他那日捅伤了何进,被殴打得奄奄一息。就在他以为终于能求得一死时,却有人强行拨开他眼睑,将点燃的药香递了上来。
“!!!”
惨叫,挣扎,痛哭……他在极度的恐惧中失去理智,发疯似的拼命反抗,却一次次被强行镇压。眼前浓重的白雾逐渐黯淡,最终变成一片漆黑,他感觉到自己被捆缚成团,丢进马车,到了一个脂粉味呛鼻的地方。
“模样身段都是上品,伤也容易治,但这眼睛……”
“瞎子有瞎子的玩法,凭这口穴,还愁卖不上价吗?半年为期,赚的钱都归你,把他调教乖顺了就成。”
自那天起,南风馆多了个招牌小倌,名唤“瞽奴”。所谓瞽,说白了就是瞎子,这瞎子常年以黑布蒙眼,看不全相貌,但就凭他上下那两个洞,也足以令嫖客流连忘返,成为南风馆新的摇钱树。瞽奴极少说话,连叫床都不肯,只是默默地流泪,实在疼得狠了才喊一两声。喜好施虐的嫖客们爱极了他这脾气,一个时辰三两黄金也不嫌贵,酷刑流水似的施于其身,整夜熬下来,往往会丢掉半条命。
刚开始的时候,老鸨还顾忌那位不可说的贵人,白日里给瞽奴用药疗伤。后来风云突变,皇位更迭,阉党倒台,老鸨愈发觉得此物棘手,遂放出“玩死不论”的话来,也不再替他治伤,只是每日灌些米汤,客人嫌脏时才给他洗洗。眼看着瞽奴一日比一日虚弱,南风馆的人都以为他这条贱命就要了结,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瞽奴竟被一群似乎来头颇大的神秘人带走了。
后来欢客们谈起那夜,都有些遗憾。瞽奴被戴着金面具的神秘男子护在怀里,身上裹了大氅,连面容都被兜帽罩住,根本瞧不见。故此,关于那瞽奴到底是西施还是无盐,众说纷纭,天长日久,竟成了欢场里一个百讲不厌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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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
孟纯彦倏地睁开眼,周遭仍是一片黑暗。衣袍窸窣之声近在咫尺,他本能地绷紧身体,努力向后躲,脊背却被人温柔地托住,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仲徽,是我。”
……景祚?孟纯彦怔了怔,随即合上眼,心想:又是梦。
“你醒了是不是?我知道你醒着。要不,咱们先把药喝了,再睡一会儿,好吗?”
这个语气太真实了。孟纯彦自忖:我终于彻底疯了吗?
殷广祺看着病榻上瑟瑟发抖的人影,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温声哄道:“仲徽,你若是生我的气,打我骂我都行,求你别不理我,求你了……”
真是个有趣的梦啊。孟纯彦脑中仍是昏沉,却本能地贪恋掌心那片温热,朦胧地想:若能迟一点醒来,该有多好。
“放心,这里只有你我。”殷广祺拢住他单薄的肩胛,语气轻柔。“我扶你坐起来,多少喝点药罢。”
孟纯彦点点头,任由殷广祺将他搂在怀中——既然是梦,又何妨任性些呢?
殷广祺舀起一匙微温的汤药,仍是怕烫到对方舌上的伤,仔细地吹了又吹,这才递到他唇边。须臾,苍白的唇瓣微张,缓缓将药汁啜入。殷广祺正要去舀第二匙,却觉孟纯彦身体骤然僵硬,刚咽下的药即刻反呕出来,紧接着是一团刺目的猩红。
“仲徽!”
他着了慌,手忙脚乱地擦拭,鲜血却越积越多,将巾帕和袖口都浸透。怀中人痛苦地痉挛着,冷汗濡湿中衣,流墨般的发梢沾了血丝,分外凄惨。殷广祺替他挽起散落的鬓发,正要去取痰盂,却闻得孟纯彦虚弱嘶哑的声音:“疼……好疼……”
“柳先生就快来了,他会有办法的。你若实在难受,就掐我打我,分散精神,或许能好过一些。”
“……不是梦。”
殷广祺闻言一滞,才意识到孟纯彦还迷糊着,心中的酸涩顿时更添数倍。他慢慢地替对方顺着脊背,柔声道:“是真的,都是真的。有我照顾你,从此后便没事了。”
孟纯彦轻轻地抖了一下眼睫,又呕出两口血,精力耗尽,再次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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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将阑,烛火尚明。殷广祺揉着疲惫
', ' ')('的眉眼,又取过一本奏折,先伸手探了探身边人的鼻息,这才取笔蘸朱,细细批阅起来。他已经守了两天两夜,换药、擦身、更衣等事皆不肯假手于人,侍从都被挡在屏风外,除了柳泉林,谁也不许靠近。不知情的,都道陛下是旧疾复发,必须静养;略微知道一点的,也不清楚那养病的是什么人,更兼皇命在上,不敢多言。故而此事竟勉强糊弄了过去,宫内不清楚,宫外愈发无人知晓。在史馆的卷宗里,昔日冤案已经平反,孟纯彦的墓碑立在青州孟氏祖茔,与父兄葬在一处。然而那冰冷的石碑下并无尸骨,只有一套八品官服。
“咳……咳咳……”
病榻上传来虚弱的呛咳声,殷广祺连忙放下手头事务,缓缓地替他顺气。这两日,孟纯彦时昏时醒,白日里喂不进食水,入夜容易起烧,身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神志也不太清楚。殷广祺将嘴唇在他额头贴了贴,觉得还是有些烫,便绞了巾帕敷上,又用温水调和糖盐,扯下干净的棉花团成小球,蘸了糖盐水,一点一点滋润着孟纯彦苍白的唇瓣。病重之人瘦骨嶙峋,硌在身上并不舒服,殷广祺却珍而重之地抱着他,不舍得放手。半晌,孟纯彦悠悠转醒,察觉到自己陷在一个怀抱里,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浑身如堕冰窟,屈辱的记忆潮水般涌来,迫使他习惯性地向外挣扎。耳畔传来碗碟坠地的脆响,他不顾浑身的虚软酸疼,奋力甩开那个怀抱,拼命向后退,脑后却不妨撞上墙壁,磕得生疼。黑暗中,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他顺手抄起一样东西甩了过去,绝望地吼道:“滚!”
殷广祺堪堪接住那软枕,温声安慰道:“仲徽,是我。”
这句话他说过不下二十遍,却依然耐心十足。孟纯彦动作一顿,神志逐渐清明,僵硬的身体徐徐缓和下来。殷广祺试探着靠近,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莞尔道:“真的是我,对吧?”
孟纯彦唇齿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末了只是问:“刚刚……摔了什么东西吗?”
“一碗水而已,无妨。”殷广祺将人轻揽入怀,替他揉着脑后的磕碰伤,语气中满是怜惜。“撞得那样狠,疼不疼啊?”
“没事。”
“衣裳都被汗浸透了,换一件再睡罢,否则黏腻腻的不舒服,也容易着风寒。”
“嗯。”
殷广祺暂时让人靠在床头,拾起碎瓷丢掉,又寻了崭新的中衣亵裤来。他扶着孟纯彦坐起,刚解开衣襟,却发觉掌心下的肌肤在发抖,待到中衣褪尽,更是颤得厉害。殷广祺心疼地叹了口气,绞了巾帕要替对方拭去冷汗,却听得孟纯彦嘶声道:“我自己来吧。”
“可是你……恐怕不太方便。”
孟纯彦摸索着握紧巾帕。“我自己来。”
殷广祺拗不过他,只能守在一旁,看他磕磕绊绊地擦拭上身。这几日涂的药膏甚是见效,那些新伤旧创已经愈合大半,仅剩浅淡红晕,连胸前两点也不再肿若樱桃,而是恢复了原本的玲珑形态,只是颜色略深些。这般伤病实在令人心酸,殷广祺恨不能替孟纯彦包揽一切,然而他也太了解仲徽的性子,便不再言语,偶尔默契地接过巾帕绞净,递到对方手心里。不知过了多久,上半身总算擦拭完毕,孟纯彦接过中衣,摸索到领口却找不着袖口,衣袂更是一团乱,怎么也系不上。殷广祺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道:“让我帮你吧。”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对不对?”
殷广祺替他穿好衣裳,轻声安慰:“怎么会呢,你别多想。”
“莫要骗我。”
“真没骗你。柳先生说,只需仔细调养,都能治好的。”殷广祺顿了顿,将声音放得更温柔些。“眼睛也能。所以,在完全复原之前,就许我伺候你罢。行吗?”
孟纯彦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再无半句言语。殷广祺替他擦洗下体、更换亵裤,小心抚过尚未痊愈的私处。孟纯彦试着放松自己,然而,尽管清楚地知道对方毫无亵玩之意,他还是控制不住那股由内而外的恶寒,抖得如风中落叶。殷广祺明白仲徽的苦楚,尽可能快速地处理好一切,转身净了手,替他盖严锦被,又拿出两粒丸药递到他嘴边,解释道:“你脾胃受损太重,吃不下汤药,含着丸药也是有效的。若是嫌苦,还有冰糖。”
孟纯彦噙着那两丸药,也没抱怨苦,只是抿了抿双唇,轻声道:“谢谢。”
“你我之间若用得着‘谢’字,便是生分了。”殷广祺眼角微弯,话音中也带着笑意。“累了就睡会儿,我守着你。”
“你也歇一觉吧,身子向来不好,还这么……”
“别操心啦,我好着呢。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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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养了五六日,孟纯彦终于不再整日昏睡,低烧也退了,神志逐渐恢复清明,话却更少。殷广祺对外称自己抱恙,除了常朝根本不露面,奏折一概递到宣室殿,由太医转呈。所幸他本就有多病的名声,早中晚药吊子不断,加之常年面色如雪,大臣们也没起疑,见到朝中事务从不耽误,还要象征性地赞几句勤政,恳请
', ' ')('保重圣躬云云。如此,殷广祺便能时常在孟纯彦身边照顾,事事都亲自经手,十万分的仔细,生怕给心尖上的人再添苦楚。
譬如那私密处伤得凄惨,便溺都成问题,每日还需换七八次药。孟纯彦身体虚弱乏力,眼睛也不方便,殷广祺就抱着他用夜壶,眼睁睁看着污秽和血流,艳红一片。孟纯彦不肯痛吟出声,咬牙强忍,好几次都抓破了锦被,殷广祺实在看不下去,又怕贸然出言更伤对方自尊,只能默默替他清理干净,再拿极细的钝头银簪裹了棉絮,蘸着温和滋润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伤处。后庭内外都是细微的裂口,若错了半点力道便会流血,臀缝和会阴更是不知被什么东西蹂躏过,深深浅浅的红痕交错重叠,一团糊涂。殷广祺从不打听这些伤是怎么弄的,仅凭上药时感受到的颤抖,便足以知晓对方心中的千疮百孔。每逢这时,孟纯彦总是安静地伏卧着,痛也不吭声,殷广祺便强撑着笑意,扯两句闲话来分散对方精神,能缓解一毫算一毫。
又譬如孟纯彦夜里容易梦魇,却也不吵不嚷,往往是一觉醒来,下唇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殷广祺看在眼里,疼在心坎上,恨不能替他承受,便每晚守在病榻旁,睁眼熬到后半夜,看着对方睡安稳了,才胡乱困一觉,洗把脸便去换衣冠上早朝。孟纯彦眼睛虽看不见,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他这样熬身体受不了,明里暗里赶他去睡。殷广祺晓得对方的心思,便借了这个由头,逗引他多说几句话。二人这般过了几个来回后,孟纯彦也知道殷广祺压根不打算改,只是存心逗自己,便缄口不言。傍晚,孟纯彦早早就寝,殷广祺见他睡得颇为安稳,便取过奏折来瞧。待到残灯如豆,他终于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预备趴在床沿囫囵一觉,却见孟纯彦忽地睁开眼,无神的黑眸正对着自己的方向,轻声开口:“床榻挺宽敞的,足够两个人躺,你那样委屈作甚?”
“仲徽,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又梦魇了……”
“我没事。”孟纯彦温和地打断他,憔悴的病容上露出一点难得的笑意。“其实……若有你同衾,我心里更踏实些。”
殷广祺旁的犹可,一听这话,连忙宽了外裳、净了面,与孟纯彦并肩而卧。他也实在是乏了,倦意潮水般袭来,不多时便沉沉入梦,手臂无意识地一松,搭在了对方身上。孟纯彦勉强压制住颤栗的冲动,僵硬地向殷广祺怀中挪了挪,咬牙挨过几股恶寒,在心底反反复复地劝自己:这是景祚,不是旁人,怎样都可以的,都可以的……
翌日天光晴好,又值百官休沐,殷广祺也能偷个闲。孟纯彦今天精神也不错,早起含着丸药,勉强咽了两口米汤,只是四肢仍然虚软无力,私处的伤也没好全,行走不得。殷广祺服侍着他,将一切打理完毕,转身却见柳泉林端了个漆盘进来,便问是何物什。柳泉林道:“元气既提了上来,复明也该安排着了。这里是调配好的药汁,一日三遍,每次双目各六滴,且观察成效罢,尚需斟酌。”
殷广祺接过,依言替孟纯彦用了药,忽见对方鼻翼微动,轻声问:“好香的气味。柳先生是打哪里来?”
失明之人虽目不能视,旁的感官却会更灵敏些。柳泉林行医多年,见怪不怪,只是缓缓道:“这香味么……从翰林医官院过来,为抄近路穿过梅园,红梅开得正好,应是沾了花香。”
“已经是梅花的时节了啊。”孟纯彦轻轻地感叹了一句,没再多言语。殷广祺见他眉宇间似有向往之色,便笑道:“闷了这些时日,要不要出去转转?”
柳泉林瞪了他一眼,险些将“胡闹”两个字脱口而出。殷广祺又道:“年关将至,外头一日比一日暖和,不过出去透透风,多穿几件衣裳便是了,想来无妨。”说着又递过去一个恳求的眼神。“依柳先生看呢?”
“……也罢,偶尔散散心也有益处。记着穿暖和些,拢两个手炉。不许站太久,最多两刻钟。”
须臾,殷广祺找来一件又一件厚衣裳,直将孟纯彦裹成了棉花球,再加上大氅和风毛斗篷,愈发衬出五官的清俊来,更兼面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十万分的惹人疼惜,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穿戴完毕,孟纯彦正待撑起身子,却听得殷广祺道:“别动别动,仔细碰着伤口。我背你去梅园。”
孟纯彦闻言一怔,殷广祺又道:“放心吧,我叫他们都退下了,一路上保证不会有人瞧见。”
“可是你……”
“我好着呢,来吧。”
背后过轻的分量惹得殷广祺鼻中一酸,好容易才忍住了。路旁果然不见半个人影,梅园更是空旷寂寥,殷广祺慢慢地走着,孟纯彦安静地靠着他,温热的鼻息偶然交融,无端令人心安。今冬的梅花开得格外热烈,殷红如血,香气馥郁。行至梅林深处,孟纯彦忽然道:“你累了吧,要不要坐一会儿。”
“不累。前面的花更好,我带你过去。”
“歇歇罢。咱们说会儿话。”
殷广祺寻了一块光滑平整的山石,慢慢将孟纯彦放下来,轻柔地揽住他的腰,让人靠在自己肩头借力,为免碰着仲徽私处的伤,还特意将自己
', ' ')('的大氅下摆垫在了山石上。日光安静地洒下,孟纯彦久病的面庞也添了几丝生气,墨色双眸正对着一株迎寒吐蕊的梅树,似乎在赏花。良久,他轻叹道:“今年的梅花仿佛开得很好。”
“灿烈如霞,暗香若浮。”殷广祺笑道:“只可惜今冬京城无雪,否则踏雪寻梅,更添意趣。”
“无雪,来年恐又是大旱。”
“天命如此,自求多福也罢,只是人祸更胜。赈灾的款项拨下去,经过层层盘剥,最终没几枚铜板能真正落到灾民手里。吏治多年积弊,简直烂到了……”话说一半,殷广祺忽然回过神来,自嘲似的笑道:“都怪我,提这些破事做什么,没的叫你烦心。”
“听一听也好,否则每日吃了睡,真要成废人了。”
殷广祺看着他无波无澜的神色,眉尖微蹙,低声道:“仲徽,你别这样说。等你养好了病,未必不可以再登金銮殿……”
“是吗?”对方面上浮起一抹凄凉的微笑,徐徐道:“人死如灯灭,却也要图个清白。孟纯彦已经归葬青州祖茔,我又算什么?一缕幽魂罢了,还不干不净的,平白落人口舌,辱没门楣。”
殷广祺颤声劝道:“都怨我不好,是我的错。我若能早点找到你,也不会叫你受恁多委屈,伤透了心。你只管打我骂我记恨我,莫用言语作践自己,行吗?求你了……”
孟纯彦轻抿双唇,将话咽下,又定了定神,半晌方转换话题:“你有先生的消息吗?”
“先生在临安城外隐居,有钱师兄陪着,一切安好。”
“那便好。”孟纯彦嘴角微扬,面露怀念之色。“刚进书院的时候,我读到‘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大惑不解,跑去问先生。先生并未直接解答,只叫我去细看注疏。我钻进藏书楼,将历代注疏翻了个遍,依然疑惑:天下无道,君子当匡扶正道,何故曰隐?当年先生只是摸着我的头说,最好一辈子都不必懂这个道理。事到如今……我算是彻底明白,却也晚了……”
他抬起手,指尖触到探过山石的梅枝,热泪毫无征兆地滚落。自重逢以来,殷广祺便没见孟纯彦哭过,一直担忧他郁结太深,而今见状,立即将人护得更暖和些,任他痛快发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渐成决堤之势,孟纯彦的抽噎声也愈发清晰,最终变成一场恸哭。剔透的泪花洒在风毛领子上,被冷风吹散了温热,凝成细小的冰晶。殷广祺将人搂在怀里,缓缓地替他顺气,两行清泪无声滑落,似悲凉又无奈的叹息。
血雨腥风,国仇家恨,而今且共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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