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露出了个不太自然的笑,那瞬间心里是羞愧的。他想他有什么资格去问谭怡人是否怨恨亲生父母,他欠她的岂不是更多。
谭怡人总觉得这一世的感情中两人换了地位,前世显然她是更患得患失的那个,今生轮到他体会这份爱的苦楚。
她伸手扯过了他的手,让他不用再给自己按摩,平时冷漠的双眸中挂着柔情,孕期的缘故谢蕴还觉得其中夹杂着母性的慈爱。
“她不一样。”她说的是她亲生母亲。
“她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她爱的、爱她的没有一个在她身边,家里只有几个贴心的保姆,还有我爸,我是说你哥……可跟亲人还是没法比吧?想想觉得还挺心疼她的,就像上辈子刚生灵儿之后,我也有过一阵子不知道怎么面对孩子,稀里糊涂地就生了,生完了才意识到那是一条被我草率决定的生命。
区别是灵儿比小时候的我乖很多。她说那时候大半夜我们两个对着互相哭和叫,谁也不让谁,她想打我下不去手,就只能虐待自己,我每次看她摘手表露出的疤都心惊,更不愿意理她老公。”
谭怡人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年她母亲一个人扛过来的,好像是将近零零年两人才结婚,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追问,给彼此留有隐私。
“寒生,你说换别的人不能理解,我们这种过了两辈子的人总应该理解吧。别说只有出家人修行,人活着谁不是为了给自己修个好结果,或许人家也修了两辈子呢,只不过记性没咱们好,免了不少烦恼。”
她那声“寒生”叫得谢蕴心窝一热,她很少这么叫他,平时不是叫谢蕴就是小叔,后者当然要背着别人,更像是为了惹他生气。
“更别说她托付的人很好呀,我有过那样一个爸爸是很幸福的事情,所以你看我现在也不想改姓唐,让唐念怡跟她那个蠢爸爸一个姓就够了。当然最最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完全放弃我。”
她打小在大连长大,和谭耀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每年生日那天都会去照相馆拍合照,以及那年谭怡人的证件照。
照相馆是固定的那一家,即便后来为了谭怡人上学搬了家,谭耀祖还是执拗地开车带她去那家拍。
因为固定会多印一份寄到香港。
想到谭耀祖病榻弥留之际还不忘叮嘱她记得去拍照,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合照再没有了爸爸,丝毫没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而她毕业第二年前往北京创业,生日自然没再去大连的照相馆,只留了最后一年和爸爸的合照装进相框带到北京。
香港那边前几年先是发现没了父女二人的合照,苏女士本就抱着让她做一辈子谭耀祖的亲生女儿的态度,确定照片背后的时间是新鲜的还是选择按兵不动。
直到谭怡人去了北京,香港那边彻底收不到照片,疫情的原因耽搁不少,但那边始终在找,直到和谢蕴连上线……
谢蕴点头表示对谭怡人说的话赞同。
远处夕阳已经彻底落下,深蓝夜色降临,楼下院子里的灯也亮起来,念怡拿着网球拍,后面跟着不得不配合、满脸不情愿的父亲,小姑娘热情高涨,叫家里阿姨帮忙拉球网,这时落地窗被打开,传来的女声和谭怡人如出一辙的冷淡,苏女士一贯训斥唐念怡的语气。
“唐念怡?滚进来准备吃饭。”
念怡爸爸狐假虎威:“听到没!饭前不宜多动。”
念怡扭头做鬼脸,“吃完饭我们再玩咯,你别想去妈咪身边做橡皮糖。”
随后小姑娘抬头看向楼上阳台,手里还握着网球拍张牙舞爪地和她示意:“姐姐,要吃饭啦!”
谭怡人心里暖着,表面巍然不动,冷淡回应她:“马上。”
谢蕴很有眼色地扶谭怡人起身,受念怡感染,语气不自觉变得更柔和,“上辈子过成那样,我没敢痴心妄想,这辈子还能这么好。”
后半句他说不出口,太感性。他想说自己最近很多次午夜惊醒,或是美梦或是噩梦,好像前世在家宅中经历的那两次震撼枪响。
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远逊于女人,谭怡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想说句哄他放松的话,于是问他:“你知不知道我新学了句粤语。”
谢蕴老脸一红,脑袋里已经响起了beyond那首《喜欢你》的旋律,他还没听过谭怡人说粤语,她没什么学的兴趣,反而念怡最近已经开始飙东北话。
她的发丝被晚风吹得略微凌乱,孕期的缘故那张冷漠淡薄的脸挂上些许圆润,侧眸斜视他的瞬间闪过一丝妩媚。
他笑得更深,紧紧盯着她,看到她张开一双唇,轻声说:“食屎啦你,谢寒生。”
“……”谢蕴的表情立马垮掉。
可下一秒看到谭怡人笑弯了眼睛,他也无奈地笑了。
那天夜色正好,风也温柔。
三个月后,谭怡人生女,谢蕴全程陪产,阖家欢乐。
医院热闹过家里,好友都特地赶来,谢蕴和谭怡人明明不喜欢热闹,却任朋友和家人久久不愿意离开。
临近午夜病房里才只剩下他们两个,有陪护专门的床给他他不睡,谢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陪她,谭怡人甚至觉得他过分殷切的目光有些渗人。
后来高大的男人又半跪在床边靠她更近,两人手掌始终十指相扣。
她顺产后本来应该很疲累,一时间却感觉不到困,任室内沉默片刻后忍不住啐他,“你把椅子拉过来不就好了,蹲着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