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30节</h1>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文岚表现得无比乖巧,让关博睿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这让关博睿心有不安,总觉得文岚会趁人不备,猛地出个大招。
春节前,一年一度特供花生、瓜子和香油等过年特殊物品开始上柜出售了。
文岚不顾劝阻,跟着哥哥姐姐轮流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终于进了粮店。一进店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大排米面柜。长方形的柜子,各个有文岚那么高,每组柜子上装有一个非常大的铁皮漏斗。
文雅报了要买的米面数量和杂粮数目,递上粮本粮票和钱。收款窗口一边算账,一边报数。然后,文雅拿着盖好章的粮本,到了面粉售卖处。
头戴白布帽身穿粗布白大褂的售货员查核数量和印章后,举手示意文雅把粮袋套上出面粉口。那售货员换了几个大的圆形秤砣,飞快舀出面粉。手起手落,大秤指针企稳后,红色指针恰恰好停在正确的重量数字上。售货员大声报数,同时右手盖上铁皮罩子,一拉线,面粉便哗啦啦地从出口涌进粮袋里。
在买瓜子那等候时,文岚发现售货员们基本都是眼睛查数,右手倒货,手停货准,基本不用再额外添补。
“哇,好厉害,怎么可以每次都刚刚好呢?”
“因为这是我们的基本功啊。”穿着粗布白大褂的大爷慈祥地笑着说,“在我们这工作,讲究的是一口清、一称准。要是来来回回地调整,那就得浪费很多时间,耽误大家的工作。”
原来,不知不觉,文岚居然问出了口。
文岚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小脸蛋,回了爷爷一个笑脸。
轮到文雅买瓜子的时候,文岚忍不住好奇心发作又多问了一句:“那为什么卖糖果的爷爷,总是最后再一颗一颗地往上加呢?他不是应该也可以做到一称准的吗?”
文雅觉得非常丢脸,连忙拉了一把妹妹的手:“别瞎说,爷爷正忙着呢,别打搅人家工作。”
售货员爷爷倒是好脾气:“因为我们这是粮店,卖糖果的是供销社呀。你看,在这买东西的是不是一般都是家里的大人或者是比较大的少年?你再想想,去买糖果的时候,身边是不是一般都站着小孩子?”
文岚不明所以,回想了一下两边情况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嘛,因为我们服务的对象不一样,所以工作的方式当然也会不同。”爷爷把称好的瓜子倒进文雅粮袋,“小朋友难得吃到一次糖果,多一颗少一颗会看得非常在意。我从称好的糖果堆里往外拿糖果,就等于从小朋友的口袋里面拿糖。反过来,如果我一点一点加糖,小朋友就会觉得自己口袋里面的糖果会越来越多,就会非常开心。”
“哦,原来如此。”文岚恍然大悟。
果然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这就跟后世营销学说得让手小的女子去卖茶叶蛋一样的道理,为得是顾及顾客的心理感受,增加客户满意度。毕竟,即便是同一个茶叶蛋,在娇小玲珑的女子手掌中,与在彪形大汉手里,观感可就截然不同,顾客的满意度可能完全相反。
文雅向爷爷道了谢,牵着文岚,与彦涛等人汇合,背着过节食物,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回到家,生好火,坐上热水,文雅把大家赶去写寒假作业,自己独自捣鼓午餐。文岚守在一旁,端水递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文雅削掉烂红薯的一端,扭过头来,看见妹妹依然乖巧地蹲在一旁,便劝道:“文岚,你也回屋里玩吧。今天一大早跟我们出去走了那么久,你应该也冷了,上床上去暖和一下,玩玩你的小玩偶或者看看连环画都行。要是困了,你就睡一觉,等妈妈回头我再叫你。”
“没有,我不累,我也不冷。”文岚拿手背去碰文雅的脸庞,“你看我的手热乎乎的,一点都没有冷着,也没有累到。”
晚上,大家刚吃完饭,收拾好饭桌后,正坐在桌边闲聊。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文岚跑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栋的蔡阿姨。
“蔡阿姨好,您快进来吧,外面冷得很。妈妈,蔡阿姨过来啦!”文岚把蔡阿姨请进门,然后转身去拿干净的水杯。
关博萱迎了出来:“蔡大姐,快进来坐吧。怎么,找我有事?”
关博睿把孩子们全部赶进内屋,免得来者尴尬。
蔡阿姨堆起笑脸,局促地搓了搓手:“小关,不好意思,冒昧过来打搅。嗯,是这样的,我家小全三天后要结婚,本来我哥答应帮我找工友凑些购货券,没想到出了点意外,他们厂这个月的券一直没有发,刚才临时告诉我说那些券要下个星期才能拿到。这样一来,就算拿到券,也赶不上小全结婚了。所以,我想看看你这能不能帮我凑一点。我一拿到我哥那边的购货券,就马上还你。”
关博萱捋了一下头发:“蔡大姐,你大概还差多少购货券?你也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身上的票证剩得不多,可能帮不了多少。”
文岚把杯子放上桌面,被关博萱也赶进了里屋。
文岚进了屋,把房门拉开一条缝隙,贴在缝隙往外看。
蔡阿姨的掌心在裤腿上擦了几下:“不好意思,我也知道这实在冒昧。只是,我们这左邻右里的情况大家也清楚,这大过年的,很多人家的口袋都清空了。事出突然,弄得我们也是措手不及,实在一时半会凑不齐,所以,我才厚着脸皮过来看看你这边是否方便挪点购货券给我。我家小全进厂晚,还是学徒工,现在一个月只有21元,只能拿最低标准1.5张购货券,我跟孩子他爸加起来一个月有5.6张。”
见关博萱理解的微笑,蔡阿姨不由地苦笑一声:“为了结这个婚,我们东拼西凑,想办得大气一点。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自己家攒的和两边亲属帮忙凑的,加上刚刚借到的,现在还差16张。实在没有办法,现在一个大衣柜就要34张购货券,26寸自行车要15张,就连毛线每斤也要21张。我们家房子小,小全年资低,亲家那边不管怎么说都非得要一些撑脸面的东西。这逼得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腆着老脸四处找人周转了。唉,本来已经说好明天去买东西,没想到我哥临时拿不到购货券,这一推再推,推到要结婚了东西都没有准备好,亲家那边实在交代不过去啊。”
“这事发突然,蔡大哥肯定也没有想到。嗯,我哥的票证也在我这,你稍微等一下,我进去拿。”关博萱安慰了几句,便站起来,准备进屋。
蔡阿姨站起来,不好意思地问道:“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问一下,关工那件新的蓝色制服棉袄可不可以借给小全结婚那天穿一天?我见7栋车然轩结婚的时候,穿得就是关工那件棉袄,衬得小伙子分外精神。小全本来想自己直接问关工借,可他跟关工不熟,没好意思开口。我想着,既然都上门求援了,那就一客不劳二主,干脆都直接向你们借算了。小关,我保证只借一天衣服,婚礼结束后就还。我们一定会爱惜衣服,不会弄脏弄破一丁点的。”
“衣服是小事,我明天就拿给你。你稍微等一下,我先去给你拿购货券。”
蔡阿姨连连道谢:“真是太谢谢你了,你这可真是帮我的大忙了。”
关博萱弯腰抽屉里面拿购货券的时候,文岚拉下她的身子,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妈妈,难道你就不怕她借了不还吗?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不可能再回来找她要债啦。”
关博萱嘴角一弯,抬手在文岚额头上轻轻一敲:“傻孩子,你这是哪来的混账想法?我们虽然要搬了,可始终还是同一个系统的,这关系可是断不了的。不管怎样,只要我写封信实名举报,工会、人事或者保卫科的人肯定要处理的。再说,管她要是敢昧了我的购货券,她家的名声可就要臭遍整个系统,以后不管是升学、求职,还是娶妻、嫁人,可都落不着好。没有好名声,在我们这个地方可就难做人。谁也不会那么傻,为了这么十来张购货券,耍这种心眼。诶呦,你这孩子,整天自个儿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好啦,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了。”说完,关博萱在文岚头上揉了一把,拿着购货券出来房门。
文岚捋着被揉乱的头发,还是没有明白关博萱口中那些机构跟这些工人之间的私人纠纷有什么关系。
幸好,文岚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思维模式跟这时代脱节很大,也没有打算多纠结。
门外,蔡阿姨拿着购货券,站在敞开的大门前,再三道谢。
屋内,文岚被文雅和彦君抓着,埋进棉被堆里,听她们背诵自家母亲指定的诗词歌赋。
三天后,蔡阿姨再次敲响了李家大门。
文雅打开门,看见蔡阿姨带着一对新人专程过来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