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文岚都试图查找加碘盐的踪迹,尝试获取更多的信息。在文岚的印象中,瑞士、米国和苏联等地都早已推行过加碘盐。只是,文岚缺乏书面资料支持,同时不太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无出现误差。为了避免误导他人,在没有没有确切资料之前,文岚再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所以,此时的关博睿只能泛泛地介绍几句:“听说西欧和米国以前缺碘性地方病很严重,后来儿科专家和其他科学工作者开始往食盐里面添加碘。经过几十年的跟踪研究,发现食盐加碘盐后,缺碘人群的患病概率大大降低,连新生儿的智商都得到有效提高。”
“哦,好处这么多?那你朋友有没有进一步的资料,方便提供给我们吗?”江镜明迫不及待地追问。
关博睿揉了揉鼻子:“我朋友不是专业人士,也没有接触过盐业的工作人员,所以知道的真的不多。他也是道听途说,你们听听就算了。不过,多吃点海产品,对身体总是没有坏处的。”
江镜明大失所望:“上海一带得大脖子病的人不多,可越往内陆走,得病的人就越多。我一个师姐来自云南,他们那很多小孩小小年纪就得病,一不小心就终身遗憾。原来是缺碘啊,嗯,我回去让其他师兄师姐也帮忙找找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这个,可能有难度。毕竟,我们不知道其他国家什么时候开始这方面的研究。图书馆里面典籍浩瀚,要找到相关资料实在不容易。不过,一旦成功,将功在千秋。”关博睿想起自己当年在昆明读书时见过的病人,忍不住多说几句。
“嗯,不管怎么说,有个目标,总是一件好事。”江镜明和何雅清一起点头。
☆、幸运一代
饭后,外面湿冷难耐,周边也没有什么消遣活动,几家人只好团坐在外屋,磕着瓜子闲聊。
外屋隔间里面,彦涛坐在文彬腿上,压制住其下半身,偏帮弟弟妹妹们,不让其过多反抗。文榕闹得最起劲,带着玉祥和彦君,把文彬压在棉被下面。文彬挣扎着,从被子里面伸出一只右手,拼命挠文榕的痒痒。玉琼坐在床脚,拍着手叫好,为哥哥姐姐喊加油,兴奋的头发都已经湿得贴在耳边了。
倒是文雅和玉清年纪大了点,不愿意跟小孩子们一起闹腾,躲在里屋帮文岚扎辫子。
几位大人看着闹成一团、嬉笑不断的一屋孩子,又是欣慰,又是头疼。
何雅清轻轻撞了一下江镜明的肩膀:“你瞧瞧,这些孩子可比我们小时候幸福多了。”
“那是自然的,他们运气好,属于超级幸运儿,能够投胎在建国后。”江镜明捏开一颗炒花生,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们这代人可是过五关斩六将,千辛万苦才活下来的。相比之下,他们当然幸福啦。”
在坐的几位成年人都是出生在建国前,那时候的孩子从一出生就开始闯鬼门关。民国时期,婴儿死亡率是20%,也就是第一关就刷下去五分之一的人口,这远高于世界正常水平。
生下来后,就要面对各种瘟疫的侵袭,要躲避天花、霍乱、鼠疫、百日咳、麻疹、脑膜炎、水痘、小儿麻痹症等的接连袭击。稍有不慎,非死即残。严重的,更加会牵连家人,殃及族人。
即便是顺利长大了,也有各种传染病在后面埋伏着。例如,1932年的霍乱,单陕西省就被夺走了20万条生命。与此同时,南方还有超过千万人饱受吸血虫的折磨,上亿人每次入田、插秧、收割都要冒着被吸血虫感染的威胁。另外,全国还有一千六百万肺结核患者,在痛苦中挣扎度日。
就算足够幸运,躲开了传染病,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战争和各种饥荒。有天灾,有人祸,更多的则是苛捐杂税和贪污受贿带来的不必要的灾难。1931年,时任汉口市市长兼两湖防汛主任何葆华,将防汛用的麻包袋每个提价1.5元,同时擅自改变麻袋里的豆和沙的比重,从中大肆贪污。张公堤因此溃堤,长江大水冲入汉口市区。武汉三镇淹没在水中长达3个月,汉口直接变成一片汪洋,最深的地方淹到三楼。
除此之外,各地还有抓壮丁的军阀和日军,山上还有数不清的土匪武装。匪患严重的湘西地区,在解放前后,土匪武装和其他反动武装,人数超过十万人。据估计,当时国内土匪约占总人口的5%,抓不胜抓,防不胜防。其实,那时的很多土匪也都没有什么出息,连咸菜都抢,多得是吃不上饭的可怜人。
何雅清看着孩子们,笑着赞同:“那倒是,相比之下,他们的确属于幸运的一代人。自从全员注射疫苗之后,孩子们的健康情况真的改善了许多。”
自建国后,老首长非常重视医疗卫生工作,把防疫当做一项政治任务来抓。
1950年,卫生部就规定,境内的所有居民,不分国籍,都必须种痘。鼠疫常发地区,要需要注射疫苗,防范未然。早在49年10月,老首长亲自致斯大林,请求空运400万份疫苗、十万人份血清,用于应对东北的鼠疫疫情。
关博萱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我看报纸上说,现在全国卫生机构大量增加,婴儿死亡率已经下降到7%了。这可是大好事啊,基层卫生部门人手增加后,雅清姐,你们的工作应该容易很多了吧?”
“对啊,随着卫生工作推进,基层的卫生环境的确是好了很多,很多小病可以在乡镇新建的卫生所解决。但是,现在死亡率降下去了,人口出生率提高得很快,我国人口已经到达6亿人了,现在人均预期寿命是57岁。”
何雅清叹了一口气:“所以,即便是增加了数千个妇幼保健所,但依然赶不上人们的看病需求。之前为了平衡各地医疗失衡问题,从我们医院抽调了很多医生,甚至连电话员和病案室都调走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即便有新人补充进来,但人数不多,远远补不回被抽调的业务骨干日常工作量。现在,我们还需要抽调人手去基层建立新的医院和卫生防疫站,而培养一个医生至少需要八年,从基础培训到真正上手,所需时间更长。所以,现在医院手严重不足,我们这老职工时常需要加班加点,简直不堪重负。”
江镜明连忙转移话题:“别说那些扫兴的事了,难得见面,大家说点好事吧。60年5月,中央北方防治地方病领导小组成立,开始有计划地推动鼠疫、克山病、大骨节病、布鲁氏菌病等地方病防治工作。其他的病种,可能大家不太熟悉,但血吸病大家应该都听过。最近几年的疾病防治和清理攻关工作,在广大群众的支持下,血吸病防治工作效果显著。58年6月30日,江西余江县率先消灭了吸血虫病。老首长兴奋得一夜未睡,连写两首七律《送瘟神》。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这两首七律如此出名,在场人士当然都有所耳闻。
但,血吸虫病,而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大多只是听闻其名而已。
江镜明见大家有兴趣,便展开来讲解:“你们可能不清楚,即便是在上海附近的农村,血吸虫病也是非常严重的。实习期的时候,我们曾参与过血吸虫病情的调研工作,到过上海西边的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庄20年间因为血吸虫就有499人被夺走了生命,超过全村人口的半数。村里,有121户人家死绝,28户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一户姓鲁的人家,两年就摆了13张灵台,哭得眼泪都干了。即便是剩下461,也有超过97%的人已经感染血吸虫病,整个村庄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听过一声婴儿啼哭。”
想起解放前见过的一些惨状,关博萱忍不住面有戚容。
“虽然当时我们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依旧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很多女同志当场就控制不住眼泪了。那时候,无论男女老少各个都‘肚大如冬瓜,体瘦如丝瓜,面色如南瓜’,真的是骨瘦如柴,麻杆样的细腿撑着鼓鼓的肚子。远远望去,触目惊心。”
“是啊,我还记得当时有很多关于血吸虫病的民谣,其中一首是‘东邻白发叹凄凉,西舍儿童失爹娘。田荒地白空屋闲,全村一片哭声响。’57年,□□发出《关于消灭血吸虫病的指示》记载着江苏、浙江、安徽、湖南等12个省市患病人数约千万,其中约50到100万是晚期病人,他们大部分已经丧失劳动力,并且已经受到死亡的威胁。正是因为我们亲眼见过,才知道血吸虫病的危害。看到有地区已经彻底消灭血吸虫病,我们真的是由衷的高兴。”
说到这,何雅清见李文辉一直频频点头,想起他们家也属于血吸虫病区:“对了,文辉,你们那现在情况如何?”
李文辉见大家的目光同时转向自己,不由地往后缩了一下,然后想起什么,又挺直身子回答道:“我们那边现在还没有彻底消灭血吸虫病,但情况已经比往年好了非常多。现在每个公社每个生产队都有专门的血防员主持灭钉螺活动,58年的时候县里还发动全县人们举行了超过十万人的群众性灭螺活动。59年,在三夏插秧前,我们乡里还组织对每块有螺的稻田进行耕耙后,泼撒药物,反复治理。经过这几次大规模的灭钉螺活动后,现在河道和稻田里面已经基本没有什么钉螺了。听我大伯说,血吸虫病患新增人数年年减少,虽然时不时还有人得病,但形势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了。”
钉螺就是血吸虫唯一的中间宿主,是传染血吸虫病的媒介。只有钉螺生长的地方,才可能出现血吸虫病的流行。所以,当时各地组织青年男女培养成血防员,主持血虫病防范工作。他们中有贫下中农的子弟,有中学刚毕业的城镇知识青年,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识字、年轻、视力好。因为消灭血吸虫病的关键点是查找钉螺并将其消灭。
钉螺是一种暗褐色圆锥形的小螺蛳,它体型真的很小,一般只有不到一厘米长,宽度不超过0.4厘米,且其颜色较暗,所以查找起来难度比较大。所以,当时血防员们都是脚踩淤泥,弯腰弓背,剥开芦苇或者其他杂草,在地面和泥缝中仔细搜索钉螺。发现钉螺后,便有浩浩荡荡的灭螺大军跟进后续灭螺工作。有钉螺的河道显示降低水位,然后用□□浸杀,再结合土埋,进行综合性灭螺措施。
与此同时,卫生部展开的爱国卫生运动,也对消灭血吸虫病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科研人员发现,血吸虫病是通过粪便扩大传染的。旧社会,农村的没有特定的室内厕所,露天粪缸多放置在河边,雨后粪便外溢,便污染了水源。很多人习惯在水道里洗刷马桶,小孩子在户外大小便,所以大量带有血吸虫虫卵的粪便汇入水道,污染大片地区。
李文辉继续介绍:“宣传队来乡里,到各个公社表演节目,用小品、顺口溜、花鼓戏、黄梅戏等不同方式,介绍血虫病的防治工作。镇上全部新建了清洁管理所,我们大队也用土砖起来两个很大的厕所,现在连马桶也有专门的清洁员统一管理。技术人员在厕所那边建了什么无害化粪池,然后教大家用泥土堆肥,说是发酵过后的旧年陈粪肥力更好,还能减少病虫害。哦,这个叫做“粪缸集中、搭棚加盖、粪便入社、陈粪施肥”,听说还是你们上海那边发明,然后向全国推广的呢。”
说到这些,江镜明兴趣盎然:“你们那现在新增病人数据大概如何?”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回家时间短,很多东西没详细了解。”李文辉捏着自己血红的耳朵,“我们大队这两年没有听说谁得了血吸虫病。旁边杉木村,听说去年有一个,再过去一点的老屋皁前年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我同学的爸爸。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们那边治疗情况如何?”江镜明继续追问。
“我不清楚,他们说了,我也记不住,都是些专业名词,非常拗口难记。我知道我同学的爸爸现在能吃能睡,还能下地干活,没听说病得很严重。”说着,文辉看向关博萱,眼睛一直在发射求救信号。
关博萱知道文辉内向腼腆,眼下脖子都开始泛红,便解围道:“好了,明哥,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收拾一下,现在走去,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关博睿看了一下时间,连忙招呼道:“孩子们,快点穿好衣服鞋子,我们去看电影了。”
一群孩子,欢呼着,冲出宿舍区。
作者有话要说:小的时候,报纸上还时有关于血吸虫病和鼠疫等流行疾病的新闻。
现在,随着居住环境和医疗设备的升级,现在已经很少听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