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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华瞥了眼被自己踢碎的石桌,挥挥手将它恢复原样,紧抿着唇站在原地不说话。
数尺见方的空气安静下来,带着沉甸甸的压抑感,坠在心口上。
燕蔚愈发觉得不安,他本已坦然接受自己双目失明的事情,直到此刻,不能视物的不甘感才后知后觉地上涌:“师尊,你还好吗?”
“......”
“我么,”颜舜华微低着头,轻笑了一声,“不好,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吃不好,睡不好,坐也不好,行也不好,哪里都不好,每时每刻都不好。
他的人生遭受巨变,诚然他试着去适应这一切,试着结交更多的人,试着完善自我的概念,也试着学习如何权衡爱情与生活。
但这些都是基于他还拥有爱情。
而事实是,现在已经没有子衿在他身边了,他的肋骨被抽去,他的高楼摇摇欲塌。
命中无锦,如何添花。
“我一点也不好......”颜舜华紧咬着牙关,额角绽出青筋,“你让我忘了你,凭什么?你让我去找别人,凭什么?”
上涌的情绪让他头皮发麻,身体颤抖:“我偏不要忘了你,就算不爱你了,我也带着对你的恨活下去。”
燕蔚愣愣地听着,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师尊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但真的听到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份外泄的情绪有着能将人灼伤的温度。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私心来说,他希望师尊永远不要忘记他,永远记着他,哪怕是以恨的方式。
摸索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一点湿润,燕蔚猛地收回手。
师尊在哭吗。
他又伸出手,急切地摸索着,捧住颜舜华的脸。
“别哭,别哭,”因为看不见,他只能凭感觉很笨拙地给青年擦拭眼泪,但是手指触摸到的湿润怎么也擦不干净,很快他指尖上沾满了湿热的泪水。
“师尊不要哭......”他听到隐约的泣音,心都揪成了一团。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要怎样才能让师尊高兴起来。
“我去找别人有什么用,”颜舜华攥住燕蔚的手腕,又慢慢拉开,神色是一片迷茫的惨淡,“我再也不能爱上别人了。”
再也没有人把他拖进黑暗里,但也再也没有人点亮他的生命,让他义无反顾地燃烧。
他的声音又轻又重,像凝在下巴尖的泪水,诞生和坠落都是沉默的,但真正摔成四瓣的却是一颗破碎的心。
“......”
“师尊......”燕蔚心跳如鼓,他似乎从颜舜华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松动的意味,让他在痛苦之际又迫切地想要确认些什么,“我可以,可以留在师尊身边吗?”
他颤声说着,被黑暗青睐的双眸在这一刻闪动着渴求和虔诚的光芒:“我会改的,不会再让师尊难过了...我想留在师尊身边,可以吗?”
颜舜华退开一步,他从燕蔚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沉默的倒影,但这沉默不是因为他难以回答,而是他不愿回答。
那是他不愿透露的秘密,从离开魔界的第一天起就深埋在心里,也许有一天他和燕蔚再没了芥蒂,他会愿意再说起这件事,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
“下月十五便是上玄宗的收徒大典,届时我会再收一个徒弟。”青年垂下眼睛,“在那之前你的眼睛就会恢复,你也可以离开了。”
......
走出传送阵,浩浩荡荡一批人便来到了上玄宗的道场。
那道场宽阔无比,正中一座高台,悬着一顶巨钟。等人全部进来后,便有负责的人走上去将其敲响,一时间鸣声震耳,撼动四方,远处飘渺的仙山也倏然有了动静,灵光闪烁,仙禽凌空,眨眼间便有数道身影落在看台之上。
首先自然是要验灵根的。
能有机会参加上玄宗收徒大典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但验出来也还是三灵根居多,上品双灵根便算得上天资优越,可以收为内门弟子了。
年轻朝气的少年们在高台上上上下下,有喜有忧,帮忙验灵根的弟子见惯了这场面,不管测试的人天赋如何,都是八风不动的模样。
但等到下一个人上来的时候,那弟子却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收徒大典是有年龄限制的,需得是十六周岁以下,但面前这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符合的。
诚然各人的身形相貌不同,但经验丰富的修真者一看骨相便知道大概。
“你也是验了骨龄进来的?”负责人皱起眉。
“不用管他!”耳旁突然传来一道清脆凌厉的嗓音,他抬头一看,一道仙气飘渺的身影御剑而来,穿着青色衣袍的剑山修士双手抱臂,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这位可不是一般人,好好给他验一验。”
那弟子大吃一惊,慌忙对她行了个礼:“弟子见过灵思仙尊。”
燕蔚低着头,也跟着行了礼。
', ' ')('灵思冷冷看着他,停在半空中俨然不打算走了:“继续。”
莫非此人天赋极高?天灵根?又或是更为罕见的变异天灵跟?
负责的弟子捉摸不定这位仙尊的态度,客客气气地对燕蔚展手:“烦请将掌心贴在灵珠上。”
燕蔚依言照做,灵珠浮现出一金一红两道悠悠光芒。
金火双灵根?倒也不错,是个炼器的好苗子,那弟子暗暗想着,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望,毕竟这人破格进来,又有一位仙尊替他担保。
但再仔细看看,那两道灵根也并不纯净,尤其是金灵根,色泽驳杂,光芒黯淡。
“下品双灵根。”弟子摇了摇头,神色也微微变化,所以面前这人其实是走后门的?想想也是,灵思仙尊的语气听着可并不愉快。
一同来拜师的少年们也早已注意到燕蔚的与众不同,泰半的人都围在高台四周等着看他天赋如何,听到这结果难免议论纷纷。
“还以为天赋有多好呢,那金灵根驳杂成这样,跟三灵根也没多少区别吧?”
“关系户呗,年龄不合格天赋也不高,这样还来跟我们抢弟子的位置未免有点没脸没皮吧。”
“......”
燕蔚对这个结果倒是并不意外,他当年的情况更糟糕,下品三灵根,当个外门扫地的都勉勉强强,还是颜舜华给他想办法洗筋伐髓才有了如今的双灵根。
“冰灵根!是变异天灵根!”他还没走下台,便听到一阵惊呼。
缀在他身后的少年人生的端正清秀,不言不语的倒似个沉稳性子,但见到灵珠中冷光四溢的冰蓝色光芒还是忍不住露出喜色。
燕蔚脚步一顿——师尊也是冰系的变异天灵根。
正想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传来,薄而剔透的银白色光芒仿若遇风而生,转瞬间变为宽刃巨剑,其上悬着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剑修,同样着青色衣袍。
“灵运仙尊!”
燕蔚还未开口,便听到身旁人一声惊喜的大喊。
“弟子是冰系天灵根,想拜灵运仙尊为师!”少年郎行了大礼,同时又高高仰起头,满目崇拜地看着御剑悬空的颜舜华。
他是仙界大族的子弟,早便知道自己的绝佳天赋,临行前家中的长辈更是反复叮嘱,一定要想办法拜颜舜华为师。
燕蔚一下子愣住了,原本想说的话也堵在了喉间。
他似乎刻意忽略了,还会有其他天赋卓绝的人,同样渴求着能够拜入师尊的门下。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燕蔚原本清明的思路突然有些混乱起来,他想到曾经的自己是如何莫名其妙被颜舜华收为弟子,这对他或许是荣耀,但对颜舜华而言却只是耻辱。
他总是给师尊添麻烦的那个,说要对师尊好,但是这种方式,真的是对师尊好吗?
道场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一众人屏息期待着颜舜华的反应,只有剑山来人紧紧盯着燕蔚,眼中闪过凛冽的杀意。
他们不是傻子,多少知道自家师兄在想什么,他们也乐意看到燕蔚这副相形见绌的窘态,但是嘲弄他是一回事,燕蔚不言不语的反应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灵思,她甚至已经拔出了剑。
只是下一秒燕蔚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弟子燕蔚,也想拜灵运仙尊为师。”
站在他旁边的少年迅速转过头看向他。
“......他在说什么?他是疯了吗?”
“我没听错吧,这个人是下品双灵根没错吧,他没看到自己旁边站着一位天灵根吗?”
台下一片哗然。
“哦,你想拜灵运师兄为师?”灵思收回剑,态度却更加恶劣,“凭什么?凭你糟糕的天赋?凭你这张难看的脸?还是凭你软骨头会下跪?”
燕蔚的长相自然是出挑的,但再出挑的脸横亘几道疤痕也不会好看。
他慌忙低下头,但还是跪着不起来,执拗地重复了一句:“弟子燕蔚,也想拜灵运仙尊为师。”
“不要脸!”灵思拔高了嗓音骂他。
“好了。”颜舜华出声制止,只是神色间并无不悦。
只见他指尖微动,悬着的巨剑瞬间缩小成原本纤长薄冷的模样,抖着身子绕着青年打转,而后一同轻飘飘落在了高台上。
“还记得九华峰的路吗?”他走到燕蔚面前,低头问。
燕蔚慌忙点头:“记得。”
“那走吧。”他收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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