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台下掌声雷动。陆离做了一个深呼吸,快步朝着舞台跑去。
中影的礼堂,同样也是中影学子们日常汇报演出的场地。陆离熟悉这里的每一块地板、每一个席位, 就像熟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可不知为什么, 此刻的他却隐隐约约紧张起来。舞台高处的射灯烘烤在他身上, 除了热、还有点晕眩, 让他看不清楚台下观众的表情。
而耳边的掌声已经逐渐停歇,像是退潮后的海边, 裸露出的是无声的期待。
开始了。
陆离深吸一口气。随着新鲜氧气的输送,脑海中有些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紧张感还在持续着, 但是从这一刻开始, 陆离已经决定与它化敌为友。
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缓缓举起左臂,手指天空。
“——终、于、毕业了!!”
刚刚被沈星择调动起来的情绪还没有消退,台下的毕业生、尤其是表演一班的同学们,也随之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等到这一阵欢呼渐歇,陆离又双手扶住演讲台两侧,压低了声音。
“终于……毕业了。”
一模一样的五个字,却传达着截然不同的情绪。一个高昂欢乐、一个怅然若失。
台下的气氛也随之静默下来,一种心照不宣的情感正在人群中间静悄悄地蔓延。伴随着这阵静默,最初的那阵紧张感彻底消失——陆离知道,是时候倾诉出他胸中的肺腑之言了。
“自从四年前踏进中影校门的那一刻起,毕业就成了我们大家共同的目标。每当想念父母亲人的时候,我们渴望早点毕业;当大冬天五六点钟出晨功的时候,我们渴望早点毕业;当熬夜写的剧本不通过、辛苦设计的大作业被否决、编不出曲子或者大戏被一遍又一遍打回修改的时候,我们更加无比渴望着早日毕业、脱离苦海……终于,我们将这九九八十一难全都攻克,终于穿上了学士服、坐在这礼堂里。可是再提起‘毕业’两个字,我们却伤感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在场的毕业生。
“我们为什么会伤感?是不是因为舍不得食堂里这一块钱一条的肉饼?”
他话音刚落,舞台两侧的小型电子屏幕上突然同时亮了起来。
台下发出轻微的讶异声,但是很快大家就看清楚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食堂大娘捧着金条一般的中影肉饼。顿时间,笑声此起彼伏。
陆离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继续操作着手上的翻页器。
“还是因为,舍不得图书馆里陪我们自修的小黄、望春河畔的老白一家?”
新出现的照片里,一只肥胖的橘猫与一群大白鹅和谐共处在同一片绿草坪上,远处略显模糊的,是一群拿着手机拍照的学生们。
“还是因为春天谈情说爱的桃花林、秋天研究生楼前香甜的柿子树;因为国际交流中心的水煮鱼、因为一年一度的戏剧节、因为供不应求的中影特制羽绒服……”
照片一张张变换,每一张都是中影学生们这四年共同的记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那两块小小的电子屏幕所吸引了,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时不时地哄堂大笑。
直到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长长的,从左至右缓慢移动着的照片。
台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伴随着雷鸣般的鼓掌。
因为那是中影所有毕业班级老师的大合影——老中青三代老师,面带笑容挥手示意,而最中央堆满了鲜花的,是保佑了学生们四年的欧阳予倩老先生雕像。
照片缓缓地平移着,每出现一组新的老师,那个系的学生们就会掌声雷动,有些过于激动的还会起立唿哨。
直到照片全部展示完毕,电子屏幕又是一闪,变成了动态的画面——一群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
静默了一两秒钟之后,陆续开始有人反应过来:镜头中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典礼现场,被拍到的毕业生们纷纷挥舞手臂,甚至还有几个男生夸张地捧着对方的脸颊送上热吻。
尽管气氛热火朝天,但陆离的声音依旧明亮清晰,丝毫没有被嘈杂声响所淹没。
“在这四年的时光里,我们早就将自己融入了这座校园里。我们的欢笑在宿舍和食堂,我们的汗水在教室和操场。我们的骄傲与感动,就在每一座大大小小的剧场,在每一部毕业作品和每一篇论文里。”
话音刚落,直播视频也戛然而止,屏幕又回归到普普通通的待机画面。现场每个人的心情也紧跟着回落下来。
陆离的声音也随着这种回落而黯淡起来。
“可是现在,我们必须要走了——离开熟悉的校园,离开亲切的老师。轻装简从,以梦为马,中影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缰绳。或许我们将会汇入不同的河流、攀登不同的高山,但在大海之滨、在高山之巅,我们一定还有相聚之时。中影并不止是一座学校、四年的课程、十多台大戏和日夜的苦读。它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有中影人的地方,就会有我们中影人的精神!”
说到这里,两侧的电子屏幕再度亮起,这一次,出现的却是一张张学生们的照片。
四年前校考时一个个忐忑兴奋的青葱少年,操场上长长的放榜名单;大一军训时晒得黝黑的俊男美女们;社团招新的空前盛况;深夜的自习教室;期末的图书馆;还有各种毕业大戏的剧照……四年时光就在这一张张幻灯片里转瞬即逝,只能回味却无法追回。
女生们率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就连一部分感性的男生也红了眼圈。
陆离的演讲并不长,但是一切的感动又似乎都已在不言而喻之中。
“下一次,你可以考虑去演一演校园青春偶像剧,煽情的那种。”
等他下台坐回到原位上,沈星择凑过来轻声提议。
“那你也可以在抗日大片里演个宣传干事什么的啊。”陆离也反唇相讥。
互怼归互怼,但两人最后还是相视一笑,在桌布底下偷偷地把手握在了一起。
圆满了,他们都完成了当年未尽的遗憾,真正地从中影这座包罗万象的大学里毕业了。
陆离发言完毕之后,又有教师代表上台讲话,接着就是优秀毕业生上台领奖。等到这些环节全部完成之后,各个系的毕业生开始鱼贯登台,进行拨穗仪式。
将象征成熟的帽穗从右边拨到左边之后,这些大四的学生真正地变成了社会新鲜人,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毕业典礼也落下了帷幕。
当人群开始逐渐离场的时候,沈星择提出要去找学校领导聊点儿公事,陆离就与他在座位上分开,独自去二楼找到了父母。他领着他们在校园各处逛了一逛,逛完又从后门回到了酒店,在酒店餐厅里吃过了午饭,沈星择刚才指派的车辆也刚好赶到,接上陆离的父母去了附近的景区。
重新空下来的陆离一边走回学校,一边给沈星择发送消息。
「回去了吗?」
「还没,在学校。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