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停下来,转身面对着这个陪伴她多年的书画弟子,轻声开口:“你不要看轻我。我既然不要你做我的奴婢,便从没想过要你报答。那时你跑过来扶住我,虽然是替将军看顾我,不知为何,自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有很好的心肠。”
公主停了半刻,又说:“我可以图谋别人。可是,我若是存心图谋你的报答,那我便糟蹋了这样好的心肠。”
她垂着头思索旧事,九儿也讷讷不语。两人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那时,失去了名姓的公主在寂静的荒园里依偎着她唯一纯善可亲的小奴婢,苦苦思索着复仇雪耻的办法。
她得了这样纯善的陪伴,终于将自己从仇恨和屈辱中救出,也把她的小奴婢从世代为奴的命运里解脱了出来。
“我并不是想报答殿下。”九儿忽然开口,“我从来……从来就只想与殿下在一处。”
“若是我可以为九儿找到这天下最好的郎君呢?九儿还要与我在一处吗?”她静静地问九儿。
“普天下没有一个男子可以让我离开殿下,”九儿回答,“殿下也不应当替我主张。”
“可是我除了这些,便没有什么可以给九儿了。”
“殿下已经给了九儿很多。”九儿回答,在树影下定定地站着,面对着她的公主,“九儿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那对你并不公平。”她有些惭愧,“我并不希望如此。好了,不许再提。”
“殿下……”九儿急于辩白,却不知如何开口,挣扎许久,才说,“我不只是为了殿下,我也是为我自己。”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来注视着九儿,那时一团孩气的小奴婢,如今已是多才而隽爽的女官了。
“九儿当真如此想吗?”
九儿在沉默里挣扎了许久,终于开口:“这些年,殿下把我搭救出来,教我读书、写字、绘画,我知道殿下从未图谋过我的回报,可是——可是,我是图谋殿下的回报的!但我不能让殿下回报我,因为……”滚滚的眼泪从九儿面颊上落下来,“我的确是图谋殿下的回报的!可我不敢教殿下知晓。若是殿下始终厌恶将军,那么我可以一直陪着殿下……可是殿下如今有将军,也有儿女,我不能——”
“九儿。”公主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从来不知道女子会有这样的心意,可也不觉得厌恶或骇异,只是觉得有些伤感,“我让九儿这样难过吗?”
“我从来就没有一天想过要为了其他男子离开殿下。”九儿搜肠刮肚地寻着合适的措辞,“我从来只想与殿下在一处,可如今,我每时每刻都在畏惧殿下不再需要我。我不知道如何可以帮得上殿下。”
“你不需要帮得上我,也可以在我身边。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九儿摇了摇头:“可我需要,我想要帮得上殿下。而且,圣人既然希望如此,我并不厌恶他。圣人这般……毕竟与寻常男子不同,会让九儿很自由。所以……我并没有为了殿下委屈自己。我也会很自由。”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九儿当真这样希望吗?”沉默许久,公主终于开口问。
“我希望为殿下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而且我会比殿下还要自由。”九儿静静地说。
征和六年三月,公主身边那位司记女官以公主养女的身份被正式选为皇后。
自征和五年秋季以来对皇后的遴选终有定论。虽然名义为公主养女,但这一决定仍令许多旧臣深感不满。
尚书秘书丞范阳卢浚自诩出身清贵,更是在两省公开哀叹“女主骄横,竟以婢配天子”。
四月,谏议大夫高叔文上表称卢浚多次私买良人作婢,卢浚随即遭免职并被贬至楚州。
本朝向来禁止买良为贱,然而自武宣两朝以来,天下不宁,百姓流离失所而沦为豪族奴婢者甚多,许多朝臣更是难脱嫌疑。于是,自卢浚遭弹劾后,朝臣人人自危,“以婢配天子”的议论便渐渐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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