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冥王陛下,冥后殿下,我是司掌文艺的阿波罗神的儿子,俄耳甫斯。”他不卑不亢的在两位男神的审视下完成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我为自己擅闯冥界的行为感到抱歉,但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还请两位胸怀宽广的神明原谅我的冒昧,听一听我的请求。”
纳西索斯听着这话就觉得不舒服,他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就可以无视冥界的秩序,挑战冥府的权威,又给他们戴“胸怀宽广”的大帽子,要是他们不体谅他,就是心胸狭小?
可不能让他把大帽子戴稳,纳西索斯心想。他挺身而出,叱责金发的半神:“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擅闯,来得冒昧,就该自觉离开。你擅自闯入冥府,冥王陛下没治你的罪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还想妄求其他,你未免太过贪心!”
他神色凛然,越发显得容貌冷而艳丽,不容侵犯。在护夫这个方面,他义不容辞。
哈迪斯望着他的侧颜,眼神中含了一丝缱绻。
俄耳甫斯为那丝缱绻黯然神伤,在变故出现以前,他还在用同样的目光凝视他的妻子,他亲爱的欧律狄刻。然而就在今天早上,生性活泼的欧律狄刻在田野里玩耍时不幸踩中了一条毒蛇,残忍的毒牙夺走了她的性命,将她带到了幽冷昏暗的冥界,只剩下俄耳甫斯抱着妻子冰冷的尸体痛苦。
他无法忍受这样巨大的不幸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更无法接受死亡带走他心爱的妻子这个事实,他决定大胆闯入冥界。他打动了怨河的摆渡者,又驯服了守卫地狱门的三头犬,他终于来到真理平原,哪怕被众冥府士兵刀剑相向,但他成功见到了冥王和冥后,他不会退缩!
俄耳甫斯拨弄金色的琴弦,试图用最动听的话语唱出他的经历,唱出他对妻子的爱恋。他就是用这把阿波罗神赐的竖琴通过了重重关卡,在冥界主宰的面前,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然而琴声刚刚流泻出来,哈迪斯就若有所觉地蹙眉。纳西索斯也发现了端倪,他伸手,按住了琴弦。俄耳甫斯的手还按在琴弦上,琴弦回弹,锋利的弦割破了纳西索斯的手指,沁出了一滴血来。
纳西索斯拧眉看他:“原来古怪的不是你,是你的琴。”纳西索斯精通乐律,并且曾经使用与俄耳甫斯相似的方法,催眠尤妮丝和明塔,他很清楚这琴声中充斥着怎样的力量——它会使人与弹奏者产生共鸣,使人陷入无尽的悲伤,如此一来,即使是感情并不充沛的冥神,也会忍不住心软,违背原则也要放他通行。
“铮”一声琴响,是一个讯号。众冥神蓦然回神,适才反应过来:这位半神并不是用他的爱情故事打动了他们,而是用他十分具有感染力的琴声。顿时目光警惕,纷纷将他盯住。
那一刻,俄耳甫斯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居高临下的冥后好像那手执命运线轴的神明,即将审判他失败的命运。
俄耳甫斯的心被无尽的悲伤浸泡,他设想过他可能瞒不过了不起的冥王,他会选择和他的妻子一起死在冥界。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连施展魅惑的机会都没有,他才刚刚开始弹奏,就被善辩的冥后发现了问题,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莫可奈何,眼神里积蓄了哀伤:“我的琴没有问题,是我的心坏了。我救不了欧律狄刻,我愿跟她一起赴死,请求冥后的成全!”
他昂头向天,感觉暖洋洋的天火洒在他的脸上;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人间,坐在充满馨香的花田里,下一刻欧律狄刻的吻就会落在他的脸上,像恶作剧的蝴蝶,在花蕊上浅尝辄止,捉弄它的甜蜜。那一刻,他是勇敢的,他不畏惧死亡,只遗憾自己不能牵着妻子回到太阳底下。
然而,他没有等到冥后的惩戒。
他顿了顿,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刚刚还冷眼看他,无情至极的冥后此刻被冥王陛下捉住一只手,脸颊微红,竟似熟透的苹果般可口。那玉琢似的手指被冥王捏住,一股恐怖的死气将它缠绕,好像洁白无瑕的美玉染上了脏污,令人憾然,又觉察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然而那股死气的作用与往常并不一样,它不被用于摧毁,而是复原。当那吞吐的,几乎下一刻就能致人死亡的黑雾缠上冥后的手指,就变成了最乖巧的宠物,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将冥后手上的伤口修复。那挨挨蹭蹭的模样好似撒娇,把恐怖也变成了暧昧。
俄耳甫斯一时心情复杂。
一团黑气也能秀恩爱,不愧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但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在下属的注视下,冥王陛下真的不用避讳一下么?俄耳甫斯的心里乱糟糟的,他下意识环顾四周,赫然发现众冥神都反应平平,看样子早就习惯了被秀恩爱。
彼时,哈迪斯终于松开了纳西索斯的手,细细端详,那条小口子已经完全愈合。
纳西索斯觉得他太小题大做,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羞赧,他试图抽手,却被哈迪斯攥住。修长有力的手指揉捏在他的伤口处,好像惩罚,却没用什么力气:“万事小心,没有下次。”
好像呵护一个水做的珍宝,一点磕碰都舍不得。俄耳甫斯对待欧律狄刻也是一样,他不免心生感慨:“真教人羡慕两位的恩爱,你们是如此幸福,拥有永生的快乐,永远相依相伴。而我已经失去了深爱的妻子,即使我冒死来到冥界,也无济于事。恳请冥王冥后施予我最后的幸运,让我与妻子同死,兑现我们当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