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
车子在雨幕中骤然停下。
阮令仪甚至都来不及交代一句,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下了车。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生疼,但阮令仪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她用目光搜寻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
好像一切都是幻觉。
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出现了一把伞。
阮令仪抬头,先看见了男人流畅的下颌线,往上是他紧抿的薄唇,彰显着男人现在并不怎么美丽的心情。
阮令仪没有说话。
宋斯年握着她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告诉我,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能让她瞬间变了脸色,甚至连伞都来不及打?
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贴在皮肤上,并不好受。
阮令仪抬头看宋斯年,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她咬了咬唇,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如果是平时,宋斯年的风度绝对会让他在此刻打住,可是这一次,他忍不住追问到底:谁?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迫切地想要被证实,或者说,更想被否决。
明湛。
阮令仪讷讷道:周明湛。
这是不是宋斯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伦敦的时候。那个晚上,在他梅费尔的公寓里,阮令仪喝多了香槟,醉醺醺地抱着他,问他能不能帮她找明湛。
她一遍遍地告诉他,她想要找明湛。
他问她明湛是谁,她也不回答,只是抱着他一个劲儿地哭。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有这么多眼泪。
那些悲伤好像一直被她藏在心底,借着醉酒,才敢发泄出来。
宋斯年知道周明湛是谁,他见过他,在东城大学里。
那大概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东大120周年校庆,章延之女士要回校参加活动,想他陪同。
彼时他在港城。程砚白听说他要去东大,颠颠地跑到他跟前,和他说如果可以,一定要帮他看看他在东大上学的堂妹。
程砚白很爱护这个堂妹,虽然他们分居两地,并不能常常见面,却总是挂念着,哪怕只是偶尔知道她的近况都会很开心。
宋斯年虽然嘴上没有应下替他去看妹妹的事情,但校庆的时候,他还是找人留意了一下小姑娘的动向。
她一整个下午都在学校里参加活动,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就是周明湛。
他记得他站在图书馆的高台之上,看着樱花树下的少年少女说笑着和同学玩游戏的场景。
少年清冷高挑,少女娇俏可爱。
风吹过树梢,花瓣落在了少女的发间,少年笑盈盈地替她摘去。遇见少女完不成的任务,少年也会挺身而出。
他们站在一起,没有出格的动作,但看起来亲昵又般配。
真好啊。
高台之上不止他一人。
几个学生似乎认识阮令仪和周明湛,笑着叹道。
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但是前几天,我看到小阮送了本诗集给周明湛。
聂鲁达的吗?哈哈哈,小阮喜欢他的诗。
但是小阮还没有成年吧,虽然她现在是大学生,但这算不算是早恋啊。
早恋就早恋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周明湛对小阮有多好,那无微不至的,我看得都眼红。
你说的也是,哪怕两个人现在不恋爱,迟早也得在一起。
就是,小阮比班里的同学都小好多,大家有时候也顾不上她,多亏了有明湛在。
那个时候,宋斯年还不知道那姑娘以后会强势进入到他的生活和生命之中,更不知道她会成为他的太太。
他甚至想,是不是该回去告诉程砚白,他宝贝妹妹好得很,而且可能有早恋倾向。
谁也料不到以后的事情,就像他也料不到,在伦敦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已经会有难掩的戾气。
周明湛
所以小姑娘可以为了别的事情,口口声声对他说爱,但是到头来,能让她失控的,还是只有一个周明湛吗?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哟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阮令仪有些不舒服,但想起之前宋斯年的脸色,也没有多说。回家后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休息。
她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有浓烈的汽油味。
她的眼前是如蛛网般碎裂的车窗玻璃,将外头灰蒙蒙的天空割裂成了无数片。
汽车因为重度挤压已经严重变形,逼仄的空间和身上的重量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到身上的人已经没有了温度,连流到她身上的血液,也凝固成了冰冷的痕迹。
那是她的父亲。
在那辆货车第二次朝他们碾过来的时候,父亲扑倒在了她身上。
活下去!活下去!
这是父亲最后对她说的话。
活下去,阮令仪,你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