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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天。
沈清的腿已经恢复了,外表上也不再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得益于顺子的积极照顾,以及对那天违反纪律的人的惩罚,这段日子尚且安宁,但顺子告诉他了一个坏消息:他必须参加军营内部组织的训练,由此沈清搬离了次郎的邻床。
沈清没有领到自己的床铺,当时已经不是冬天了,冰雪初化,春意乍到,却是春寒料峭。分发床铺的人看见他个子小,长得也偏瘦,就让他去挤挤别人的床,甚至连一个床板都没有挂上他的名字。那些大兵也非常过分,他们或许天生就恃强凌弱,尽管一个半月的学习,沈清的日语水平突飞猛进,但他仍然被这些人以五花八门的方言玩弄了一番。
沈清的个头长高了,他在一群邋里邋遢的粗鄙之人中显得略微清瘦,然而个子却又十分挺拔,登记的时候,他谎报给记录员18岁的年纪,士兵们经常有袒胸露乳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在营地里暗自比较性器的大小,谁谁谁要是发情了,会性暗示任何一个路过的护士。
沈清的鸡鸡一直都是小小的、萎缩着的状态,他不曾对谁表现出性欲,所以他们取了难听的绰号,为此点名的时候又被嘲笑了一番,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天生不大的细狗,只有日日和沈清住在一起的次郎留意到这个小个子已经在茁壮成长了,而且晨勃也有正常人的大小。
沈清搬离医院以后的伙食比原来好了一点,基本上从白粥升级到了白饭。然而那个小小碗还不如沈清手掌大,即使盛了满满一碗,配上撒有葱的味增汤,沈清放下碗以后还是觉得肚子里肠子是空的。
“我吃饱了。”
根据规定,所有人都要统一放下碗,然后正襟危坐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但往往大家的肠子都会老实的抗议,沈清自己不得不找一点办法填饱他的肚子了。
日常的训练内容包括一项静坐在泉水下进行的修行。这似乎是惯例的一种训练方式,在沈清的理解中,好比是修禅,即在自然的花鸟之中锻炼自己,修行的时间要越早越好,似乎时间更早,水中的力量就会更加神奇。
沈清为此专门讨教过次郎,次郎生于日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耐心地把很多日本的哲学说给了沈清听。顺便一提,沈清已经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次郎——次郎已经知道了沈清的来历,知道了沈清是个中国人,但是他帮沈清保守秘密。
沈清是在一天晚上告诉他的,沈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但是那时他确实碍于扮演虚伪的日本人身份而异常难受。他自己带着山田为他编好面具,这让他感觉自己格外不真实: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却交到了次郎做自己的朋友。任何人如果有了自己的真心的朋友,就总想对对方坦承一些什么。
“真正的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爸爸曾经这样告诉他。
虽然没有山田在自己的身边如果有,沈清会询问他的意见,沈清却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一切。沈清害怕次郎对他的出身有偏见,但是他更受不了被别人当成朋友之后还要隐瞒自己,他在选择与选择之间辗转不定。所以次郎看见他支支吾吾支支吾吾憋了好半天。
“你肚子不舒服吗?”次郎轻轻拍沈清的肩膀。
次郎非常关心沈清,因为在他给沈清做拐杖之后的第二天,沈清就主动记下了他用的药的样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沈清给他上的药。即便是他的手法不如专业护士老道,沈清的手总是略显笨拙地在他的身上给他抹药,但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手。
他的手指细长,没有军中大老粗那样不修边幅,而且比起护士略显肥硕的手,沈清的手倒是更加符合次郎在浮世绘中见到过的女人的手。
每一位护士都太忙了,负责的护士没空管到所有人,沈清就主动承担起了帮助次郎换药的责任,让次郎对这个知恩图报的小兵刮目相看。
“次郎啊,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我的……”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沈清才把头望向了次郎,可他的眼神依旧迷离地看着吊灯,与围绕着吊灯的数不清的蚊虫。在某一个瞬间,他开口说道:
“我其实是个中国人。”
一开始,次郎并不理解,他蹦起来对沈清说:“妈妈是日本人的话,那你就是日本人!”
“可是我目前也是中国人。”
沈清压低了声音,几乎以口型说道。
“中国人啊……”
第一个音节,沈清赶紧捂住了次郎的嘴巴,深怕别人听到他们之间的低喃,紧张地点了点头。
次郎示意他放松:“无所谓啦,我只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回去看我的母亲。”
出乎沈清意料,次郎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可能他早就知道中国人的事实了。
但是沈清很惊讶:“你不讨厌中国人吗?”沈清只敢悄悄在次郎耳边说,把声音放到极低,好像融入了风声里。
“可是你也是治郎啊。”几乎大沈清十五岁的次郎这么说,“你也是我朋友啊。”
次郎出生的那个年代,正
', ' ')('是日本最疯狂的时期之一,作为日俄战争中的战胜国,日本人第一次看到了自己作为一个亚洲国家的巨大潜力,同时日本当时家喻户晓的“脱亚论”的说法不断在民众心中煽风点火,日本人逐渐抬高了自己的民族自豪感,这种民族自大也是军国主义的根源之一。但是即便是在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占尽风头的日本,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国家,高层勾心斗角,帮派竞争明显,还时常发生流血冲突。
次郎能不讨厌沈清,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沈清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获得认同后会这么激动,他甚至因为害怕次郎断绝与他的往来、从此和他分道扬镳而思来想去了几个晚上,反反复复琢磨以后才决心向人倾诉。
沈清感到自己看对了一个人,第一次看对了一个人,也第一次明白了“歧视”和“尊重”的含义。
他的眼睛里似是泛起泪花,昏黄的灯光下,他将泪水逼了回去。
次郎则是,看着沈清那双眼睛出神。
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像是风中扑朔的樱花一样楚楚动人。
“你不要哭啊!像个……像个!”次郎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形容,“像个女孩子一样!”
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逗笑了沈清。
“长大一点吧小孩子!你哭的话我会很头疼的!”次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虽然已经成年,心思却还是像个大男孩:“我又不是你爸爸。”他小声嘟哝道。
“我没有……我没有爸…爸……”
听到这话的次郎,突然把自己的手覆上了沈清的后背,沈清颤抖地很厉害,甚至连眼神都冷下了一瞬间。
两个男人在半夜做出这样的举动有点奇怪,何况还是差了一轮年龄差的两人,但是在那种听到别人痛失父亲的时候,任何言语都变了苍白无力了。没有爸爸的原因,次郎能猜出来,这也是另一个戳痛他心窝的地方。他这个年纪,也能当这个孩子半个爸爸的年岁了。
次郎想到了自己躺在床上的老母亲和自己辛勤劳作的老父亲,他这个儿子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他不经意哼起了故乡的小曲,那些天南地北的故乡就像无数星星散布在游子的眼中,每个故乡都有自己的歌,在故乡长大的孩子都会记得的歌。
童年是快乐的,次郎儿时总喜欢在田野里找最大的甲壳虫,找到了他就是他众多伙伴中的孩子王;没有人能忘记那些在草垛上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日子。成年之后,由于母亲疾病缠身,次郎几乎是不得不相应军队的号召,因为这样政府就能定时母亲寄上一笔钱,作为军人家属,母亲也能享受到更好的医疗待遇。
如果他呆在老家,他就只能继续靠做木工赚钱,生活也就缺少保障,这就是为什么他不顾父母反对偷偷溜到横滨市去应征的原因。彼时日本正出现了资本主义社会早期的社会分化情况,日本的农民夏季耕农,冬季做工,还须得位巨额的军事支出买单付账。
所以次郎恨不恨中国人,他不知道;他确实见过不少懦弱的中国人,但是他也知道日军对这些中国人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日军搜刮了他们所有的财产,屠杀了他们的平民,甚至他自己也从中获得了一些好处。他也曾经设想如果这些发生在日本会怎样呢?如果日本是中国这样的弱国被强国这样对待会怎样呢?次郎心中没有明确答案。他原先的天性也善良,在队伍里第一次屠杀战俘时,他被上级的眼神吓到了迟迟不敢下手,那中国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也没有放弃挣扎,他双手反绑在椅子上,次郎站在他背后哆哆嗦嗦地不敢行动。“他会不会恨我呢?”时隔多年,尽管他杀死了数十个中国人,他最忘不了的还是第一个。而沈清,让他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记忆。
沈清的睫毛很长,那双眼睛也生得好看,次郎用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沈清的头。
“参军的人当中,很大一部分原先都不是军伍出身,就我知道的,有一个团是由来自大阪的小商贩组成,由此不少原先就毕业于陆军学校的军士一直惦记着这支就像临时拼凑的万花筒一样的小商贩军团。”
次郎笑了起来,这听上去有点可笑,但是却是事实。日本举全国之力对他们的邻国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略有读史的人应该知道,自打明朝起,丰臣秀吉就有意侵犯朝鲜挑战中国在亚洲的地位。
从那天以后,次郎看沈清的目光有了点变化,不单单只是一个遇见的大哥哥那么简单了。沈清也因为自己的身份获得认同而对次郎敞开心扉,顺子时常看见这两个人埋头在一处私语着什么,每次她都是一笑置之。
沈清加入训练团以来,负责训练的军官从来没有考虑到沈清个子小而给他减轻负重奔跑的重量和行走里程,相反,抱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他总能变着法子折腾他。
“治郎,你应该加快你的脚步。”
训练最开始的时候,沈清每夜都只能裹着顺子给他的毯子挤着没有人的角落睡觉,那些大兵可不会让他睡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一个地铺也不行。所以沈清只能挤在狭小的阳台上独自一人找个看不见的地方睡。
半夜三更时常
', ' ')('有大兵过来扯他的被子,大兵们在作弄他这一项上可谓是达到了空前的一致。次郎所在的战地医院离这里不远,两者之间只有一扇大门草率做了分野。次郎得知了沈清的悲惨状况之后,提出了他可以把自己珍贵的床位让出一部分给沈清。沈清每每干完杂物时都是九点甚至十点的光景,而护士们大多已经巡完房熄灯了,沈清知道本来也不好意思唤醒次郎,次郎倒也睡得奇晚,他自己解释说:“因为总是在中午起来嘛嘿嘿!”。
前几天沈清总是跟不上训练,直到后一段时间睡眠时间略有增长以后才勉强能跟上这些大兵的步伐。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老祖宗的道理是不错的。这段日子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毫不为过,可是沈清学起来真的很快,然而他不敢表现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枪打出头鸟,只有潜心掌握每一个动作,让自己臻于完美,才有机会完成他和山田中正的约定。
次郎一直陪在沈清身边,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伶仃孤苦的话,他是不会活到现在的;幸好有人在他身边,沈清也就变得坚强了起来。
他努力的在营地里学习,虽然有次郎的保护,但“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他自己不能保护自己,那么这场游戏就注定会输。既然已经摆脱了残废的身体,那就是到了发奋图强的时候。训练营中沈清还和大兵们一起上课,虽然他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里,虽然很多专业性很强的日文他一时听不懂,但靠着强大的英语语言能力沈清硬是能将这些课程啃了下来。
山田中正什么时候来呢?这已经是第八十三天了。
“山田医生,第二急救室有个人腿部中枪正在大出血,需要您去手术。”
一位护士步履匆忙地走到山田中正身边。
山田中正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刚刚从第一急救室手术台上下来不久,正在梳洗池里擦自己的汗。
手术室的气氛总是紧张的,相对也闭塞,还要穿专用的手术服,山田中正在自己的心态能适应,但是他的体能确实有点超负荷了,他从柜子上拿到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杯水。
镜子里的男人虽然有些憔悴,但是目光还是炯炯有神的。在过去的一个月,山田中正以及他手下的治疗队平均每天能取出数百颗子弹,当士兵们都在进行食物补给的时候他还要忙。前线部队好像遇到了敌人的抵抗,日军出现了较大的伤亡,山田作为军医长还负责统计一个陆军中队的伤亡情况并进行汇总上报到总司令。
开始的两天,他总惦记着新欢沈清,他也很想去看他;当战争来袭山田的双手都变成一个切割缝合的机器时,日子一忙起来,他就忘记了。而如今,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完整的休息了,再能干的铁人也仅仅只剩下疲惫的大脑。
不过这个野战医院的伤员快要住满了,沈清所在的野战医院离这里不远,“运送伤员的时候大概就能见到了吧”山田是这么想的。
山田抖了抖肩膀,很快再拿出了一副乳胶手套,边松松手指熟练地套上边走进了第二急诊室。对医生来说,时间就是生命,真正的生命。很多人还没有送到这里就已经马革裹尸了,很多人送到了这里但是已经无力回天,医生所能救回来的终究只是战场上的少数罢了。
“腹部大出血,有配型的输血吗?”只花不到十秒钟,山田就在脑中给出了初级判断。
“没有这位患着的血袋。”
看来这位患者没有活着的幸运了。他还在病床上苦苦挣扎着,竭力地呼吸尽管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日…日本……帝国……万……”
他颤抖地伸出自己沾满鲜血与灰尘的右手,山田把它放在了他的左胸口,“……”
山田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随即退下了床位,他还有别的纷杂的事务。
护士用手蒙上了那双带着不甘的眼睛,助手和护士都在为这位病人唏嘘,
“别忘了你们还有别的工作。”
山田中正立即督促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在这方面,他显得冷漠无情。
他第一个走出病房,但其实他累了,靠着旁边的墙小憩一下,他已经连轴转了18个小时,做了数十次手术。
“山田医生,您去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呢。”说话的是他的助手田中慎二,山田中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了一眼钟,居然过了夜分,他大概还能睡几个小时。
想着明天早上早起去泉涧修行,山田中正便穿着衬衣和衣而睡了。
中岛裕最近在南京城内闲得慌。
日军陆陆续续派了南京城三分之二的兵力去往徐州方向,其目的就旨在华北与华中,华南的会战,由此打通中国南北,离称霸更进一步。
他手下的人分成了好几队,其中还有不少受到日军奴役的中国人,他们在南京城建立了“南京自治委员会”,管理南京城剩余人口的方方面面,南京城开始在日军傀儡政府的推动下复苏起来,街上恢复了电力和供水,安全区街边小摊里售卖各种各样不值钱却又有用的赃物。
与
', ' ')('之前大不相同的是,南京城的新政府狂暴专横,日军的头目要求必须搜刮走难民身上每一分财产,不少流亡的人都选择将东西埋藏起来。
中岛裕长得着实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样子,但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来形容他毫不为过。日军抢劫过南京以后,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有价值的东西,金银珠宝,琴棋书画,样样都有,填满了日军的仓库,为此他只能叫人扩增仓库后门,连走廊也划为一个小仓库。
但是中岛裕仍然不满足,他对山田这个混蛋当众庭辱他这件事始终怀恨在心,即便是烧了那座没有山田少将的允许就不能进入的洋楼也难解心头之恨。
显然他的这些心思被属下注意到了,当队伍里传来对山田的欣赏时,中岛就会撕烂说话人的嘴,所以大家都避讳这个名字。
山田中正终于找到了机会,由于身体过度疲劳,他被特许放了一天假稍作休息。
他换下了自己惯常的大褂,他的外褂已经被血浸染成了发黄的深棕色,难以洗掉。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山田其实并不太在意。
他打开木橱,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许久不见的秋月。
清晨,他搭着运送物资的便车独自去往稍远一处水涧,小兵们对他很是礼貌,并有意让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但是山田执意随货物一起坐在后座,为此还让小兵们费解愧疚。
三月江南晨间,颇具朦胧的诗意,沿路的小花含苞待放,蝴蝶逡巡于阡陌,黄鹂喜飞上树梢,一切都是春意融融的景象。而泉涧弥漫的水汽,最是沁人心脾,山田中正真为这泉水拍案叫绝。
这是他找到的最好的放松身心的御所,偶尔三两人会来,但是彼此都不敢过分声张。
此刻尚是清晨,山田中正脱去上衣,在林中操练剑术,乃至练到尽兴,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是汗,而时间也接近正午,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
他解下所有衣物,自己的阳具也因为练武的亢奋而达到挺立的状态,正好以手冲解决,并用泉水洗干净。
手冲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所想为何,全心贯注于自然风景,然而似乎无甚感觉,终以野草摩擦前端,于是一个大个子男人便隐秘地解决了自己的欲望。
美女、美人、抑或是美的事物……
他脑海中浮想起一张脸。
“你可以杀了我,我不是女人。”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偏偏长在了一张姣好的面容上。
突然前方吵吵闹闹,山田的神经一下绷紧了,他的耳朵能仔细分辨出日语与中文的区别:好像是日军长官带着新兵来训练。军队每年都会从日本派遣数以万计的年轻战斗力参加中国战场,为此建立了专门的训练系统。
山田中正眯起了眼睛,秋月就在他身旁不远的一处水石上,他自泉水上起身去拿他的衣服。
没有来得及擦干,那伙人便率先接近,山田自然是躲在暗中观察,直到看见了方才所想的人,才发觉物资车确实行驶了很远。
沈清在猝不及防间就遇见了山田中正,全身似是湿漉,短发紧贴着他的额头,在山间迷雾的反射下略显苍白,双目低垂,眼睛藏在阴影中。
沈清直觉他最近没有充足的睡眠。山田中正有极高的个子,站在日寇当中宛如鹤立鸡群,四肢常年习刀,孔武有力,再加之他对饮食的节制和挑剔,山田中正是军官当中为数不多保持着良好身材的。
“难怪顺子姐姐喜欢他……”
沈清知道顺子姐姐喜欢山田中正,因为有一次顺子羞答答地问他和山田什么关系,女人含羞的神色沈清一直记得。
他一眼认出了山田中正,山田中正却佯装没有认出来沈清。他披了一件外衣,与沈清的教官私谈片刻之后,目光才不经意瞟见了后排的少年,眼神中给予了一些暗示。
沈清对上了他的目光,但是山田在他身上只停留了片刻,这种冥冥之中的缘分说来很奇妙,他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前来训练的沈清一队人,没想到世界会有这么小,但是他几乎认不出沈清了。
个头长高了,颀长而清瘦的样貌让人不禁担心他的营养,但似乎结实了不少。他看见沈清利索的短发,已经没有他想象中那样一副女态了,看来在队伍中确实受到了严格的训练。他与那个教官相谈甚欢,交谈末尾教官答应如他所愿把沈清叫过来,让他暂时脱离队伍跟着山田中正。
直到沈清走到跟前山田中正才发现,这男孩与之前真的不一样了。
“你伤势怎么样?”
刚从医院下来的山田中正已经形成了先问病的条件反射。
“还好。”
“左肩呢?脱下来我看看。”
沈清露出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他穿着一件略大的素白色浴衣,脱下来以后山田对沈清成长出来的腹肌满意地笑了,只是左肩伤口留疤,样子很是可怖。
“不错。”他赞许道,“你在队中怎么样?”
真正见了面,沈清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山田应
', ' ')('该也在忙自己的事只是没空管他吧,他也其实长大了不少……
“还好啦。”沈清的眼神下意识看了看队伍的方向,受过训练的山田一瞬间就读出了这个口是心非,他也不可能对沈清身上那些新旧的淤青视而不见。
“还好就好。”
但是他只给了沈清一个看似冷淡的答复,“归队吧。”
沈清归队后不久,山田中正又和教官私聊了片刻,随后教官高声说道:“这位是山田中正君,已经习刀近二十年了,现在他说要给你们一个机会,看看你们的水平如何。”
听到的人无不士气高涨。
“教官,没有刀啊。”队伍中个头稍大的大兵高声喊道,这个人非常可恶,沈清很讨厌他。而他不知道的是,山田一直在观察他脸上细微的表情,读出来了他眼中的厌恶。
“无事。”
山田中正走到林间,捡起了两根大小长短都与武士刀相近的树枝,“且用树枝一试也是可以的。”
确认了树枝的韧性之后,“我让你们三招,便从你先来吧。”山田中正用眼神示意方才说话的大兵,眼底全是挑逗的意味。
这是沈清第一次看见山田中正用刀,双方分居两侧,拿刀的气势就显然不同。大兵拿刀眼神凶煞,而山田则是真正游刃有余。
大兵“哈!”一声向前进攻,山田中正眼睛一瞥就能轻松躲过大兵的攻击,片刻之间,大兵已经初败下风,山田中正却气定神闲。当山田中正向着大兵发起攻势的时候,就如同鹰隼低空俯冲一只兔子,三两下便轻松化解了大兵的防御,时不时还从树梢末端传来了鞭子才有的声响,显然大兵被重创多处。最后一击直接打到对方缴械投降,“站起来,刀在人在。”山田中正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大兵于是无助地看着教官,教官无奈地摇头:“山田君,下一个吧。”
于是大兵忍受着四肢酸痛颤颤巍巍地向山田中正鞠了一躬。大兵旁边的人陆续上场,但是都不敌山田中正,这场一挑多的对战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公平。山田中正就像是拿捏着木偶一般,在半个时辰内痛揍绝大多数人,到了最后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最后轮到了沈清。
“山田君,这里还有个瘦个子呢!”
第一个被揍的大兵显然不服气,他认真注视所有被点过的人,确保没有一个漏下的。
山田中正看着树枝,真的就像看着他的刀,“那让他来试试吧。”
沈清从未用过武士刀,他只是沉着冷静地看了数十场短暂的表演,山田看着沈清拿树枝的姿势都不对,便上前指导他怎样才能拿稳。
“你不是习刀之人,休怪我欺负你。”
话是这么说,眼底的意思却全然不同,语气也不似方才平淡,尾调反而还有点上扬。
沈清的身上有一股冷香。
正确地拿起刀的沈清嘴角笑了一下,“谢谢山田阁下。”
这场对决,沈清招架不住,连连受挫,山田中正的树枝忽左忽右,看的他猝不及防。他从未经过训练,自然不知道武士刀的脚法和出刀的多种方式,他想着照猫画虎,几乎从一开始就甘拜下风了。
三分钟的比试里是别人十年的功力,这怎比得过。
但是那树枝仿佛有灵性似的,速度奇快,落到他皮肤上却只是蜻蜓点水,丝毫不疼,但沈清还是装出了很疼的样子给那大兵看,之后山田中正竟然像是找到了快乐一般,开始加大力道,沈清单薄的浴衣出现了一道道的划痕。
“不学正经。”
山田中正在以行动惩罚他,他也想试试沈清的耐受度。
沈清是坚持的最久的一个,在他退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面对山田中正,竟然勃起了。
今天的泉涧练习以山田中正痛揍所有人豪华收场,在午餐席间,教官特此告诉沈清:“今天的训练你不用来了,你一会儿跟着山田君出门吧。”教官不知道这孩子跟山田是什么关系,山田明显的偏袒行为让教官心理有些不舒服,但是碍于与山田中正上下级的关系,又发自内心钦佩山田中正过人的刀术,教官还是没有询问这层关系。
沈清在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他得到了其他人没有的解脱。
沈清坐上了山田中正借来的军用吉普车,这是他第一次坐上帅气的军用吉普车,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辆吉普车车内宽敞,视野开阔,舒适度比小轿车都高。
“我们去哪儿?”沈清觉得哪儿都好。
待到军车驶离了军区,沈清的话匣子便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他满心都是好奇。
“方才那一顿,没吃饱吧?”
山田中正看了一眼身旁少年样貌的青年人,肚子明显还是饿着的。
沈清表情冷峻,思索这句话的意思良久以后喜上眉梢:“您要带我去吃什么?”
他撩起上衣,摸摸自己的凹进去的腹部,根本没有圆鼓鼓的肚子可言,摸到的都是骨头和锻炼出来的肌肉,而他的小腹看上去别样的性感。
', ' ')('“带你吃点好的。”
一个急转弯走上了一条道路不平的马路,开了一段路程,马路两旁就有高低不平的山脉映入眼帘,那些山都是郁郁葱葱,个中野味令人垂涎欲滴,山田中正以余光看见邻座之人有意露出乳头,便以咳嗽声警告,沈清笑得合不拢嘴,他终于能体会一把“大兵们上山打野味”的快感了。
日军的水陆两用军用吉普野战适应性非常强,他们开车的道路多半是很少踏足的小路,很少有能驾驶一辆车的车道出现,所以大部分时间军用吉普都是处于一种倾斜状态,沈清一开始还有点担心,但山田总能在山间小路上找到最小的倾斜,保持车辆不会发生侧翻。
驾驶到了山间一处开阔处,面前有溪潭,车也不减速就这么淌水而过,沈清看他父亲在雨中开车时,可从来都是减速慢行的,路两旁飞溅起车窗那么高的水花,“这样车子不会很危险吗?”
山田中正觉得他十分无知,转念一想沈清应该确实不知道,便细心点拨他:“这是水陆两用吉普车。”
“水……陆?”
沈清对这个名词不太明白,一般的话他只敢问问次郎,问别人他怕暴露身份。
“就是可以在水中也可以在陆地上使用的车。”
沈清恍然大悟。
车驶到了一处丛林中,山田中正给车辆找了掩体,军绿色本来就是为了在茂盛的野林中的适应色,但是山田仍然不放心,最近发生的巷战太多,他想中国人已经开始全面反抗日军的侵略,这附近也很可能潜藏了敌人。
“你会用枪吧?”
山田中正熟练地组装枪支,这套动作自从他小学在军事课上以来就反复做过不下千遍,他会装军用各种枪械,而且还是他们年级这个课程的前几名。
沈清不会。
他很坦然,两眼瞪直观察山田的动作,但是一个军用枪支的大配件有数十种,细小配件更是达到了接近百种之多,尽管他自诩记忆力还不错也不可能一遍就懂。
山田中正站在他身后,他只要稍微弯着身子就能把个子达到与沈清相近的水平,而当他意识到沈清似乎非常好被拿捏的时候,他也想逗逗沈清。
“你看好了,这个是枪管,这个是套筒,复进机,发射机……”
一一把所有名词说出来之后沈清也还是听不懂,他的日语水平只够应付应付日常对话,对于这种专业层面的教学便是开了天书了。再者山田中正突然拉近距离让沈清感到过分亲昵,那股熟悉的茶香味扑面而来的一瞬间沈清大脑就停止了思考,尽管父亲和母亲也这样细细的在他耳边叮嘱,教他写毛笔字,但是那种从小到大的熟悉感与他和山田之间复杂的感情截然不同,山田中正像是他的监护人又是他的敌人,事到如今沈清也不知道放他在正邪哪边比较好。
“你把套筒这样……”
山田结实的大掌覆上了沈清的手,沈清心里刚刚还在的一点玩枪的兴致仿佛被山田中正呼出的鼻息吹走了,他感受到了山田中正常年拿刀使枪的老茧摩擦着自己的手背,这是他第一次与这样一双手接触,大脑有点眩晕起来。
即便是晨间刚刚清洗了自己的身子,沈清也害怕自己身上混着病院里的药味和血腥味。沈清自己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他能看出来山田中正也是个同类,联想到他的居住条件,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山田中正保持距离。
“……,你怎么了?”
山田中正停止了授课的絮絮叨叨,站直了以后问沈清。
那股在沈清看来有点炙热的吐息离开了沈清的大脑后,他才像一头猛扎进水中的人浮上水面一样大口呼吸了新鲜空气。
“…没怎么。”
沈清的耳朵红了,背靠山田中正让他看不见表情,只留下了一节略微泛红的脖颈和两个红透的耳背。
刚才的动作得逞以后山田默默欣喜,山田中正一边暗爽一边装着不能理解此时沈清尴尬的境地:“当年和你差不多大小时也是被老师这么教的,这有什么好尴尬的?”
沈清猜想可能他不能理解思春期的心思吧,作为大人的山田中正对很多事情都看的很透很轻。枪支的安装只到了中途,看来沈清没有学下去的兴致了,山田便自顾自把剩下的部分完成了。
“打野兔和山鸡,你需要较为准确地估量出你与目标的距离。”
山田中正端正了自己拿枪的姿势,转回了正题,“枪都有自己的相应的发射距离,如果距离过远,那么子弹的威力就会变小,这你知道吧?”
沈清点点头,父亲教他用手枪时就已经说明过威力与速度的关系,后半程受到空气的影响,子弹的威力会变小。
“这把枪的有效射程在400米到600米之间,因为它的弹道在军用武器中算是较长的一类。”山田中正通过瞄准,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只野兔,“瞄准时估测目标下一步的位置,子弹的口径很容易就能杀死野鸡或者野兔。”
他扣下扳机,子弹出膛而去,不远处传来了激烈碰撞的声音,“前提
', ' ')('是你射的准。”
沈清对山田中正佩服到了五体投地。
他激动地向着方才子弹射出的方向跑了过去,山田拿着枪跟在他身后,果不其然,一只肥大的兔子中弹了。
“太厉害了!”沈清狂欢。
“这座山上野兔比较多,你自己试试。”
话音一落,沈清便有模有样专心学习起来。
“姿势错了。”山田在一边指导他。
沈清开了一枪,随后传来了枪弹中树的声音。
“浪费子弹。”
山田在一旁冷冷评论道,说是如此,凡事却终究是有个过程的,这也不是战场,日军也不缺枪支弹药。
“没准我打中了一只……呢!”沈清小声狡辩,却还来山田狠狠一瞪,沈清只好不好意思地道歉:“知道你厉害。我服输不行吗?”
“不行。”
与一种耐心细致的温柔语气不同,山田中正此刻的语气古板而严肃:“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的游戏,永远不要向敌人低头,即便是你的命根子在别人手里。”
方才还有些暧昧的空气此刻冷却了。
“军队里的那些俘虏,没去玩玩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对那些无辜的人出手?”
“护士呢?日本的女人?没有喜欢的吗?角落里有很多吧,只要你留意,应该能看见。”
山田中正所暗示的正是那些不见天光的腌渍之事,那些男女之事,往往是男性数量大于女性数量,这些在军队里的女人也真是倒霉,个个无论样貌,都难逃豺狼之口。
“我没兴趣。”
沈清的声音中带着怒意。
其实沈清也确实没有向自己的敌人低头过,山田中正只看见了这个少年腹部因训练而长出了腹肌的雏形,但是沈清应对危机的智力也在上涨,仅仅靠着次郎的保护他也不能活到现在。山田中正背向沈清开了一枪,又是射中目标的声音,也许兔子临死前还发出了一声惨叫,也许没有。
“他应该就像这样,冷酷无情地瞄准猎物,扣动扳机,永远不在摇摆不定的棋局中死掉。”
一刹那,山田中正又变成了沈清的敌人,沈清的仇人,沈清的……
净是一些不好的名词罢了。
即便是到了激动人心的烤野兔环节,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也没有丝毫好转。山田用刀给兔子脱毛时沈清在一旁插不上话,就只能走到附近去拾捡干燥的木柴。
兔子被从头挂到脚穿在了木枝上,火焰熊熊燃烧的时候,沈清反而管不上饥肠辘辘的肚子而变的没有食欲了。扪心自问,他不是讨厌所有的魔鬼,有的魔鬼对他很好,像同伴一样照料他;有的魔鬼在他失去父亲本应该是最痛苦的一段时间里照顾他。
后者就在他对面对着烤出汁水的兔子抹油撒盐。
但是显然,绝大多数人都该死。
方才那一句话,有些过分,却是事实,如果忽略掉那些过于让他不适的内容的话。
“我不希望你轻易就向别人投降。”山田中正的眼睛映着火光,悠悠地说。
沈清明白他的意思,但面前这个人是不一样的,沈清心里清楚: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命算是他给的。他也不是没看见南京城的惨景,沿街的尸体多是壮丁和男孩,如果不是山田,他可能就是土中的一个,早早的被阎王爷领回家洗盘子了吧!
“你的名字叫什么?山田什么?”
野兔吃到一半,沈清突然问。
“山田中正。”
说自己名字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似乎是在确保每一个假名都进入了沈清的耳朵,“中间的中,正直的正。”
沈清拿起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一手字写得端正又漂亮。
山田中正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漂亮。”
这个答案过于直接,令沈清不解。清晨的镜子里,他明明是一张普通的脸,虽然也许没有那么普通,但总归没到美若天仙的地步。
“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
山田竟然以一种诚恳的眼神回答他,“征服美丽的东西,会使人上瘾。揉碎也会,所以我想看看你破碎的时候是否也很美。”
这番话真令人莫名其妙。美丽?破碎?为什么要让美丽的东西破碎?
然而对方显然没有给太多时间让沈清思考,山田接着说道:“今天我正好休息,下午我带你上南京城看看。”
沈清的心情转向了欣喜,虽然他离开南京城时,那座城市可谓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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