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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来,看到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写,甚至没有署名,素白纸质,触感有些熟悉。禹沁送给他以后,就一步三回头的上去了。
冬玉衡眉心微皱,疑惑地将它拆开。
“玉衡师兄,见信如晤。一别四年,杳无音讯,无虞否?本不欲打扰,然老师常常惦念,日前又不幸罹患重病,时日无多,期许生前能够与师兄重逢。骊都盛会不日举行,师门凋敝,有幸寻到沁儿这个旧识,特来请师兄相聚,若师兄肯赴会,便让沁儿将日期地址交于师兄,若不能赴会,万望珍重,各自安好,宋眠敬上”。
短短百余字,冬玉衡却看了几分钟,一张纸在手心揉捏的都皱了。
“时日无多……”他念着那四个字,念了几遍,便开始又哭又笑,哭老师病于榻上还惦念着自己,笑世事无常,神佛不悯。
他跌跌撞撞无目的的往出走,却被防卫团拦在门口,“冬大人,家主命您禁足于承和楼”。
冬玉衡捏着信的手又紧了紧,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转身走进去,掏出了通讯器,发现对萧启明的通讯权限也被取消了。
屏幕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素衣青年姿态羸弱,终究弓起了脊背,不堪重负的跪趴在地,朝着山门的方向。
陈倾一在后面站了一会,走上前神色复杂的将他扶起。
“冬大人,禹沁都和我说了,我会帮您的”。
冬玉衡就势爬了起来,摇了摇头,“我不能连累你,我………”
“冬大人”!陈倾一的语气里带了些少有的强硬,“别无他法了”。
冬玉衡清醒了些,他确实行至末路了,他必须做出选择。
“对不起,倾一,请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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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假的证件和车票,这是衣服,您明天一定要赶回来,不然………”。
冬玉衡穿着侍奴的衣服,对着陈倾一点了点头,看着已经被迷晕的司机,坐进了后排,换好了常服。
两个人的心脏都跳的有些快。这算得上是,一生中少有的叛逆时刻。
他不再耽误时间,直接拿着证件走进了车站,目的地,骊都。
清晨的薄雾将青都的车站笼罩,鹤唳山的黛丽都远在身后,冬玉衡坐上了车,长长的一声呜鸣过后,车便开始发动,他看着窗边略过的浮生之影,惊觉荒唐。
澄湖画派的精髓明明在市井和乡野,他却日日闭门造车,此为其一荒唐。
老师不久于世,他却无知无觉,此为其二荒唐。
不得不靠别人涉险来成全他的心意,此为最荒唐。
冬玉衡吃不下去东西,只是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不要在回去之前被发现。
下了车便有都主府的人来接他,好在是在骊都,倾一安排好了一切,不用耽误时间。
到了会场的门外,陈家司机说晚上七点在原地等他,冬玉衡点了点头,直到车子离开,他也没能迈开脚步。
似近乡情又怯,也是面无全非,不忍见故人。
“师兄”,冬玉衡抬起头,遥遥的看见了宋眠,他从台阶上走下,高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冬玉衡看了他一会,也笑了一下,“长大了”。
他离开时,宋眠才刚19岁,和自己一样不爱修边幅,如今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差点认不出了。
“走吧,去见老师”。
苏祈坐在角落,冬玉衡都快走到他眼前了,他也没有发现。还端着手里的茶,看着杯中倒影。
“老师”。直到冬玉衡叫出了声音,年过古稀的老人才抬起了头,“是……冬九吗”。
“是我”,冬玉衡蹲了下去,抬头望着老师,
“我……来看您了”。
苏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粗砺的掌心轻轻擦过,半晌才道“瘦了”。
眼眶红了起来,又被压下。冬玉衡吸了吸鼻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向宋眠问道“其他人呢”?
宋眠低低的叹了口气,笑容里满是苦涩,他摇了摇头“没有其他人了”。
两个人坐到一旁,听宋眠说起,冬玉衡才知道这几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两年前大师兄意外死在了车祸里,月前老师又被人污蔑抄袭,其他人纷纷离开,自立门户,最后只剩下了宋眠一个最小的,还不成气候。
怪不得,旁边人那些人觥筹交错,却冷眼看着他们三人在角落。
想必这次的邀请,也是一场羞辱罢了,若他不来呢……
会厅里渐渐变得安静,是斗画环节要开始了。
主办方的人举着麦克风,站在台上开始说着规则:所有参与者的绘画题材,都自行抽签决定,时间为五个小时,画完之后,当场拍卖,全场所得都会捐给贫困地区,帮助孩子们启蒙所用。
宋眠不屑道“呸,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落进了谁的口袋,还在这里沽名钓誉”。
苏
', ' ')('祈笑着对冬玉衡说,“你看看,还是太年轻了”。
冬玉衡看了一眼宋眠的样子,也叹道“年轻真好啊”。
随着一张张桌子被摆在了中间,宋眠的眼神突然变了,怔怔道“那是……霍云吗”。
霍云师兄?冬玉衡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还真是啊,看着他桌子摆着“花江”画派的牌子,三人一时无言。
霍云高中辍学,穷困潦倒,在餐厅里刷盘子的时候遇到了苏祈,老师收他为徒,供他吃住,悉心教导,真正是为师为长,尽职尽责。
宋眠冷笑了一声“我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走之前说的冠冕堂皇,说要替澄湖保留生机,转头却扎进了花江的裤裆里”。
苏祈早就见惯了人心冷暖,倒是面无表情。
冬玉衡等了一会,却没有看见澄湖的牌子,所有桌前都站好了人,一字排开,台上两人耳语了一番,吩咐人在后面角落里又加了一张桌子,“澄湖”两个字,赫然立在上面。
宋眠紧咬着牙关,捏着拳头站了起来,被冬玉衡拦住了,“师兄在这,没有让师弟去的道理”。
“可是……”。
苏祈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晃了两下,“玉衡,叫你来此,只是让你多看看,寻些感悟散散心,四年过去了,你声名皆无,少不了被为难,便让宋眠去吧”。
冬玉衡站定了,身体笔直的立着,突然一笑,“一剑寒霜十四州,少年意气何由挽,老师,你说宋眠年轻,我也还不老呢”。
苏祈笑骂“我就知道拦不住,你这个性子啊……去吧”。
他走到那张桌子前,俯身吹了吹灰尘,挽起了袖口。
前面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好像有点眼熟”。
霍云回过身来,看到他以后攥了攥拳“玉衡?你回来了”。
“回?这位……前辈说笑了,玉衡从未离开,谈不上来或回”。
他自顾自的润泽着笔尖,霍云突然撕扯开了面具“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若是被某个籍籍无名的人破坏了咱们慈善展的整体水平,怕是不太好吧”。
冬玉衡看着他陌生的嘴脸,觉得当真可笑,他早该知道,人心易变,不可期。
“霍云,不必如此,我若输你半分,从此退出画界,永远封笔”。
“你………”
“多说无益,抽签吧”。
他最后一个抽,旁人无非也就是清、浊、雅、孤……到了他这里,竟然是“空”。
看客们都兴奋了起来,宋眠不安的抿着嘴唇,苏祈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老师,你怎么这么放心啊”。
“刚才担心,现在倒是不了”。
冬玉衡看着那个“空”,勾起了一个笑,然后便有些凝滞,空,似有非有是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也是空,而他的空………
他挑选了一支细笔,蘸墨以后便开始勾勒,下笔无思,一点浓淡瞬时显现出圆月的轮廓,水榭楼阁在下,树影繁枝便是点缀,无风自动,无人自盛。
澄湖画意不重形,重韵,他笔下的每一笔都并非多余,哪怕是一片比指甲盖都小的叶子,也是舒卷不一,远远望去,都能窥见灵气。
霍云也画的初有轮廓了,便脸色不好的回头看他,没想到啊,四年了,他还是这样,理所应当的骄傲,可是,凭什么,再低头看到他的画,呼吸便一顿,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松了口气回过头去,画功倒是不差,就是意境不到位,还好……还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冬玉衡的脸颊有了些汗,他抬着胳膊擦了擦,回头看了一眼老师,便开始勾勒最后一段。
画中已经有了繁盛之景,还未有空,他将整幅画调转过来,寥寥几笔,涟漪,水面,全部活灵活现。
这时才能发现,先前的所有,都是朦朦胧胧,似隔着水雾。
原来,都只是倒影……江面上空无一物,只有寒风,镜花水月,无中生有,这才是他的“空”。
冬玉衡放下笔,看着所有还在埋头苦作的人,转身离开,竟是不再多加一笔。
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他回到老师身边虚弱的坐下,喝了两口香槟酒。
苏祈欲言又止的问“这四年………”
冬玉衡知道老师想说什么,他把酒一干而尽回道“四年……没有松懈过”。
五个小时已过,拍卖会正式开始,冬玉衡嘴角噙着笑,静静的等待着,突然脖间传来熟悉的感觉,他整个人都坠到了地上,握着桌脚抽搐了几下,然而电击还是没有停止,眼角淌出了生理性的眼泪,苏祈和宋眠手足无措,冬玉衡猜到了什么,趁着电击暂停的时候,爬了起来,眼神里是尽力维持的温柔和逐渐散去的清朗,“老师,我该走了”。
“师弟,拜托你照顾好老师,多……啊”。
他在又一波电击中,艰难的说出了最后三个字“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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