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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玉衡又在睡梦中惊醒,后背出了一层粘腻的汗,裤子也湿漉漉的,他拧开台灯依靠在床头,轻叹了一声。
天色已经微亮,他睡意全无,起来洗了个澡,出来以后听见了门铃的声音。
这个时间……是谁?
打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唯有一个文件袋躺在地上。冬玉衡四下看了看,把它捡了起来,进屋先是调出了监控。
那人很谨慎,帽沿压的很低,看不清脸,冬玉衡犹疑着拆开了袋子,一张照片出现在他手中。
这是……
不用怎么仔细分辨便看出,这是他和萧启明,或者说,是他和易朝,因为地点是联大,时间是……八年前。
两人在隐秘处拥吻,照片拍的模糊,但是熟悉他们的一眼便能认出。
冬玉衡继续倒了倒袋子,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了,而将照片翻过来才注意到上面写了两行字。
“岚皋寺门口,左边第二课杨树下,埋了你想知道的真相。”
冬玉衡用指尖捏着那张照片,半晌揣进了兜里。
晨光已分外明晰,石清掏出钥匙,哼着歌拧开了门,带着佣人把屋子打扫干净,早饭很快也做好了。
冬玉衡想一个人住在外面,冬夫人拗不过他,又不放心,只能派石清每日带人过去给他做饭,做做家务什么的。
石清上楼敲了敲冬玉衡的房门,“小少爷,起床了。”
里面没半点动静,石清挠了挠头,又抬手敲了敲,“小少爷,别赖床了,太阳照屁股了。”
石清敲到第三遍才察觉到不对,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床是空的。
他飞速的把整个屋子都找了一遍,丝毫没有冬玉衡的身影。
这很不对劲,如果冬玉衡有什么事要出门的话,不会不告诉他。
石清在屋子里等了十分钟,时间到了,冬玉衡还是没有回来,他当机立断的掏出了通讯器“世子,小少爷不见了。”
冬凤凌开着车,遇见红灯时眼眶好像也变成了红色,发了狠的用手捶打着座椅。
还是大意了。
他已经看过了监控,但是还是不知道文件袋里是什么,如果冬玉衡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他的整个大脑都在嗡嗡的响,几乎不能思考。
如果只是冬玉衡不见了,他的不安不会这样的强烈,最重要的是,何玄英也越狱了。
“世子,查到二少的车了,车开往了城西,在盘山路一带失去了踪迹。”
冬凤凌猛踩刹车,调转了方向,车子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带够人手,全都去城西。”
冬玉衡从昏迷中醒来,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觉手脚都被捆在了床板上。
冬玉衡微微蹙了蹙眉,偏头看见了何玄英。
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冬玉衡嘲讽的笑了笑,笑自己是失了智了。
以为他在牢里掀不起什么风浪,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也完全放松了警惕,况且真相对于他而言,是太重要东西。
迷药的劲儿还没有过去,他骨头都酥软着,不解的问何玄英“我死了,你也逃不掉,何必呢?”
“谁说我要杀你啊,冬大人可别误会。”
何玄英挥了挥手,旁边有几个壮汉走过来按住冬玉衡,一人掏出了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划下了不深不浅的一道。
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冬玉衡疼的眉头蹙起,他不知道何玄英在做什么。
何玄英端着盒子走过来,对着冬玉衡不解的目光,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很快就好。”
吱嘎吱嘎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子里响起,当冬玉衡意识到那是从他自己身上传出的时候,寒意瞬间炸开,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化开融进了他的皮肉和骨血,他拼命的挣扎,却还是无济于事。
半晌何玄英松开手,扔掉了盒子,用纱布将他的手腕一圈一圈的缠起来,坐在一旁看着他。
冬玉衡偏头望去“你……还不逃吗?”
“逃不掉的。”何玄英无所谓道。
“真相…是什么。”
何玄英意外的偏了偏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想知道的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竟还是所谓真相?”
“告诉…我。”冬玉衡执拗的望着他,又重复道“告诉我。”
何玄英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响动,“来不及了。”
冬凤凌扛着枪一脚踹开了破寺的门,何玄英连丝毫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他举起了双手,笑的特别灿烂。
“冬世子,土族向您问好。”
冬凤凌的心脏无限的沉了下去,何玄英这副样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想做的事,已经做成了。
他让属下把何玄英几人控制住,然后奔到了冬玉衡身前,几枪打断了绳索。
冬玉衡抱歉的朝他笑了笑“对不起…”
冬凤凌一低头,对着他手腕上缠的纱,似乎想到了什么。
', ' ')('他双手发着抖拆开了纱布,看到莹白的手腕上出现的那条黑线时,连唇齿都在颤了。
他转身,一脚把何玄英踢的吐了血,咬牙切齿的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冬玉衡愣愣的看向手腕的黑线,诧异的问“这是什么?”
何玄英趴在地上,血沫顺着他的嘴唇往外涌,他却还是爬了几步,用冬玉衡能听见的音量告诉他,“这是寒心……咳,寒心结。”
寒心结?冬玉衡用问询的眼神看向冬凤凌,冬凤凌却避开他,只垂着头吩咐人把何玄英扔回去拷问。
冬玉衡结合他那句“土族向您问好”,也突然想起了什么。
寒心结啊……他其实是听说过的。
黑线绕过手腕一圈,性命便就此终结,而每当移进一段,就会相应的失去一感。
先是嗅觉,然后是味觉、视觉、听觉、触觉。
他年少时听说有这样一种毒,只觉得太过残忍,有些心堵,而如今应到他自己身上,却感到庆幸。
他还以为再过一会儿,自己就要久别于人世,没想到是慢性毒,还能给他告别的机会。
冬凤凌把手心都掐出了血,却强装着镇定,发白的脸色露出了牵强的笑容。
“什么寒心热心的,没事,哥去给你找解药。”
冬玉衡知道,如果解药易得,那何玄英也不必费这番力气了。
他却只道“好。”
“哥,你能不能先不要告诉父亲和母亲。”
冬凤凌的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好,咱们先不告诉他们,等我找到了解药再告诉他们。”
冬凤凌思索了一整夜,天刚亮就起了身,叫人备车。“去青都。”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冬玉衡也在清晨睁开了眼,他摸了摸手腕上暂时没有变化的黑线,对石清道“我要去一趟青都。”
车子在路上行驶,冬玉衡昏昏欲睡,打着寒颤。
车里暖气开的不低,司机额角都热出了汗,冬玉衡却还是觉得冷。
他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注意到手腕上的线好像长了一些,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是寒心结的作用。
车子开了一天一夜,等到青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冬玉衡在鹤唳山山门处裹着毯子下了车,没想到哨岗的守卫直接放行,“青君,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冬世子也刚到不久,您紧跟着就来了。”
冬玉衡听闻这句话愣了愣,他想到了什么,立刻坐回了车里,“开快点。”
他只记得让哥哥不要告诉父母,却忘了让他不要告诉萧启明。
冬玉衡下了车就跑了起来,在从渊殿前拦住了冬凤凌。
“九儿?你怎么在这?”
冬玉衡喘着气,把冬凤凌拉到了一旁“哥,你不要告诉他。”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但是只有他……能救你,寒心结的解药只有一颗,在土族皇室手里,我必须告诉他才能救你。”
冬玉衡终于彻底弄明白了何玄英的算计。他平复了呼吸,慢慢道“何玄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就是为了逼迫家主,为了救我妥协些什么吗,我们为什么要中计呢?”
冬凤凌气的原地转了几圈“九儿……你不能这么轻描淡写,那是你的命!”
“哥,若他为救我做妥协与牺牲,那我们之间便又变得不清不楚,这条命是他赏给我的,我活着,将来日日都要想起,心头难安。若他不肯为我求药,那我便真是应了那毒药的名字,寒心冷肺,连死了也带着怨怼。”
看着冬凤凌怔住的神情,冬玉衡笑了一下“是我自己一朝不慎,与旁人无关,我只想再最后看他一眼,你就答应我吧。”
冬凤凌明白了什么,他本想着,就算是跪死在萧启明面前,也要求他答应与土族交涉,救冬玉衡性命,没有想到,冬玉衡竟心存死志。
等冬玉衡只身进了从渊殿,他攥紧的拳头也徒然的松开了,无力的垂在身侧,他怎么会不懂,说了这么多,他家傻九儿,也不过是不想那个人为难罢了。
冬玉衡仰头看了一眼从渊殿的梁,兜兜转转,他又来到了这里。
其实,当生死摆到他面前时,那一瞬间他便看开了。
前一晚他也几乎没睡,他没有看上去那样平静,那一晚上,过往的一幕幕都如同回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回想。
他想着父亲,母亲,哥哥,想着老师,想着师兄师弟们,想起了萧邸内,很多对他好的人,比如一开始的程师傅,比如医局的陆忱,还有承和楼里那几个小家伙。
他们都没有因为形势的变化而待他有什么不同,那是他的幸运,他始终心怀感激。
而到了最后,止不住想起的,还有萧启明。
这些日子,他逼着自己忙起来,接了好多展会的商约,又马不停蹄的参加了好几场赛事,为的就是不给自己空余的时间去想。
但是此时,他不得不想。
萧启明啊……
想了一会儿,
', ' ')('他第一次没有胸口痛起来,而是笑了笑。
想见他了。
真相不重要了,爱与不爱也都不重要了,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只想再见他一面。
冬玉衡转过头,正看见萧启明从楼梯上下来,“小九……”一声呼唤里带着些惊喜和不敢置信,他脚步有些急,几乎是跑下来的,冬玉衡站在那里没有动,直到萧启明走到他身前,他也没有行礼问安。
都是要死的人了,不想那么讲礼貌了。
他站的坦然,反而是萧启明有些无措,他伸出了手,想要碰碰他,抬到一半也收回去了,掩饰的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咳,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怎么想着这时候过来了。”
“年节的时候哥哥走的匆忙,忘了带上我……走了这些时日,本该回来看看。”
萧启明点了点头,回头挥了挥手,“让食局再送些早膳过来。”
他带着冬玉衡上了楼,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这次来是…小住还是……还是…”
冬玉衡心头止不住的荡开了酸涩,他本想说一会儿就走,却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
“我明日走。”
一天就足够了,再多,他怕被看出异样。
饭桌上,萧启明不动声色的给他夹些他爱吃的东西,夹完又像是怕他拒绝似的,垂下眸子不看他。
冬玉衡握着筷子的指尖有了凝滞之意,他夹起萧启明放到他碗中的菜,笑着吃了下去。
又上了一道菜,看着新奇,他夹了几口,突然感到身上有些痒。
……糟了。
冬玉衡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站起身,说自己坐了一天的车有点累,想去休息一下。
萧启明不疑有他,也站起身,说送他去寝殿躺一会儿。
“不…用,我去晴楼就好,哥哥也来了,应该有事要禀告…你先去传他进来吧。”
冬玉衡几步走的踉跄,萧启明皱着眉拉过他,看到他脸上的红疹,心头震怒。
过敏!
冬玉衡过敏的东西不少,但都不是常见的,唯有杏仁最常见,反应也最厉害。
他走到桌前,吃了一口他最后吃的菜,果然尝出了杏仁的味道。
他边打横抱起了冬玉衡,急急忙忙的下了楼。
冬玉衡挣扎不得,只求着一会儿别被看出些什么别的来。
他藏起了右手,伸出左手让医生给他输液,针扎了进去,液体一滴滴的输进去,冬玉衡也总算是放心下来,他昏迷以前拉住了萧启明的袖口,“别苛责…食局…他们肯定…不是故意的……”
萧启明神色复杂的替他掖好被角,却听见医生奇怪的说了一句“青君这面色……怎么似寒疾之症。”
面对萧启明质询的眼神,医生不敢妄下论断,只说还是请廖医长过来诊治一下。
“不用了。”冬凤凌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对着萧启明双膝跪了下去,“求家主救我弟弟性命。”
他确实压下了心思,决定暂且顺九儿的意,看看别处还有没有解药,但是这场过敏,在他看来就是老天在说九儿命不该绝,因此便再没了犹豫。
等他交代完始末,萧启明几乎快要站立不住了,他拉起了冬玉衡的衣袖,果然看到了一条黑线。
冬玉衡的手冰凉的快没了温度,萧启明听说过,寒心结最熬人的便是让人一日比一日冷,到死之前的时候,所有的毛发都会变成白色,浑身上下都似挂了一层霜,活像被冻死的。
萧启明放回他的手,想要发作,终究顾着昏迷的冬玉衡,把声音压到了他此时能压到的最低。
“传安任之和彭念过来。”
晏挽垂头道了句是,转身出去了。
这个时间,萧启明本该在议政厅,但是因为冬玉衡突然过敏,所以议政厅里一群人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家主为何迟迟不来。
晏挽很快把两个人带到了医局,萧启明当着冬凤凌的面直截了当道“你们现在就去和土族交涉,问他们怎么样才肯把解药交出来。”
连个人对视了一眼,应下告退了。
“等等”萧启明突然又叫住了两人,“告诉他们,若青君有恙,五年之内,我必踏平土族。”
冬玉衡这一觉睡得不算太久,只是等他醒来时,手背上的针头早就已经被拔掉了,他看着自己右手袖口还是完好的被拉着,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穿上鞋打开了门,刚要推开,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冬玉衡侧耳分辨是谁在说话,然后他听到:“是……不仅如此,除了枫城和宁都,他们还要求由谢将军…要求谢将军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走到土族英冢,向死去的土族…英魂赔…赔罪。”
“砰!”
萧启明还没说话,冬凤凌已经气到一拳打碎了窗户。
鲜血混着碎玻璃,冬凤凌却连甩都没有甩一下。
“王八蛋。”他眼睛赤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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