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这份工作有机遇和运气在里头,差不多是她保姆职业的天花板,但她总不会一直当保姆。
从祥景苑出来,时间尚早,徐方亭同意今晚搬去榕庭居,反正家当不多。谈韵之展现一个东家的友好,说顺路帮她搬一下,一会打车直达。
宿舍所在小区既破又小,主干道人车不分,两车道被所停车辆占去一条,汽车只能单向通行。
路上他们避过一辆车,谈韵之还咕哝一句“这什么破设计”。
“要不你在这等我一下吧,宿舍里面都是大姐,”徐方亭在楼宇门前说,“最多二十分钟。”
谈韵之尽显大度:“不着急,你慢慢来。”
他也许更不愿意回家带小孩,尽可能在外磨蹭。
徐方亭刚等来电梯,楼宇门追进来两位同宿舍的大姐,赶上跟她一趟电梯。
其中一大姐问:“小徐,刚才那个你男朋友吗?长得可真帅!跟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一样!”
“哪能啊,他是我东家。我要是有那样的男朋友,就不用当保姆了,”徐方亭笑道,“我肯定也是富家大小姐。”
两位大姐露出和善笑意。
平日东西几乎都放行李箱,徐方亭收拾妥当,再拎上一只叠了脸盆的水桶,跟大姐们打过招呼,离开住了半个月的宿舍。
以前读书时不曾经历这么短暂的停留,每一次换校园能预知时长,六年,三年,又三年,而且并不只有她一个人离开,告别因为有了集体性,便少了几分孤独感。可出了这扇门,她并不知道会在榕庭居呆多久,下一次一个人又要去哪里。
*
榕庭居里,谈礼同带小秧精疲力竭,听闻开门声,直呼“终于可以交接班了”。
此时不管是徐方亭还是徐圆亭,只要是个小保姆,就是他的救世主。
谈礼同终于解放,回到自己茶台压压惊。
这家父子关系诡异,徐方亭真怕哪天当爹的不愿意付工资,当学生的儿子掏不出钱。
她换上自己的拖鞋,把行李提到一楼那间连通走廊和露台的房间。
一米五的床还缺一面床围,等到货后,陪伴小秧睡觉也成了徐方亭的责任。
徐方亭像之前一样在二楼浴缸给小秧洗澡,天气热可以在水里泡久一点,她便躲在浴帘后面跟他玩躲猫猫。
小秧一开始没有反应,徐方亭拿走他的小鸭子,把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她跟鸭子一起从浴帘后头夸张地冒出来,“哒”地一声夸张大笑,小秧令人欣慰地跟着笑了。
徐方亭重复好几回,小秧虽然只是干坐着笑,没有模仿她躲起来,但到底也算有反应,确实比她哥好太多。
直到小秧有点倦了,她才结束小游戏,把鸭子还给他。
浴缸有点高,徐方亭得单膝跪着才方便操作,连个矮凳也没有,三天过去,小秧竟不配拥有一只儿童澡盆。
东家父子实在太过奇葩。
而奇葩之一此刻窝在转椅里,叉开两条可以绊倒人的长腿,右手抱腰,左手肘垫在手背上,举起手机,半歪脑袋看着。
听着对门的嬉闹声,整个人显出远离孩子的慵懒和惬意。
徐方亭抱着浴巾裹紧的小秧进来,谈韵之仅仅从手机后面瞄了一眼。
徐方亭每一步骤都念念有声,叫小秧配合穿衣服,小秧每伸对一次手脚,徐方亭便大力夸他。幼儿四肢柔软,徐方亭还趁他四肢朝天,把脚轻轻折到他的鼻子底下。
手,真棒!脚,真棒!
两个人基本只有这几个音节,单调却精力充沛。谈韵之忍不住放下手机,小秧已然穿戴整齐,徐方亭忽地将他举高高,逗得小秧继续咔咔大笑。
徐方亭也不是无条件举高高。
她蹲在床边,与小秧视线持平,然后捧着他的脸,说“看姐姐”;小秧当然不会主动看,徐方亭便把他的脸轻轻扳正,让他被动对视;等对上那刹那,她立马将他举起来。
徐方亭如此有条不紊重复几遍,谈韵之这个刚入坑的新家长看出了点套路。
当他还在疯狂阅读asd(autisticspectrumdisorder,孤独症谱系障碍)资料,探究aba(appliedbehavioran/aly/sis,应用行为分析)训练方法的奥义时,徐方亭已经把aba融入到游戏里,完成一个教学回合。
她的教学目的是让小秧用眼神关注她,于是发出指令(看姐姐);小秧无法完成,便加以辅助(扳正脸);小秧一旦完成,便给予强化物(举高高),强化他的学习成果。
当然,最理想(或正常)的状态便是:小孩看向大人,伸手,说“妈妈,我要抱抱”,然后大人将小孩抱起来。
对nt(neurotypical,神经学范本,即非孤独症)来说看似简单的技能,asd却要进行步步拆解、由易到难、简单到复杂、循序渐进学习。nt天生会关注人,会在社交中自然习得各种技能;而asd对人关注少,无形丧失许多学习机会,每一次学习都卡在“吸引注意力”这艰难的第一步。
谈韵之还想看徐方亭淡出辅助的操作,即发出指令“看姐姐”,不再辅助扳脸,小秧就能立马看过来。
但今晚应该学不会。
明天后天也不一定能。
谈韵之一面庆幸自己能屈能伸,留住良才,一面暗自心虚——徐方亭已经开始实操,他还停留在理论学习,再不行动,小秧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