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奉皇后的旨意,先去给太子妃送些礼去。”王卷道,“皇后娘娘说了,太子妃侍疾三年,实在辛苦,特意赏了绸缎百匹,让南安郡王[1]亲自送去,以彰其妇德。”
王卷一番话,太平也不甚放在心上,吴议在帘中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年后李璟便被封了南安郡王,算是对这个皇孙的小小安抚。
武后在扶植新党羽之事上可谓煞费苦心,虽然已经提拔了自己的侄儿武承嗣和武三思到长安,各自封了郡王,但外戚干政的名号总是不好听,不如捡些地位卑微的李唐皇亲一齐封了,也可堵住悠悠众口。
爵号不过是个虚名,只要实权握在武氏一族手里就够了。
李璟这个捡来的郡王封号,亦带了三分笼络的意思,虽然其父李素节似乎无心投诚,但他的儿子就说不定了,到底是在大明宫里养大的孩子,这只聪明的小狼狗若能为自己的番犬,也不算浪费了那一口伶牙俐齿。
武后在用人之上一贯不拘小节,她对李璟宽容至此,要求的只有一样回报——
忠诚。
——
等李璟拜会过裴氏,才匆匆撵过来,一进门便瞧见太平倒捧着本书,也不知道是在读书,还是玩书了。
他简单行过一礼:“臣见过公主。”
太平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都说了多少次,我们之间不必这样虚礼相待。”
自韦禾订给了她的显哥哥,李璟就成了她唯一的玩伴,对于当初那道不许相见的敕令,宠爱幼女的武后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个小家伙也算是总角之交了,平时从来不公主郡王地称呼,只不过出了太极殿的宫门,照旧还是要讲一句规矩。
“在别人的地方上,哪敢这么放肆。”李璟显然心不在此:“太子殿下呢?还有议哥哥呢?”
太平朝帘子里面一努嘴:“他们自己在里头玩,不管我了。”
王卷忙插一句嘴解释:“太子殿下所患传尸之疾极易传染,故轻易不想见人,刚咳了两声,吴议在里头伺候着呢。”
话音未落,便见吴议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在旁边红木架子上隔着的铜盆上洗了洗手,一回首,才发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眼巴巴瞧着自己,像两只伸头讨吃的小猫似的。
算一算李璟也十二有余了,正是小葱似的一天一个高度的年纪,才短短百来天没见着,就又往上拔高了一截。
那张小时候圆嘟嘟的脸颊也瘦了下来,青涩而干净的脸颊渐渐显露出来自李唐血脉的温润气质,隽秀的眉眼则源自于其母亲萧氏的美貌,唯有一道笔直如锋的鼻梁似一把锋利的刀刃,透露出少年人独有的桀骜不驯。
再长个两三岁,想必也是位名满长安的翩翩佳公子了,就像当初的李弘,是所有闺阁小姐对着新柳在心底默念的那个人。
自家那个痴缠自己的小徒弟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长相、身量、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也更懂规矩了,不像太平一见李弘就要黏上去,见着自己也只是淡然一笑,点头问好:“议哥哥。”
吴议骄傲之余,心中也难免有些惆怅,这三年来他花尽心力照料李弘,对李璟实在是顾不上,也不知道这孩子在长安怎么被武后琢磨了一番,才雕琢出如今这样三分谦谦君子风度的样子。
李璟哪里知道自家师父心中所想,自觉自己是个大人了,言行举止要有规矩,不能再丢了师父的脸。
师徒两个拘着礼,看着生分了不少,心里却各自念着彼此的名字,都有些担心对方疏远了自己,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了。
还是太平出言打破了僵局:“璟儿,你不是说母亲有口谕要你带到的吗?”
李璟这才抽回心神,朝帘子遥遥一跪:“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帘缝中悠悠传来:“母亲有什么口谕?”
“皇后娘娘口谕,多时不见太子,她心中甚是想念,所以设宴于合璧宫绮云殿,请太子过去一聚,以聊解她和圣上的思念之情。”
帘中一响沉默,唯有一阵轻风拨动窗户的微微响动,混着众人略微紧张的鼻息,愈发显出房中的寂静。
李璟不由心下一动,知道这对天家母子关系已经僵硬,便轻声又添一句:“沛王、英王和相王三位殿下也甚是想念殿下,圣上更是时常提起殿下。”
太平亦抹去脸上嬉笑的神色,半是撒娇地贴着帘子,就像小时候贴着李弘的胸膛:“弘哥哥,你来吧,母亲说了,这是家宴,少了你就不算数了,太平真的好想和你一起同席吃宴,就像小时候那样。”
“像小时候一样,把一嘴的油都贴到我的衣襟上?”李弘低低一笑,笑声中透着无奈,“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就照办吧。”
太平这才欢呼一声:“我就知道,弘哥哥是最疼太平的!”
——
这场家宴就设在洛阳行宫的合璧宫绮云殿,帝后二人高坐其上,李弘和裴氏合坐在李治一侧的次席,而太平则黏在武后身边,和李弘相对而望。
李贤、李显、李旦则各携其眷分列两侧,至于李璟等几个小辈就坐在席末,遥遥望着前头尊贵的皇子公主。
“弘儿,许久不见,你的病可大好了?”
武后满是关切地望着自己长子瘦削的脸颊,那对突出皮肤的颧骨就像两把无刃的刺刀,深深地扎进她的心中,刺破她本以为坚固如铁的那道防线。
李弘身子早已虚弱不已,此番赴宴不过意思意思,一双镶金的象牙筷子摆在眼前,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无力地朝武后点点头:“身体的病不大好,但心中的病已好了七八分,母亲请放心好了。”
“你在此处修养,能轻松愉快当然是最好的。”武后朝他背后一望,就瞧见一名清秀少年站在后头,正是当初为她扳倒东宫党“立下一功”的吴议,因为李弘的病,不得不随身带着药伺候着。
她心中自有分晓,与其说吴议带着他的药,倒不如说,吴议就是他的药。
第67章 李贤的宣战
皇室家宴, 自然不似寻常人家, 菜色是一味地豪华侈靡,用料但追求稀罕金贵。
一席琳琅满目的菜品中, 打头一道的是洛阳宴里的牡丹燕菜,接着便是素蒸音声部、同心生结脯等一色时下流行的菜品,最后压轴一道浑羊殁忽, 是专程诏来长安的厨子们特意做来的,献宝似的摆在宴席的正中央。
而另一边摆着的是几道瞧着好看的点心, 贵妃红、金铃炙、玉露团、紫龙糕、满天星等花式繁复的点心簇成一片, 叫人看了就食指大动, 胃口大开。
这一席宴, 别的不说, 单一道浑羊殁忽就用尽了讲究,做法是在三月的的羔羊腹中搁上三月的大的嫩鹅, 又在鹅腹中塞上细细的糯米,做成之后撇去羊肉, 掏走糯米, 只剩下甜软不腻的鹅肉,入口即化, 令人唇齿留香。
武后着身边的王福来替李弘搛了一块鹅肉, 用筷子细细地分好了, 才送到李弘面前金银平脱的食盘上。
“这道菜还是小时候你最爱吃的, 我特意从长安带了那个厨子来, 快尝一尝, 看看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王福来悄悄向裴氏使了个眼色,裴氏会意,用筷子拣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递往李弘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