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孛儿立即打马而出,放声大骂:“你们处木昆部的狗贼侵扰凉州在先不知悔改,又以闲田作饵要杀咱们军司,倒反咬咱们背信弃义!如今立下的文书在此,处木昆扎帐处刀兵痕迹尚存,不得遮掩!凉州城人人尽知此事,整个河西同仇敌忾,已严阵以待,誓死讨回公道!今日若不认账,就让天下人都看看你们可汗是如何御下,还有没有颜面在这西北草原立足!”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先占据师出有名,再将责任推给他们内部,最后还要以整个河西为后盾来震慑,自然是穆长洲的交代,但由他这大嗓门嚷出最好,满含怒气,随风传出,人人可闻。
围着的凉州兵马立时齐齐振戈在地,发出“唰”一声的铿响,骇人心魄。
对面的西突厥官员脸色都变了,慌忙又入了毡房。
胡孛儿捏捏喉咙,扭头低声问:“军司都准备好了,可若真有险怎么办?”
穆长洲说:“有险便按有险来办,及时送出消息,尤其是往哨所。”
依次传递而来的消息迅速非常,几个时辰间,负责最后一程传递的兵卒至少已往哨所回了两趟——
“报——军司领兵围住了西突厥可汗行帐,切断了北面对方援路!”
舜音坐在那间屋舍中,知道眼下还在对峙。
“报——行帐中已派出官员喊话!军司兵马未动!”
那也许还在对峙,但对方已有松动。舜音起身,走至屋外檐下,淡着脸色想,还是小看穆长洲对权势的渴求了,这冒死换来的一步好棋,他怎么也不会放掉。
不知多久,先前报信兵卒又来,冲入大门就喊:“军司传话,请夫人即刻上路,随军出发!”
舜音心头顿时一紧,下意识问:“情形如何了?”
兵卒报:“军司已领兵马入帐!”
“……”那是好,还是坏?舜音抿紧唇,冷着脸,来不及多想,回头入屋迅速收拾一下,快步走出,“备马。”
戍守长已快步过来相请:“夫人放心,军司走前留了吩咐,早有准备。”
难怪让她在此等着消息。舜音一言不发地走至大门口,踩镫上马。
留下的百人兵马一直列阵在候,顿时前后严密护卫,出发往前。
舜音设想是往凉州城的方向,但兵马却似在走不一样的路。
她只当是刻意绕行,更觉不妙,也许那冒死换来的一步好棋,已经走成了险招,也许西突厥可汗就是冒死、宁愿颜面扫地也不放手闲田,虽然后者在她看来也不太可能……
日斜天暮,秋风乍起。
舜音抬了下眼,忽然察觉周围像已绕过那片沙漠,好似正走在一条捷径上,马蹄下尽是戈壁荒漠,转头四顾,远处却有茫茫原野,有些眼熟。
“往何处?”她问。
领头副将道:“军司有令,得到他入帐消息,则即刻请夫人前来会合。”
舜音又看一眼那片原野,难怪眼熟,一扯缰绳,往那头策马而去。
一圈白色围帐映入眼帘,围帐外皆是黑潮般的凉州兵马。一见有人接近,后方兵马立要转向指戈,但见其后跟来的哨所兵马,又岿然不动。
离了数百步,舜音勒马斜坡,隔着层层围兵看入行帐,竟没看到剑拔弩张。
围帐外防卫的西突厥弓箭兵和刀兵都已退去,帐门掀开,一行人走了出来。
帐前设置了长案,上面是订盟的白马之血。
胡孛儿当前走出,一脸络腮胡,难得正经,双手捧一柄横刀,送至一名西突厥官员手中,对方双手持一箱盒,向他递来。
双方各自接过对方手中东西,又退至一旁。
舜音眯眼细看,握着缰绳的手微松,歃血为盟,互赠信礼,这是事已成了。
目光一转,终于看见熟悉的颀长身影。
穆长洲自后走出,身侧是戴着毡帽、辫发后垂的一个老者,大约就是西突厥可汗。
看不出他们是如何谈的,二人皆面色冷肃,不见喜怒。
胡孛儿猛然一抬手,外面围兵立即竖收兵戈。
穆长洲回身半侧,朝西突厥可汗抬手施礼,似已要走,举止温雅得仿佛带重兵而来的人不是他。
可汗停步,对他说了什么。
穆长洲站直,脸一偏,眼神忽而望了出来,像是知道她已来,一直望到了她这里。
离得远,舜音不太确定,只看见他薄唇动了动,看不清唇形。
西突厥可汗沉着脸,返回了毡房。
行帐周围人影走动,像是已要开拔,等不及要走。
大军顷刻而动,退散开一条细道,穆长洲翻身上马,当先疾驰而来,直上斜坡。
舜音看着他到了眼前,目光轻动,淡着声说:“还以为新战又起,我当逃回凉州了。”
穆长洲牵一下嘴角,打马走近,指指前方:“不会逃回凉州,只会去接手闲田。”
舜音才明白为何让她来此会合,刚扯缰转身,想起方才情景,低声问:“方才西突厥可汗与你说什么了?”
穆长洲盯着她,似笑非笑:“一句夸赞罢了。”
一国可汗遭遇此事怎能痛快,偏又因自身内部而起,发作不得,可汗当时以突厥语道:“早闻你凉州军司之名,今日才亲见,敢谋敢图,是毫无软肋短处,无所畏惧不成?”
穆长洲转头,遥遥看出,直看到那道斜坡上勒马的纤挑身影,风吹帐动,他说出的突厥语低而沉:“是,我没有。”
话回得干脆利落,只目光,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