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头,“有哪些菜不能上吗?”
“这倒不是。”服务员看了看桌上的碗筷,“那我再跟您确认一下,您是两位?”
男人点头,“对。”
“两位的话,不用点这么多的。”服务员说:“多了也是浪费。”
“没关系。”男人合上菜单,“上就行了。”
眼见可以休息了,因为男人点了菜单上的所有菜,厨房再次忙碌起来。
不久,菜开始上桌。
男人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只是坐在一旁看着。
服务员忍不住了,再次问道:“先生,您的朋友什么时候到呢?”
男人说:“朋友?”
“是这样的。”服务员说:“如果还得等一会儿,我们就不急着上菜,有的菜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男人微笑,“做好了就端上来吧。”
“可是……”服务员还想解释,却被男人打断。
“只有我一个人。”
圆桌已经摆满食物,男人却一口都没有尝过,菜端上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因此也不能撤盘,服务员心道这真是个怪人,手上不得不往包厢里加桌,将剩下的菜摆在另加的桌上。
最后一道菜上桌,服务员留下一句“先生您慢用”,就退了出去。
包厢里顿时变得安静,只余下菜肴的香味。
男人站起身来,看着这一屋子的菜,许久,怅然地叹了口气。
很久以前,有人跟他说:“小亦,过年你会回来吧?到时候我请你去‘红妆’吃饭,点满满一桌子菜。”
那个温和得近乎懦弱的人,那个经受着无休无止苦难却始终善良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男人后退几步,靠在墙边,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眼前有些模糊,好似当画面再次清晰时,“笑谈”将不再是“笑谈”,而是当年客人满座的“红妆”。
十四年前。
为了让病重的外祖母得到更好的治疗,骆亦办理了休学,从江束镇来到静历市,外祖母住在医院,他在医院外面租了一张席子一张被子,每天晚上和许多家属一样睡在空坝上。
父母离异,一个早就不知去向,一个在沿海,不肯回来,也不肯寄钱。
家里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骆亦一天打两份工,一份是在工地给人搬材料,工资日结,一份是在夜店当服务员。两份工资加起来,其实也负担不了昂贵的医药费。
外祖母泪眼婆娑,几度想要寻死。
骆亦握着外祖母的手,恳切地请求:“您就让我尽一份孝吧。”
外祖母生病之前,骆亦虽然也打过工,但从来没有做过强度如此大的工作,有一次在工地上实在是撑不住了,被一个比他结实不了多少的男人扶住。
那人名叫白英,全身是汗,看上去很脏。
当然,他自己也满身尘土。
白英替他向头儿请假,送他去社区诊所,忙前忙后,耽误了工作不说,还给他垫了就诊输液的钱。
“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啊?”白英端来家里做好的饭菜,“来,病号要多吃点。”
骆亦本来不好意思接,却被白英塞到手里,“都是工友,别跟我客气。”
“你怎么也在工地打工?”骆亦问。
白英耸耸肩,“我没有学历啊。我小时候是‘黑户’,‘黑户’你懂吗?就是没有身份,上不了学的。”
骆亦以前从未与白英打过交道,现下和白英坐在一起,细看才发现,对方有一张很清秀的脸。
这事之后,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白英得知骆亦为了照顾外祖母而休学,深感可惜,每天带双份饭菜,甚至帮白英干活,有时间还会去医院,陪陪那没有多少日子的老人。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骆亦这个年纪的人,最不愿意的就是亏欠他人。
白英笑道:“那你就教我英语吧。你英语肯定很好。”
骆亦的英语当然好,脑子更好,明白白英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放宽心。
亲人的不舍与药物都留不住一个即将辞世的人,骆亦的外祖母在秋天离世。操办后事的过程中,白英又赶来帮忙,担心骆亦想不开,还打算请骆亦到自己家里住一段时间。
“我没事。”骆亦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悲伤,“我做了我身为外孙该做的事。”
白英有些惊讶,旋即将骆亦搂住,让对方埋在自己肩头,“你这孩子。人啊,不用什么时候都逞强的,你想哭的话就哭吧,哭出来了,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骆亦先是僵着,然后轻轻发抖。
不久,眼泪打湿了白英的肩头。
白英轻声道:“小亦,你要好好的,外婆在天上看着呢。”
处理好所有事,骆亦重返校园,凭借着优异的成绩拿到了九中的助学金。
念高三的大半年间,白英比骆亦还紧张,时常将炖好的鸡汤或者鲫鱼汤端到学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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