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低低地叹口气,将身子往树上更舒服地靠了靠。
他知道,自己或许又要入劫了——尘心劫或者空了劫。他被破了太上忘情,因而开始杂念丛生、爱欲丛生。
但感觉其实没那么坏的。
又过了两刻钟,那队正——李云心已经从他们的交谈中晓得他叫做丁敏——叹一口气:“还得走两三天才能下山。也不知道咱们这些个弟兄能不能……”
说到这里住了口,似是不想将不吉利的话儿说出来。他身边的五个火长也默然,都一时无言。但过了几息的功夫,那队长还是拾起一根柴丢进火堆里,忍不住又道:“我……昨天接了飞鸽传书。”
“说薛军主、刘副指挥使,都已经折在红石峡里了。”丁敏说了这句话再顿一顿,“刘副指挥使从前对我不薄。到如今,唉……死了也不得善终吧。”
火长们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一个叫许谋的汉子才道:“……不大可能吧?薛军主和刘副指挥使是带了两营的人——满编的两营的人呀……”
他们这队伍编制,五火为一队,五十人,设队正。十队为一旅,五百人,设旅帅。二旅为一营,一千人,设指挥使。三营为一军,三千人,设虞候(hou,三声)、或称军主。许谋说他们带了满编两营的人,就意味着足有两千人。
两千的职业军人,兵甲武备齐全,训练有素,可以镇守国内的一州一府,如今大军开拔不过五日……就没了?
且他们都知道,之所以是两千人一个队伍,乃是因为当朝厉大将军的小儿子也要去通天泽。
那位小侯爷从小慕道。这次听京华的驻城道士说玄门胜地云山要落下来,因此执意要去瞧一瞧,也许还能向仙人拜师。厉大将军应允了他,特意调一支精锐的部队护送他前往——这支队伍运红土是假,只为了保他倒是真。
听说他随行还带了几个大画师、几个道士……如今全没了?
丁敏摇摇头,冷笑了一下子:“说是只逃出来一两百的散兵,但也不乐观。咱们……虽然没同它们打过交道,但应该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吧?力大无穷,甚至还会使妖法。”
“听说是那位小侯爷不耐烦像咱们一样走山路。说身边有大画师和道士,并不怕魑魅魍魉,巴不得见识见识好降妖除魔。两千人一条线在红石峡里细细地走,那小侯爷出京华为了威风又带了数百的骑兵。结果在那种地方……”
“都从两边的山崖上跳下来,冲进军阵里,登时就大乱。几百匹马践踏死多少人、自己又自己踩死了多少人……唉。我不忍心想。”
火长们在火光中沉默着。再过一会儿另一个火长才问:“头儿,你……真见过那些玩意了?”
“见过一次。”队正丁敏沉吟了一会儿,道,“年轻的时候,刚从军,在边地。”
“驻守在一个堡子里,老人说堡子附近有个黑风山,山里头有老妖。咱们都不信,只觉得他说的老妖是猛兽之类的东西。后来有一天晚上才亲眼见了——就从墙外面,一下子蹦进来。两人高,穿着不晓得什么衣裳。那时候天黑……它一双眼睛像火把一样亮,就那么盯着我——”
“然后扑过来,一把就把我身边的驮马脑袋扯掉了。那血喷我了满头满脸。”
说到这里并停下了。火长们听他的故事,刚刚入神。这时候便下意识地问:“……然后呢?”
丁敏叹息:“然后嘛,我就吓晕了。后来醒了听说那老妖只把马拖走了——旁人也瞧见了。我也免了罚。但是,唉,一把拧掉马头,是寻常人力能对抗的么?”
许谋怔怔地看他:“头儿你没……没交过手?”
丁敏竖起眉毛来:“我和那玩意交了手,还能有命吗?那是老妖怪!当时听着说是……应该是冬天饿极了,才出来找吃的。但军营里阳气重,且怕害了军人附近城里的道士和剑士去斩了它,因此才只拖走了马。但是到如今……”
丁敏重重叹气:“到如今,可不一样了呀。”
李云心便睁开眼睛,往他们那里瞥了一眼。这个队正丁敏所说的、遇到过的老妖怪,大概也只是个刚刚化形的小妖吧。在他的眼里连杂鱼都算不上。但对于寻常人来说的话,的确是相当难缠的对手——体格像巨大的猛兽一样健壮,还有智慧,甚至可能会妖法。
五个火长听到这里,似乎又不晓得说什么好。他们五个自然听说过什么妖怪的传闻——谁没听说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