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喝掉半壶、放下了。嘴巴再咂一咂,眉头皱起来:“这是……”
“李云心说你最喜欢喝木南春。这不就是么?招待他,用的也是这个。”辛细柳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声音仍是又轻又柔。刘公赞便不再说话——似是肚中的酒虫与馋虫被一并唤起了,又伸手往那叠花生米处挑了挑。
于是一粒一粒,排着队跳起来、跳进他口中。
瞧他嚼得满口生香,辛细柳便起了身。手掌再一翻……从袖中取出一卷画来。
竟是已经装裱过了的。
“李云心托我带一件东西给你。”她轻声道,“说你看了,自然明白。”
听见这句话,刘公赞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那画卷。于是辛细柳慢慢将它展开了——从右往左,先露出半截剑锋、和一片断鳞来,然后停住。
一见这两样东西,刘公赞的身子先是往后微微一倾!
——画意中煞气纵横。他如今看见了,反应倒是与辛细柳当初如出一辙。都只觉得喉咙一紧、心头狂跳,仿佛身体都被寒意浸透了!
“……是他的手笔。”刘公赞嘴唇微颤,努力吐出这句话来。而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惶恐忐忑,又道,“还有呢……还有呢!”
辛细柳将他的反应尽收眼中,才又舒展画卷——先是大片大片的留白。然后,瞧见第一句诗。
刘公赞的嘴唇再颤了颤,慢慢从胸腔当中吐出一口气来。这气炽热,还有些发抖——看了这第一句“酌酒与君君自宽”,他心中先前那些惶恐忐忑全不见了,倒有更加炽烈的情感涌上来。
辛细柳便笑了笑,展出第二句来——“人情翻覆似波澜。”
刘公赞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毫不在意在场的辛细柳,亦不觉得难为情。口中喃喃自语:“唉,心哥儿,唉,心哥儿……”
容他这般低声叹了好一会儿、将眼泪擦拭了、脸上终有了些血色……辛细柳便展出第三句、第四来——“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两句瞧了三息之后,刘公赞脸上微微泛起的血色在一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就仿佛……全身的血都凉了。他的身子再猛地往后一倾。随后,又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擂了他一拳,再往前一倒——
噗的一声!
便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辛细柳冷眼看他,慢慢将画卷再收起来、归入袖中。
便见刘公赞又吐了一口血,才猛地抬头似要找那画儿。可是已经找不见了。于是就只瞪着辛细柳:“他——还说了什么?又说什么了?!”
辛细柳怜悯地看着他、目光微垂:“刘公赞。我们晓得你当初是为了给李云心留后路,才冒死被带上云山。此前,第二次冒死给李云心通风报信,说了金光子的事。但你要知道……”
她想了想,叹一口气:“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即便知道你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但也已经容不得你了。”
“你这一次为他杀死那二妖,已是令他不晓得如何评价的举动。在他的眼里,你做事已经太疯狂——超出了他的掌控。因而你问我他还说了什么……”
她笑了笑:“他还说——有的时候放手,就是最后的温柔。你该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他感激你上一次为他做的一切。然而在他那里、不杀你,从此天涯陌路,就已经是答谢你了。”
“有的时候放手——放手……”刘公赞将这话在口中含糊不清地念了几遍。忽然老泪纵横,扑扑簌簌地落下来,“也是他的话,也是他的说法儿……”
辛细柳容他悲伤了一刻钟。
其实也就只有一刻钟罢了——这刘公赞很快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木木地坐了一会儿,忽然一呸——将口中的血沫呸在地上了。
然后再深吸一口气,看辛细柳:“你来这里,就是说这事的么?”
他先前悲伤难过,并不避讳她——不像这世间寻常的男子一样觉得在女子面前哭泣乃是奇耻大辱。而今收敛了情绪,恢复得也快。这倒叫辛细柳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老道……也非常人啊。看他先前的举动,悲伤难以自持。而今却又顷刻之间强压到心底去了。这种功夫,许多绝情弃欲的同境界修行人也做不到。
“是问你以后还有何打算的。”辛细柳认真地说。
刘公赞怆然一笑:“打算?我这副残躯,又能有何打算。”
辛细柳便摇了摇头:“刘公赞,我们知道你的事。你年轻时候是个盗匪,后来娶妻生子。而后你的妻儿都被往日好友杀害——你却没有报仇。而是隐忍着活下来。你既然有那样的过往,我如今就只问你两件事。”
“一。倘若你从前妻儿被杀时也是如今这样的念头,你可还能遇到李云心、走上这与天地同存的登仙大道么?”
“二。你今日又重新走到往日一般的境地。可你已修至虚境,资质也上佳,往后还有许多年可活。就不相信自己还另有机缘,得到别的机会么?”
她说了这两句话,稍顿一顿。叫刘公赞想一会儿。然后才又道:“眼下,你还可以来投我们。李云心在我们这里做客,也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