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剑修便又愣,半张着嘴发呆。
如此过了一息的功夫,李云心挑了挑眉:“既然这么蠢,不如死了罢。”
但他这句话音刚落,那剑士反手便将自己头上的发簪抽下来。将眼一闭将牙一咬——
左一下、右一下、顷刻间两道血光飚出来……竟是生生将自己的双耳戳聋了!
李云心冷冷一笑:“倒还不算蠢。”
而后转脸看刘公赞,神色缓和下来,正色道:“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也在刘公赞的对面盘膝坐下,看着他:“我在两军阵前,的确是死了。死掉的,也的确是我的本尊。至于我如何又未死,我说给你听。”
刘公赞的嘴唇动了动。但李云心抬起一根手指搁在唇上,认真地看着他:“你听。”
老道便愣了愣。然后……不说话、只认真听了。
“我在渭城的时候,以渭城为阵、集合愿力、阳气,只是为了再画出一个我来。你知道,人死后肉身消灭、神魂受损,因而留下的是残魂。虽看着像是从前的自己,然而心智并不完整。就如同那些鬼修一般,是会有执念的。执念,是一个可怕的破绽。一旦被人掌控了,就等同于被人拿捏在手中。所以许许多多的修士宁愿形神俱灭,也不愿做鬼修。”
“我不想落到这种境地。所以,以渭城的那个大阵,确保自己神智不灭。”李云心认认真真、详详细细地对刘公赞说,“而后,我再以这与我别无二致的神魂,附到螭吻留下的逆鳞上,夺他的舍,取而代之成了龙九。在渭城那一遭,我是这样活的。”
“但后来这个法子,被共济会的人看穿了。其实我也并没有想要隐瞒太久。这法子不难,只是从前没人做过,因而不可能有人想得到。如今我做了——不论我藏得多好,早晚也要被人翻出来。既然早晚都要翻出来,不如在此之前我将它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于是我故意在野原林中又留下一个可以画出我神魂的大阵。但这阵,我从未想过要用。它大却并不足够大,终究还是被共济会的人发现了。他们发现了这个,便以为找到了我的底牌——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而后,所有人都认为我没了退路——本尊被种下禁制、复生的大阵也暴露。其后我伪装许久,就是为了打消任何人的任何疑心,叫他们相信我……的的确确穷途末路了。”
“可是在你我当日在洞庭紫薇宫、被玄门数派联手以天雷轰击的时候……你应该还记得。我借着龙宫遁走了,龙宫自然是留在原地。小小一枚铜钉那明真子未注意,于是就藏在土里。而后我引动湖中的蛟龙将他们引开,我则杀了个回马枪——他们以为我们两个在争执、我叫你走、你不走。但实际上,是你将那泥土中的行宫抛给了我,而我将一枚鳞甲掷给了你【注1】。”
“于是我重得了龙宫,事情就好办了。”李云心轻出一口气,“在两军阵前,我将铜钉打入地下。然后将我神魂化真身留在龙宫里。一道在里面的,还有我留下的另一枚鳞。借着……我本尊身死。我死的一刹那,世上便又多了个螭吻的空。而本尊死,化身作为本尊的投影还会存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因而我那化身立即附身到那枚鳞上——又一个我的本尊便诞生了。”
“既是我的神魂化身,自然也就有的神智意识,不会如同那些残魂一样。这就是我为何既在阵前形神俱灭、却又活了下来。”
“而后,我又来到这云山外。先将化身祭在云山之内、本尊再往云山上来——山外大阵又将我这新的本尊与神魂灭杀……而我的化身,再次到了你这里、得到你这里的这枚鳞,重构了第三个本尊出来。”
李云心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刘公赞:“你眼前这个我,已经是第三个我了。这两天里,我刚好实实在在地死了两次。”
说到这儿,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但是就像我此前在渭城的时候对你说过的——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对不对?”
他这般笑,刘公赞却未笑。他瞪着眼睛听李云心将他最最私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嘴唇又颤了颤,从喉咙里挤出嘶哑艰涩的声音来:“心哥儿……你何必……将这些都说出来。”
李云心垂了眼。沉默一会儿,才又看他,平静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说一些……我心里的东西。”
想了想、笑了笑:“总之不喜欢什么真情流露相互倾诉的套路嘛。”
刘公赞……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像是个略有些羞涩的孩子。
李云心这么笑了笑,又摇摇头,将神色收敛了。再一次郑重地看着刘公赞:“所以我对你说这些事。你我之间,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秘密了。”
便在这昏暗的石牢中,两人对坐。云山内,一派慌乱的气象。云山外,一片杀戮的血腥。
可就在这小且安静的石室里……引发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渭水龙王李云心,却与刘公赞沉默地对坐、对视着。
老道紧闭了嘴,胸膛微微起伏。再过三息的时间喉头动了动、似是将什么咽下去了。
“我懂。”他说,“心哥儿,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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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详见第三百三十五章,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