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这两位的脸是糖泥做的,如今收了热、融化了。脸皮耷拉下来,眼皮也耷拉下来,模样极恐怖。见他们两个这样子,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二位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脸上的异样,还颇奇怪地“咦”了一声——因为眼皮耷拉下来,将视线遮得有些模糊了。便觉得是海水入眼出了问题,又用力擦了擦。
这一下子……啪嗒啪嗒的两声,两张血糊糊的面皮掉在甲板上。
这两人的脸……就这么被自己擦掉了。
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脸骨来,以及两只血淋淋的眼球!
众人终于惊叫出声。便随着这么一声叫,四只眼球没了支撑,也在脸上耷拉下来——那两个书生似还不觉得痛,也但觉察事情不对劲儿,伸手往脸上去摸。这时候他们已经目不能视了。一摸便摸到自己的脸骨、自己的眼球。稍稍一愣之后,登时发出高亢的惨叫,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鲜血涌出来,很快糊满整张脸,又在甲板上聚成一滩。其中一个惊吓得失了理智,转身用手扒住了船舷,一下子翻过去、掉进海里。寻常身上有伤口时浸了盐水都疼得厉害,何况这么一张脸浸到海里去呢?!
立时发出叫人头皮发麻的惨叫来……但也只是叫了一声就戛然而止。
那海水,只溅了几滴在脸上就将面孔融了,何况他整个儿浸到里面去了!
余下的这一个便在地上打滚——无人不避走,生怕被他的血给溅到了。
这么一闹的功夫,便有几个官兵从舱室里跑出来。一见此人亦是吃惊,喝问“怎么回事”。
随后……那在舱室里待了数日不出的谢生也走出来了。
这是李云心与他在山村中分别之后头一次见到他——此前他在舱中也能捕捉到此人的气机,然而到底没有瞧见面目。如今一看,发觉也是变了个模样。
虽说还是微黑,但略有些白净了。个子似乎也长了点,肩膀也宽了。
他从前在山里待了十几年,皮肤又黑又糙。说是相貌平平可以,说是难看也不算过分。但到如今该算是彻底摆脱“难看”这样的评价了。
因为境界提升了。
这时候看他的气机,该已是虚境了。一晋入虚境,人便会脱胎换骨。从前刘公赞是个实打实的老道模样,两鬓苍苍。可晋入虚境之后须发重新变黑,那是因为寿元变长、青春重复了。
这谢生自然是青春年少,于是身体变得结实。一个人身材好,就难看不到哪里去——再配上如今这身剪裁得体的衣裳,也算是一表人才。
这家伙……倒的确有点“主角”的样子。
一旦逃出了那拘囿他十几年的大山,立时搞了一大堆事情出来——初入世时一无所有。如今却成了东海国惊涛路总督的座上宾,另外拐了一百亲兵和两艘巨舰。
顺便还依着李云心送他的那粗浅功法、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修到如此境界。这种天分修为真是可怕。
但这天地之间的灵气已乱。谢生自然不可能像从前的修行人一般来修。必然是有灵药辅佐的。李云心猜他之所以跑去总督府装神弄鬼,就是因为总督府里有灵物。这倒不奇怪——世俗间的大员、贵胄,哪个府上不藏些宝贝呢。从前道统与剑宗在各大城市都有驻所,彼此结交也不奇怪。
而今看着……或许这谢生也是因为灵物用光了,还想要再精进,于是也想要顺便看看龙岛上有没有可供修行的。
他如今走出来,看着气度沉稳。那几个官府的兵见了他,也赶忙行礼、压低声音。
李云心瞧得出那几个兵是发自内心敬重这位“谢道长”——这小子拉拢人心倒也有一套……
——便问是怎么回事。
见这位年轻道长态度和蔼,就有人给他说了。
谢生一听就懂了,却不先去船边看,而是把目光投向那满地打滚的书生,满脸不忍:“怎么没人去救他的?就让他这样子?”
那些海员便解释说,这种人血液里也有毒——海线的毒性可怕。一旦出现在海中,附近十几里的海域都会有这种剧毒。只要沾染一点点,立时血肉消融。旁人碰了中毒的人的血,也都是一样的下场。
非得的是那海线消失之后,再过三四个时辰,这种奇毒也才会消失——这玩意儿不常见,但也不罕见。一个人每年跑十来趟船,总有一趟能见到。不惊扰它就没事,只要离得远便可。谁叫这两个书生找死……别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谢生听了这话,皱眉想了想。便低叹一声:“即便如此,叫他受这罪也不是办法。”
将手往旁边一伸:“刀来。”
亲兵上船之后就卸了盔甲,只穿布甲。长腰刀也没带,只带了短刀。忙将腰间短刀抽出,奉给谢生。
谢生持刀,看着那满地打滚的书生、再不忍地叹息两声才道:“帮他解脱了吧!”
话音一落手一扬,一柄短刀嗡的一声射出,正没入那书生的额头,将他的脑袋钉在地上。
这人的身子便又抽搐、弹动了几下——不动了。
众人因他这果决的出手而吃惊、安静下来。谢生便背着手越众而出,再叹道:“也是命苦。”
大袖一挥——平地里卷起一阵旋风,将这尸体、连着甲板上的鲜血,统统卷到海里去了,没有在船上留下半点儿痕迹。众人见了这情景,自然感到神异。早听说船上有一位出海寻找仙山龙岛的道长……如今见他展露了这一手,才知道果然是神仙。
因而没人再围着李云心,都找这位神仙说话去了——相较于“李小神仙”,这一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哩!
李云心便趁着这群人簇拥谢神仙往船边走、再小心翼翼往海里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往后走了几步。
挨着了船舷,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伸进嘴里一边慢慢地吮了一会儿,一边冷眼观瞧谢生和那群人。
人看不到微小且快的东西,他却看得到——刚才那书生满地打滚,虽说人都离得远远的,可还是有一滴血溅得更远,落在这船舷上。
他尝了尝这玩意,才再转头往海里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海线已经消失了——似是重新潜入深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