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前世的时候,年味儿已经很淡了——或许是只有他过年的年味儿很淡——老头子会弄些饺子、酒,做年夜饭。大多数时候到了第二天就又开始吃糠咽菜。心情好的时候会弄一挂鞭——但在他的记忆里仅有一次。
去到街上刚准备点火儿,就被执法的人收走,还罚了一笔款子。老头子为此大怒,把他给打了一顿。不过晚上喝多了酒,又抱着他哭,嘴里叨咕些什么,是听不清的。那时候李云心曾经试着去理解他的那种情感,可哪里能体会得到呢。
来到这世界上……似乎也没有好好过过年。
李淳风与上官月都是修行人,不讲究那些东西。修行人过的节日与凡人不同,大多是这个帝君、那个帝君的寿诞。如果他们还在道统、剑宗,要过的节就更多了。从理论上来说,每一天都可以当节过。
玄门历史上几百位圣人,每一位出生的那一天都是“圣诞”,每一位飞升的那一天都是“仙辰”。再加上师门诸多师长的寿诞、仙辰……倘若像凡人那么庆祝的话,或许每天要吃几十顿饺子。
因而修行人不过节,也是每天都在过节——初入门的时候每天都有一项功课叫做“打斋”。就是早起净面之后盘坐默诵诸多先祖先师的名号清净心神,这实际上就是“过节”了。
不过如今他倒是想体验体验过年的滋味儿。如果三十多天之后,事情一切顺利的话。
但愿真到了那一天,他不会正在和什么人死战,也不会奄奄一息。那可就真是大煞风景了。
李云心便低低地叹了口气:“唉。”
洋上虽说比陆上暖和,但眼下呵气味也成雾。凡人呵气成雾是因为有体温。妖魔、修士到了极高深的境界,与凡人的共同点大概就只剩下“人形”和“经络关窍”了。用不着喘气,也用不着什么体温。
但之所还要呼吸,是因为灵气在经络当中流淌的缘故。人体是个精密的系统。修行人淬炼身体,好比将这系统改良。但再改也总会留下些“冗余”的功能。因而灵力运行,便自然会有“呼吸”之相。可这与凡人赖以存活的呼吸是有本质不同的。
至于“体温”一说——不知道别人怎么办。但李云心喜欢身体微暖的感觉。倘若摒弃了体温叫身子像寻常物件儿一样冰凉,其实是有诸多不便的。譬如触碰了身边的什么,感觉不到是凉是暖,触觉也会受到影响,可能还得分神去看一眼。
其实这么看,凡人身体的种种功用其实已经几乎尽善尽美——修士们“逆天改命”,除了得到长生、得到神通之外,实在不好说失去了多少。
他一边想一般看自己呵出去的气慢慢消弭。那气雾在月光中渐渐变淡,随着气流舞动。仿佛空气变成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叫那雾气直直地往上飘……
墙。
李云心慢慢挺直了身子。
“我等贵客已经好久了。”他开口低声道,“来了多久?”
于是,一个半透明的身形在他面前慢慢凝聚——他刚才呵出去的一口雾气飘散之后正撞在这堵“墙”上。
来“人”距他不过两步远。对于凡人而言这样的距离是适当的。可对于修行人、妖魔而言,在这样的距离之上现身几乎就等于抵在别人的脸前。还是在李云心此前思维涣散、一时未察的情况下。
他因此感到不快,但没有表现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半透明。身子闪烁不定,显然并非实体。也不是用“神魂化真身”的手段,而是另一种李云心从未见过的神通。
是个老者,须发皆白。眉毛长长地垂下来,汇到白胡子里。脑门圆且大,面上骨肉饱满。看起来……很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寿星。穿一身麻衣长袍,先向李云心眨了眨眼,又往后退一步,拱手作揖:“啊呀……刚到。生疏了,生疏了,唐突了龙王。”
李云心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了几眼,沉声道:“阁下是万年老祖。”
“正是。正是。”慈眉善目的老人笑答。往左右看了看,一招手。于是墙边的一张小凳被他摄过来,他坐下去了。身子扭了扭,叫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舒服地长出口气。
李云心微微皱起眉。这个……万年老祖,让他感到古怪。说不出哪里古怪,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都叫他觉得怪。
然而这种“怪”却不是觉得危险。很多时候他的直觉先他一步发现事情的险恶之处,也会给他暗示。但如今没有出现这种提示。只是觉得……
万年老祖不该是这样子的。
“生疏了”是什么意思?
看他如今的言谈举止,似乎想要表现得谦和友好。但如果想这么干,一开始就不该在自己不留神的时候直接现身在室内、两步远处。那可不是什么友好的行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挑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