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这世界的每一处来。从江海里来,从山谷里来。从现世的繁华里来,从往昔的灰烬中来。李云心体察到这些情感,试图将其分辨得更加清晰。可那些感觉实在太过细碎遥远,他只知是愤怒,却没法子从中剥离出可以理解的理智情绪——仿佛那并不是人,而是另外一种什么拥有类人思维的存在。
他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白阎君所说的,在四万年前被镇压的“古魔”。
依着他的说法,该是将那古魔肢解了,镇于天地各处。但显然那东西拥有极度强大的生命力,如此还不死,甚至只要挣脱了束缚、吸收了力量就会死灰复燃。他通过这柄枪所体验到的宏大情感来自天地各处,又饱含了深沉的愤怒……是不是那古魔的情感?
怎么会与那东西联系在一起?
只是,其中还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李云心此前没有留心,到如今再细细体察,才慢慢将其拎出来。在他所体验到的种种细微情感当中,除了愤怒,还有一点期待——只有那么一点点。仿佛万绿从中的一点红,又仿佛无穷噪音当中隐藏的一个音节。
这一点引起他的注意,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头绪。
他只得又掂了掂这柄枪,取出通明玉简来。他将自云山所得的不少功法都存了进去,图的是查阅方便。如今是要找一找枪法。
世间的低级武者打架重视招式、手法。等修出了高深的内力,招式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一旦更走运做了修士,那么用拳脚的机会更是少见,倒有点儿像他从前那个世界。在这里大家都是远远地打来打去,比拼法术、法器。然而再到更高的境界,倒仿佛是返璞归真了。
譬如李云心此类超级大妖,肉身强横得不可思议。什么法宝、法术都只能将其重创,而难以灭杀。到这种时候反而又到了要近身肉搏的地步。眼下他手中有了这狼脊怒狮枪一般的宝贝,再学些枪法,可谓无往而不利了。
他是聪明人,找到了枪法,只扫了几眼就印到神识当中。余下的便是要在实战里慢慢体会,融会贯通,再形成自己的风格。其实这枪法也只是起到个引导的作用罢了。寻常人做不出的动作,他可以信手拈来,岂是什么章法能拘囿的。
他叫自己不再去思考有关这柄枪的秘密,而是收束了精神,去做好眼前的事。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事得一步一步地来。下一步,他得解决琴君、真龙。万年老祖已差遣人放琴君去龙岛,他得静听消息。
这么一听,倒是又“听”了数日。
这么些日子,离帝几乎已经荡平半个大洋。他是陆上来客,实力强劲,又有李云心撑腰、万年老祖默许,一时间风头无两。洋上发生的事情真龙不会不知晓,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她此前化了一滴精血嵌在李云心的额头、好探听他的一举一动。可到底低估了这位九龙子——不到月余的功夫,李云心就大大方方将那玩意儿摘了,几乎是在明面上决裂。真龙没有算到李云心此前做的事情,吃了个哑巴亏。也许原还想着以后再计较,可到了眼下兵败如山倒,在李云心环环相扣的计划中被迫得手忙脚乱,眼下该是去操心龙岛上即将发生的事情了。
到了此时,她也终于应该明确地意识到,李云心看出了她的虚实。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万年老祖的分身出现在李云心面前。
“你那位琴君已经去了龙岛。”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打量李云心手边的那柄枪,“你可以做事了。”
老祖的目光在枪身上略停留一会儿,该是瞧出了这东西并非凡品。但没有过多留意,似乎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李云心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看起来连活了四万年余年的老家伙都看不出这东西的虚实——真龙应该也未必看得出。
琴君去龙岛并非一帆风顺。其间必然经历种种波折。她不是个蠢蛋,或许也想过此行是被人设计,乃是个故意放她走的阳谋。然而世俗中人常说有实力才有底气——她从前坐镇一方麾下猛将如云,自然可以从容地谋定后动,保持理智思维。可如今已经失去了许多臂膀,又有仇恨扰乱思绪,便知是阳谋也得走下去不可。
世人总对自己有着多过旁人的自信,最终只看谁的这种自信料比较足罢了。
李云心应了他,收拾家什。眼下他傍身的宝贝有两件。一是新得的狼脊怒狮枪,另一件是他自己辛苦设计而来的九海图。真龙既是画圣“画”出来的,气机与天地同在,他手里有了这海图也就相当于捏住了真龙的命脉。因而在尽诛九海军之后,他才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只是那真龙此前操控天地气机的本领也很了得,或许还有旁的手段。李云心晓得世间没有把握十足的事情,因而但凡有两三分的胜机便会去做。而今有这两样东西,他觉得胜机已有了六分。余下的,搏命便可。这种事,他向来轻车熟路。
只是回首往事,想起自己从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走到如今举足轻重地步,而那真龙则从起初的高高神坛上跌落下来……也是有了十二分的感慨。
如今再看此前走过的路,实在是险恶非常。如果叫他重走一次,实在不晓得到底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了。
万年老祖的身形淡去。李云心轻出一口气,乘风离了这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