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紧我说了算。”那人低哼一声,“一字一句地说。”
中官只得再叹气:“他说……唉,他原本不想和陛下再有瓜葛,要绝情。可后来见了自己的生父、消弭了误会,可能因此生情,才又找我家陛下说从前的事。我隐约听到他说些缘果、命运之类的话。我想只是叙旧罢了。你们该清楚陛下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那人想了想:“再没别的了?只是这些?”
“没了。”中官答,“该只是念起旧人了。”
“哼。”那人闷哼一声,脚尖一掂就要走。
老中官忙道:“……等等。”
“怎么了?”
“我家陛下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的帝王。这样的人不常见。”老中官皱着眉,“你们……他是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的。你们……若是要害他……”
“哈。”那人冷冷一笑,“凡人的事,我们没有兴趣。”
说了这话,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这中官摇头,连连叹息。又将背在身后攥紧袖子的手松开,才继续迈步前行。
可刚到院中,便知道出事了。
值夜的金吾卫都冲到了门前,刀枪出鞘。
书房里有争吵的声音。
他远远就可以瞧见窗户上,因室内烛火映出了两个人影。一眼就瞧得出那个走来走去的是自家陛下。另一个只站在窗边,不说话。
——和那位神人争执起来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他忙冲过去,两个人搀住他。
“怎么回事!?”中官压低了声音怒喝,“你们在做什么?去护驾!!”
“陛下他……”金吾卫刚说了这几个字,便听见应决然在房中厉喝——
“都离远点!高育良,把人给我撤下去!做什么!?看朕的笑话!?”
老中官一愣,想了想,到底低喝:“退下、退下!没听见陛下说话么!?”
金吾卫们面面相觑。一位头领正要言语,却听见应决然在屋中怒吼:“滚!!”
这才忙下了令,一群人忙不迭地退了。
老中官倒是仍留在院中。随即听到李云心冷冷一笑,说:“我看你是做皇帝做得久了,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陡然提高声音:“跟我讲条件,你也配!?你想要修行想要长生!?我叫你做鬼修好不好!?去学离帝庆帝余帝——去死啊!?连死都不敢还求什么长生!?”
应决然立时大叫:“朕今日的天下是——”
可屋中那个身影忽然消失。天空中陡然起了一阵旋风,咆哮着往南去了。
中官便意识到,这是那位神人离开了。
他忙推门冲进屋子,正瞧见他家陛下抽出墙上的黑刀,要抹自己的脖子!一阵寒意从尾巴骨蹿上天灵盖,他立即扑上双手抓住刀背、身子一沉便跪下来:“——陛下!!”
瞧见他这位陛下双目圆瞪,眼中满是血丝,大喝:“滚!”
中官咬牙道:“陛下忘记本是想要做什么了吗?!陛下从前的黑寨堡救济了那么多贫苦百姓,是只为长生吗!?我知道这是陛下心结……可老臣有一句话一直没有问——陛下是不是被迷了眼?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应决然便愣住。身子像是一截木头一样呆立当场,手将刀柄握得咯咯作响。
中官这才敢慢慢地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将刀抱在怀里,仍跪着劝:“修行,陛下,修行——山中一日世间千年!那修行人打个盹儿、睡一觉人世间便是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活上几百几千年,又和咱们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妄活着罢了!”
“咱们凡人每日都鲜活的,见了多少好光景儿!要说神通——陛下现在已有神通了啊!口中一道旨意,千军万马便为陛下赴死!修行人也做不到!陛下,您现在便是人间的在世之神了啊!!”
他足足劝了一刻钟。
这应决然的神色才萎顿下来,颓然退后几步,扶着案子坐回到椅上。
再沉默良久,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可……”他张张嘴、双唇发颤,“可我已得罪了他,我……”
“还可补救的,陛下!”中官忙道,“仙人也总还有个人字儿……是人就有喜欢和厌恶的,陛下要是投其所好……”
应决然摇头:“晚了,晚了……今夜他来见我本是件好事。同我说他那父亲,可惜我鬼迷心窍……”
中官眼睛一亮:“那就找他的父亲做文章!他那父亲也是修行人……他如今是咱们容国的神龙教主,那就将他父亲也朝拜起来呀陛下!做个太上教主!叫人建庙宇塑金身——他瞧见你做了这些必然感到你的心意,总不会一直气下去……你们本就有些情分在的!”
应决然摇头、摆手:“唉,算了,算了……你去办吧,你去办吧!我今夜不想想这些事了。”
中官叹着气,又将他扶了扶。才道:“陛下安心,早些歇息。我今夜、即刻就去办这事……可是陛下,那位教主的父亲是个什么模样?还是只为他塑个威严的金身便可?”
应决然扶着额头、无力地摆手:“他父亲自然像他了。你见过他,照着他塑得老一点就好了。去吧……去吧,叫朕静静。”
中官连声应了。又担忧地看他几眼,才推门匆匆走出去。
李云心在极高的空中冷眼瞧见这些。又瞧见那先前在巷中拦住老中官的人悄悄出了城、祭了几道符,才低叹口气,真的直往南而去了。
到第四天中午的时候,李淳风终于又进入鸿泰楼后厨的暗室之内。
他唤了人,便静待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一个穿白衣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
李淳风立时皱了眉:“我四天没见他了。你可以化身万千,能不能找到他?”
那人便托了舌头,翻一个白眼:“找到他?你当他还是从前时候么?他如今是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