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我双眼无神地看向办公室的窗外,对面立着一个运动鞋的广告看版,上头写着,「跨出稳健的一步,是改变生活的开始。」
我也好想改变当下令人感到乏味又麻木的生活,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踏出那稳健的一步,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买一双运动鞋。
我回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和厂商的报价单,让我觉得自己像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如同身陷囹圄已经五百年之久。看着邻近的同事充满干劲地敲击着键盘,我已经忘记自己从何时开始遗失了对工作的热情,不过仔细想想那种东西好像不曾存在过。
星期一总是特别让人忧鬱的一天,尤其又想起昨天的约会,更令人感到格外的沮丧。
昨天和苏庭羽约好时间,一起和简嘉豪跟他的学长到东区的一间餐厅吃饭,整个吃饭过程都处在一个很僵的氛围里。苏庭羽和简嘉豪虽然一直想炒热气氛,但似乎没太大的作用。
对方先是迟到了二十分鐘,到场后才若无其事地说,这间餐厅真的不太好找。接着用很直白的方式和我聊起我的工作和兴趣,还给了我许多很主观的意见,时不时还会自以为幽默地说出一些调侃的话语。我通常都不是很喜欢这种自我意识很强的男生,总觉得他们都是控制狂,所有的一切事物都须遵循他们的原则才是正道。
我是可以原谅他的手錶比别人慢了二十分鐘,也可以无视他许多自以为是的论点,甚至可以忍受他那些难笑到尷尬的笑话,但我还是很想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着他的身躯,大声地说——你一点也不像温翰生。
「诗妤,等一下把上个月财务报表的a和c类的数字整理出来给我。」经理突然笑咪咪地靠到身旁来对我说。
我一直都不是挺喜欢经理的那种笑容,笑起来很不自然,看似笑里藏刀,像是反派角色要干坏事前会有的专属笑容。他身上还会散发出一种浓烈的古龙水味道,让我每次靠近他时都会忍不住屏住气息。
经理虽然四十多岁,但他对穿着打扮似乎还是很讲究,从他的西装、手錶、皮鞋到公事包几乎都是名牌。业务部的同事曾跟我说,别看他很老气、身材拥肿、头发还有些稀疏,自从他离婚以后和女性的緋闻可是没有间断过。
我看着经理的背影,只见他边踏着轻快脚步边抖动着肥胖的身躯,嘴里还哼着难听的小调,实在很难将他和很有异性缘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我埋着头整理起桌上堆积如山的报价单和财务报表,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把经理要的资料给整理完。
我敲了门走进经理的办公室,他抬起头对我扬起嘴角,并邀我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把手上的资料递给他,他随意翻动了几页。
「做得很不错。」经理点了点头,那张令人不安的笑容还是没有改变,「诗妤,你进来公司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我避开经理的视线看向他身后的一座木雕。
「那对于公司的制度、待遇还满意吗?可以直接说没有关係。」经理用着颇有压力的眼神直盯着我。
我有点结巴地说:「呃……还不错啊,算是很人性化的制度,待遇也不输同业公司。」
应该是很奴性化的制度,待遇的话更是糟透了,这三年来增加的,往往都是工时而不是薪水。
经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们公司缺的就是像你这么有能力和责任感的年轻人。」接着他又说了许多他年轻时是如何为公司打拼的不可考歷史。
这阵子经理私下找我瞎聊的频率增加了,而这种时候我的脸上也只能挤出很尷尬的笑容,一边想着午餐和晚餐可以吃些什么,还有哪些化妆品在这个档期有特价。
「我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你不觉得吗?」经理嘴巴微开直盯着我,像是在等着我开口。
惨了,我完全没听清楚他上一句到底说了什么,只好敷衍地说:「是很不错。」
「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呃……不好意思,你说的没问题是指?」
「就是当我的特别助理囉,以后我开会或出差,你可能都要和我一起去。」经理扬起了眉,勾起嘴角,「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跟公司争取额外津贴的。」
我微微頜首,「谢谢经理的赏识,不过你的助理原本不是小婷吗?」
课长抠了抠手指,站起身来走到我身旁,「我觉得,你比她更适合胜任这个职位。况且对未来的升职来说,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喔。」经理把手搭在我的椅背上,开始说起这个职位可以给我带来怎样的好处。
虽然内容听起来不错,但总有一种令人焦虑的感觉,「经理,我比较担心的是我能力不足,无法胜任的问题。」
经理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放轻松,我会慢慢教你的。以你的资质,很快就能进入状况。」
不知为什么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慢慢向我靠近,我伸出手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资料,准备找机会向经理告退。
经理仍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题,似乎还没打算就这么结束对话。倏忽,经理冷不防地轻握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的手錶,「你这个手錶看起来还满精緻的,是在哪买的?」
「啊!」我失声叫了一声,迅速把手抽了回来,此刻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国中导师狰狞的表情,至从遇到那件事后,只要有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就会有如惊弓之鸟,出现很大的惊吓反应。
「我没恶意,只是单纯觉得你的手錶好看而已,你的反应不需要这么大。」经理摊开了双手。
我没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继续看着他身后的木雕,「噢,不是,我只是突然被吓到而已。」
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出现了五秒的空白。
「经理,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把剩下的报表给完成。」
经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经理几乎没再找我说过话,也没再提起过当他特别助理的事。
我还是一日復一日地望着那个广告看板,边想着自己该如何踏出那稳健的一步,直到后来看板换成了婚友社的广告,上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照片,广告标语写着——想拥抱幸福白头偕老吗?如果只是继续等待,那只会让人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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