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的血污蔓延开来,在眼前绽放出一朵朵妖艳到窒息的花。
想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水时,双手已经被人斩断。
想抬头看清那些平日里在台下虔诚祈祷的信徒时,头颅也被砍下。
杀死祂的,是那个最开始祷告的青年。
祂只是……想拯救这些受苦受难的孩子而已啊。
祂直到死去的前一刻都还在想。
失去装载意识的头颅,废弃施展法力的双手。
那些或渴望或期盼的人们蜂拥而上,像野兽一样啃咬着祂的血肉。
没有可以反抗的力气,钻髓入骨的痛伴随着死亡一同到来。
五脏六腑都在体内翻江倒海,表面的皮肉已经被无数牙齿撕扯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在人们的争夺和吞咽中,弑神的饕餮血宴悄无声息地落幕,只有被尸血染红的土地知道发生过怎样骇人听闻的故事。
太阳还未升起,躺在床上的少年从噩梦中惊醒,空洞的金瞳重新转为正常的黑色。
又是这场梦。
毒曼早已习惯地摸了摸额头,触到了一片湿冷的汗水。
这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切实发生在身上的痛苦。
吃下神明的血肉是绝不可碰触的禁忌,就算神明再善良,祂的血肉对凡人来说,也是无可救药的剧毒。
大多数人当场暴毙,少数人苟活下来也将背负世代厄运的诅咒。
只有那位青年逃避了一切惩罚,获得了神明的力量。
故事是这么说的。
可这也只是初代祭司自己的说辞。
在获得神力的时候,一同赋予青年的还有神明死前的怨恨与不甘。
成为祭司的那个人永远也无法离开久村。
在太阳升起之前,世代相传的祭司也会在每夜的梦中重复着喜神临死前被人分食,砍头断手的痛楚。
任人鱼肉的神明啊,濒死的祂将诅咒融入自己的骨血,即使有人侥幸吞食入腹,也将堕入无尽炼狱中。
他不是高媒的信徒,对这个被先祖弑杀的神明没有任何同情可怜的情绪。
就算日复一日经历着祂临死前的情景,他也无动于衷。
毒曼走进书房,看到现任祭司文骨正在聚精会神地雕刻玉镯。
每划上一笔,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你做这些干什么?”毒曼问道。
“五姑姑的小孙女出生了嘛,送个安魂的镯子给她当礼物。”文骨手上动作不停,回答着他的话。
他当然知道有一个叫丽雅的孩子出世了,并且因为诅咒,恐怕刚刚出生就要夭折。
他只是在疑惑文骨为什么要损耗自己的元气来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就算丽雅不死,丽雅的后代也是保不住的。
这是弑神的代价。
他没必要对文骨隐瞒什么,如实把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我没想那么多。”文骨雕刻的动作停下,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毕竟……这也是我们祖上的造的罪孽。我作为祭司,能帮别人一点就帮一点吧。”
多虚伪可笑啊。毒曼心想。
文骨用着先祖偷来的神力,救赎背负诅咒的弑神后代。
他不能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
“说起来,你好像真的学不了疗愈救人的术法,反而对咒厄极有天赋。”文骨颇为认真地看了一眼继承神力的小儿子,半开玩笑道:“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生的。”
他和文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同为祭司,文骨也一定每晚都经历着喜神死前发生的事。
文骨从中悟出了怜悯向善,而他,只觉凡人欲望的可恶。
喜神不需要迟来的怜悯,正好他也没有。
前不久预备让他继任时,文骨让他上神山选一种动物头骨作为祭司面具的材料。
“要怎么选?”他问道。
“你觉得哪种动物最符合喜神在你心中的形象,就选哪种就好。”文骨是这样说的。
于是他手握利剑步入神山,找了一头温顺的老鹿。
他晃了晃手中的朱素草。正神的气息对任何动物来说都是想要亲近的好东西。
老鹿露出舌头舔了舔,眼中明显带着想要品尝的期望。
它慢慢靠了过来。
他甚至在老鹿头上抚摸了几下。它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还歪着鹿角轻轻蹭着他的掌心。
当他拖着鹿角回来的时候,文骨还有点意外:“真没想到你会觉得喜神像鹿。”
可不是么。在他心里,喜神就和这头任人宰割的鹿没有区别。
温顺且善良。但既没有躲避危险的警觉,也没有足够凶狠可怕的威胁力。
他在斩下鹿首的时候心里没有波动,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时也没有。
一切都是欲望驱使罢了。
青年因贪念斩杀神明,他也为了继任祭司而猎杀生灵,鹿也为自己的食欲而死。
他平等地厌恶着一切有欲望的生灵,也包括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和消耗元气刻镯子有关,文骨在不久之后就去世了。他顺理成章地继任祭司。
名为祭司,其实也是久村的下一任“喜神”。
其实人们根本不在乎自己供奉的到底是什么。高媒也好,青年也好。就连他和文骨也是这样。
他们只是在乎“喜神”能不能保佑他们而已。
在平常的某天,他和血缘上的兄长毒邶一起上神山采些草药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