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言心中顿时犹如惊涛骇浪,忙退了出去,一出了院子,便往前殿跑去,梁王,梁王,他不是在滇南,什么时候回来的?
杜恒言见到慕俞的时候,犹觉得口舌发干,慕俞刚刚点了长明灯,看到恒言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心头一凛。
杜恒言急道:“你随我去一趟都亭驿。”
五月十八,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
杜婉词寅时初便起来了,由两个贴身女使服侍着用加了玫瑰花瓣的温水沐浴,然后擦拭干了头发,再由全福太太楚王妃负责铰面和梳发,杜婉词一直面无表情,便是铰面的时候,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因是杜婉词出嫁,杜家接回了赵萱儿,赵萱儿见女儿郁郁的模样,偷偷背了好几次身子擦眼泪。从婉婉在襁褓里的时候,她便想过,一定要给婉婉寻觅一个满赵国最好的儿郎,一定要让她的婉婉做一个幸福的新嫁娘。
在婉婉周岁的时候,她便开始给婉婉存嫁妆,她存够了十里红妆,可是,却没有能够给她找一个欢喜的新郎。
杜老妇人元氏,即便先前对婉词再有芥蒂,孙女出嫁,她还是准备了一套和恒言一样的画书,摸着她的手,叮嘱道:“洞房之前要看,你嫁的是太子,既是夫妻,也是君臣,殿下若怜惜你,是殿下的情分,殿下若,若是男儿血性有些不能顾及的,你自己定要懂得保护好自己,宫闱幽深,婉婉,你要诞下子嗣,男女都无所谓。”
可是,却定然要有一个孩子。
不然,日后那许多漫漫长夜,要怎么挨呢!
杜婉词在听见那句“男女都无所谓”的时候,忽然抬眸看了眼阿婆,低低地唤了声:“阿婆!”阿婆的意思是杜家并不准备让她为杜家的前程委曲求全,阿婆只是希望,她自己能在宫中生存下去。
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扶着凌妈妈的胳膊,脚步凝重地走出了灵犀阁,对于言儿,便是生不出孩子,她也不担心她,可是,对于婉词,却是一定得有子嗣的。
辰时初,太子殿下着了一身红衫,红纱蔽膝,白花罗中单,白罗方心曲领,罗袜黑靴,金镶青白玉革带配绶,头上戴着十八梁远游冠,骑在棕色的汗血宝马上,后头是一顶银顶黄盖红帏十六人抬凤辇和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御街两旁都是威压肃静的御林军,百姓站在两旁跪拜,并没有人敢窥视太子殿下的真颜。
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小阿宝跪在人群里,望着马背上威风凛凛的太子哥哥,不由咬了唇,太子哥哥娶了婉小娘子,以后会不会就不喜欢她了,她知道婉小娘子不喜欢她。
小阿宝抬手抹了泪,她要跟着阿姐走,和阿姐一样找一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郎君。还要会武功,还要会画眉!
小阿宝抽抽噎噎地愤然起身,边走边抹着泪。
马背上的赵元益,眼风扫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由眼睛一亮,看背影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才月余不见,阿宝的个头蹿的真快,只是,谁欺负她了吗?
太子勒了马,马立即便停了下来,太子便要下马,一旁的内侍忙惊慌地道:“殿下,殿下,若是有事,可遣小的去办!”
赵元益想到自己在娶亲的路上,此番是定不能给父皇和肃王府难堪的,微微犹疑,再抬头,那个小身影已经不见了,叹了一口气,道:“无事,走吧!”
队伍又重新动了起来。
太子殿下娶太子妃,并没有人敢拦门,杜婉词拜别爹娘和阿翁阿婆,进了凤辇,里面装饰精美,以朱色云锦为垫,璧上饰着绿松石、蓝松石和各色宝石,车帘外头一层红帏,里头又垂了一层紫水晶帘,繁复的让杜婉词也微微侧目。
楚王妃和她说,这次陛下赏了太子以皇后才能乘坐的凤辇来娶正妃,她知道这既是陛下对太子的恩宠,也是陛下想安肃王府的心,这是间接告诉肃王府及天下人,她杜婉词会是未来的皇后。
杜婉词想到这里,面上掠过一层苦笑,手中捏着的一对玉如意,好像千斤重一般。
第93第
东宫内布置得满目皆是耀眼的红色, 华灯初上,廊下的大红灯笼耀着鲜丽的红,晃得人眼晕, 宗室内的女眷都围在新婚内, 榻脚上都爬满了两三岁的小娃娃,大些的满院子的乱转, 每一个娃娃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童男童女一般。
翠微和碧萝并着沈贵妃娘娘新拨下来服侍太子妃的宫女一并站在屋内, 中有两个宫女容貌最为出众, 一个身形袅娜, 眉眼妩媚,叫晴月,一个珠圆玉润, 两颊一对可人的小酒窝,面上有少女的童真,唤作峦儿。
翠微见那些宗室女眷每每初看见晴月和峦儿便相识而笑,心里便有些恐慌, 今日宗室女眷都知道贵妃娘娘赏了这么两个美娇娥给太子妃,日后若是两人出了错儿,太子妃娘娘也不好轻易地处置二人。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太子殿下带着酒意踉跄而来,在众人的见证下,用喜秤挑开了杜婉词的凤飞九天的红盖头,露出一张有些瘦削却依旧俏盈盈的脸蛋, 眉如远山,眼如漆星,娇俏明媚,亮了一室华光。
杜婉词在众人的注视下,顶着五层镶着各色珠宝的凤冠,眼眸微抬,轻轻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见太子爷正也正望着她,立即面上泛起一层晕红,手却捏紧了帕子,自个也不清楚,此刻心里是羞涩还是恐慌。
喜娘带了众人出去,一时室内便只剩下二人,赵元益看着低着头不知所措的杜婉词,伸手准备替她摘掉那明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凤冠。
杜婉词察觉到身前的人伸出了手,心口更如小鹿乱撞,低垂的眼帘里满是惊慌,红晕已经染到了耳垂下。
太子觉得有些好笑,手碰到杜婉词的凤冠的时候,脑海里却忽然蹦出来今日抹着手哭的小小身影,一时懊恼,她那般小的女娃儿,见到他成亲,哭什么?
脑海里好像有声音道:“现在就哭,日后长大了见到杜婉词,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
太子停在凤冠上的手,便那般凝滞了,再看去,有些索然无味,淡道:“孤尚要去前头,宴席不知何时结束,太子妃早些歇息吧!”
说着阔步离去,临走吩咐贵妃娘娘送来的宫女都去别院歇着,留下翠微和碧萝伺候,并一个肃王府给的姓王的嬷嬷。
杜婉词脸上的红晕尚未来得及褪去,太子已然没了踪影,碧萝和翠微面面相觑,太子的意思,难道是今日,不,不回来洞房?
王嬷嬷看着庭院中暗影重重的树影,垂了眼睛。
子时初,喝得醉醺醺的赵元益被内侍搀扶着回到寝殿,翠微和碧萝待要上前伺候,一个年龄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内侍拦了道:“殿下不喜宫女伺候,二位姐姐去陪着太子妃娘娘吧。”
不一会儿,灌了醒酒汤的赵元益又被搀扶到了新房内,赵元益让侍从都退了下去,已经散了发换了赭色云纱寝衣的杜婉词上来给赵元益宽衣,赵元益挥手道:“太子妃自去歇着,孤稍后便来。”
杜婉词一时便僵在了那里,她,她已经研习了阿婆给她的画本子,入了东宫,她便知道,她不能再有任何的抵触情绪,眼下,肃王府正是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的时候,她务必要在肃王府没有倒下去之前,诞下一个孩子。
是以,一早便让翠微、碧萝服侍着换了一身寝衣,赭色的纱衣上头隐有镂空的小黄花,一朵朵,一点点地泄露少女内里的春光,便是翠微和碧萝看着都红了眼,她费了心思,不想殿下一眼都未看她。
杜婉词心里蔓延上来一点屈辱,可是,刚才王嬷嬷和她说,今夜若是殿下没有留宿主院,明儿,她在那些侧妃良娣跟前,便落了下乘。
杜婉词这般想着,一双柔荑已经攀在了赵元益的腰间,小猫挠痒一般地解着赵元益的腰带,含羞带怯地道:“妾,妾身学了一点闺房之趣,想邀殿下,一同研习。”
赵元益并未阻止杜婉词一点点攀升的手,他在杜婉词的坚毅里,已然明白她心中的考量,屏风后头已经背了热水,赵元益赤`身出现在杜婉词面前的时候,杜婉词也只是头垂得更低,浑身都在颤抖,却并没有退缩。
赵元益并未要杜婉词服侍,自去洗漱,他刚才只是想知道,昔日骄傲的杜婉词,如今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东宫主院里头一早便来了宫中的嬷嬷,来收元帕的,见还是完整的一张,莫说红色的印迹,便是褶皱儿都没有,不由打量了一眼房间,见太子妃正由宫女伺候着梳发,太子殿下旁若无人地倚在榻前看书,垂了眼,收了帕子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