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词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又沉静了下来,缓声道:“无事,走吧!”
翠微和碧萝直觉得小娘子的背脊挺的比先前更直了,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一点羁傲与冷漠,可是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这头,杜呈砚望着堆在院子里头的红木雕花大箱子,吩咐管家胡伯道:“都抬到灵犀阁给小娘子过目,然后登记造册,小娘子现下不要的,都收到库房里给她看好。”
胡伯知道将军的意思,便是这些东西是要随着婉小娘子去东宫的。
吩咐完,杜呈砚让众人都散了,留了阿言,道:“听说你在国子监前门开了一家涮锅店?银钱可够使?”
杜恒言笑道:“爹爹怎地知道的?不会是责怪言儿没喊您入股吧?我可带了阿文的。”
“言儿,阿宝的事,爹爹不求你原谅婉婉,只是她走到这一步,是爹爹管教不严,你可以怨,可以恨,爹爹却必须拉她一把,不能让她就这般坠入深渊。”
杜呈砚抬头望天,有些歉疚地道。
“爹爹,如您说的,您也是她的爹爹,您要拉她,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可是恕言儿无礼,言儿与婉词,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如爹爹所愿,做一对情深意重的姐妹了,如果这一次慕俞没有拼着命去找解药,如果慕俞没有躲开白问光斜下里冲出来的马,如果耶律蒙德没有给慕俞那两样药材,我想,阿宝便不能躺在榻上嚷着药苦了。”
杜恒言不想说的爹爹难过,浅声道:“爹爹,许多事情一旦发生,不是道歉、愧疚就可以抹平的,一旦痛过、刺过,是做不到雁过无痕的。”
阿宝的事,杜恒言不会原谅杜婉词,便是她对自己的命运再不满,再心有怨气,也不是她毒害一个无辜的、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小女孩的借口。
如果人人都和杜婉词一样,那赵萱儿害死了小小娘,她是不是也可以因心有怨恨而弄死杜婉词?
杜呈砚见言儿忽地便红了的眼,眸子里强忍着的眼泪,微微叹道:“言儿,爹爹明白。”
他怎么敢对言儿说让她原谅婉词的话,这般毒人性命的事,还是一个八岁的无邪的孩童,杜呈砚自己心里都颇为不耻,只是那个人是婉婉,是他没有管教好的婉婉。
“言儿告退!”杜恒言略一低头,便转身回自己的明月阁。
直接脱了鞋子,合衣躺在床上,放下了销金撒花帐子,用木芙蓉花蚕丝薄被蒙了头。
爹爹在得知阿宝的事以后,第一时间却是进宫向官家求情。
她知道在别人眼里,阿宝只是一个小女使,与杜家无关,与杜家正经的嫡小娘子相比,一个小女使的命又算得了什么,爹爹的反应她理解,却仍然有些失落。
阿宝是她的妹妹。
***
杜婉词被封了县主以后,整日里闭不出户,许多贵女递了帖子求见,杜婉词都没有再理,终日里在灵犀阁里头,看书、绣一些帕子、荷包。
杜恒言却是整日里不着家,几乎都待在了南北涮锅店里头。
不知怎的,近来太子殿下喜欢着常服来涮锅店,以致杜恒言被迫给他留了天子间。只是赵元益每次来出手都颇为阔绰,花费百两也是常有的,既是大主顾,杜恒言自然不会往外推。就是每次赵元益一来,就唤小阿宝过去说话,杜恒言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道赵元益是不是知道了阿宝的身份,宫里杨淑仪那边,她最近也不敢再让陈鹤去传话,听说太医局的院首一直在查那一日是谁给阿宝开的药方。
杜恒言也不想给陈鹤惹事。
阿宝的毒彻底解清后,杜恒言便让她住在了乌桕巷子那一处宅子里,让墨林和如非搬过去和她一起住,如非算是正式成为阿宝的小女使。
荣延院里的小厮墨林一直是杜恒言的人,杜家抄家的那一次,她让墨林赎身出来,因着阿宝喜欢如非,便让墨林也给如非赎了身。杜恒言也没有再要这两人的身契,墨林自幼便十分机灵,杜恒言一直十分看好他,眼下,他是南北涮锅店明面上的二掌柜。
如非和阿宝同龄,却一个好动,一个内敛,如非的命是她救的,这小女娃看着怯懦,却十分分得清好坏,又有墨林在一边看着,是以杜恒言也比较放心。
这些日子,她总是和阿宝一起待在后厨里尝试各种酱料,这个时代香料十分稀缺,连胡椒都是一百文一两,她的涮锅店虽然走精致路线,但是毕竟面向的顾客是国子监的学生,定价较低,便宜的也就一百二十文,若是和现代一样,调料品自取,单是胡椒一样,她便供应不起。
更遑论芝麻酱、耗油、麻油、醋这些。
是以,杜恒言准备制出几等酱料来,结合这个时代的香料如乳香、龙脑香、丁香、苏合香、麝香、茴香、藿香,杜恒言拟定出十三等酱料来,末等的乳香沙茶酱、中等的丁香耗油麻酱属于免费,其余诸如苏合芝麻酱、龙脑肉酱等价格在一百文至十两之间。
慕俞每次下学,便带着同窗来店中小聚,起初都是他宴请,次数多了,学子们清楚涮锅店里的价格和食材种类后,也会带着别人来。
杜恒言每日里忙着食材进货、香料的事,晕头转向的,涮锅店以外的事儿,杜恒言全然抛在了脑后。
直到太子和她透露了耶律蒙德欣赏慕俞对丹文的精通,试图认慕俞为义子,杜恒言才惊觉,原来有些事并不是她躲开,就不存在的,比如,这个注定要在她生命中出现的生身父亲。
第75第
东宫里, 白采苓从安平侯府带过来的女使环儿,迈着细碎的步子,行色匆匆地往白侧妃院儿里去, 白采苓刚刚梳洗好, 正由着宫女在给她上妆,前两日刘修仪送了她一盒千金难求的芙蓉玉面膏, 盛在琉璃小瓶子里,每日勾兑一点点放入香汤中净面, 可使肌肤如白玉般无暇。
环儿见宫女将琉璃小瓶子拧好, 收进了妆匣中, 心头微闪。
白采苓从铜镜里看到环儿进来,问道:“不是让你回一趟侯府吗?怎地又回来了?”
环儿忙敛了心绪,回道:“主子, 奴婢拿着腰牌刚出了宫门,便遇见了老夫人身边的钟妈妈,说,说……”
环儿轻轻瞟了一眼两边伺候的宫女。
白采苓挥手让宫女们退下, 转身过来,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沉彩牡丹珐琅铜镜,照着自己的耳坠子, 道:“说吧!”
“主子,世子爷他,他昨夜被强人打,打断了腿, 老夫人,让您回去一趟。”环儿说完,头低的更低了,似乎要努力缩成主子手里的那一把小铜镜一般。
却听“框啷”一声,一把小铜镜被掷在了地上,“当当当”地竟然转到了环儿半新不旧的鞋上。
只听上头的主子颤着声道:“去打听一下殿下去了哪里?”
环儿硬着头皮道:“奴婢刚出门的时候,见到殿下骑着马出去了,奴婢听见殿下吩咐随从将昨个新得的一对小弓箭带给那个叫阿宝的小女使。”
环儿半晌没有听见动静,心上忐忑越甚,手紧紧攥住了衣袖,她知道自家主子最厌恶的不是陈侧妃,也不是薛嫔,而是那位杜家小娘子跟前的女使阿宝。
每每知道那位小女使入东宫或是太子殿下又在给她搜罗什么东西,自家主子都要摔好些东西。
白采苓压下了心头的一口恶气,阴声道:“备马车,我们回侯府。” 眼下谁也比不是她阿兄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