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妈妈说着,心口还有些微微叹息,满京城大概再也找不出这么一位和善大度的夫人了,可是张衙内虽好,林家小衙内却更让人心疼,莫说是言小娘子,就连他们身旁这些伺候的婆子和女使,哪一个不替小娘子揪着心。
杜恒言将今日给阿婆买的果脯让凌妈妈带过去,笑道:“今个见阿婆在待客,我便没过去凑热闹了,怕阿婆回头又要凶我不好好在阁楼里待着。”
凌妈妈笑道:“老夫人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小娘子这边怕她,还不知道怎么委屈呢!”
凌妈妈从明月阁回来,嘉熙堂的灯火还亮着,凌妈妈见老夫人还没歇息,笑道:“老奴伺候您躺下吧。”
元氏点头,问了两句恒言,叹道:“我观敏儿今日神色,似乎张家小衙内,还对阿言痴心着呢!”
凌妈妈一边替元氏去了外裳,一边道:“老夫人,小衙内和小娘子这等年纪,初尝‘情’字自是好一番滋味,怕没个几年啊,都缓不过来呢!”
元氏想到自个年轻的时候,面上不由也浮了一点柔和的光晕,“可不是,哎,就是不知道张家小衙内前些日子逼得那般紧,这些日子倒好像认命一般撂开了手,不然,对张家,我还真不知道怎般拒绝。”
凌妈妈铺了床,这时节也不需要塞汤婆子进去,一边扶着老夫人到床边,一边道:“叫老奴说,小娃娃们,有时候阴差阳错,就差了那么指甲末那么一点的机缘。”
若当时林家晚些回明月镇,言小娘子又怎会遇见林家小衙内呢,不过若是林家没有帮助言小娘子,也许,老夫人至今还不知道明月镇上还有言小娘子吧。
看来,还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啊!
第85第
夜凉如水, 甜水巷子祝家里头却正鸡飞狗跳地闹,洞房花烛夜,祝秀才被薛清涟言语一番羞辱, 羞愤得摔门而去, 气得祝老娘在家指着李菁儿送来的那只大公鸡骂:“不过是别人送来的一只不下蛋的鸡,但凡有人看得上你, 你会落在我祝家这棚户小院,闹腾什么劲儿, 赶明儿一粒米粒儿都不给你!”
薛清涟茫然地看了眼那破败的塞着高丽纸的窗户, 门户上挂着的是一席半旧不新的草帘, 勉强系了一条半指宽的红布。
薛清涟手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但是堂已经拜了,她再逃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祝家妇的身份便这般定下了。
薛清涟揉了揉有些红肿的手腕,想唤人来打水洗漱,才发现从薛家跟过来的两个小童缩在门外,她原先院里伺候的女使都被灌了哑药卖了出去, 贴身的怕是已经没了命。
薛清涟哑了哑口,还是没有出声,就那般合衣躺在了大红的喜床上, 一躺下便皱了眉,被褥只垫了一层,似乎也不是新絮,下头似乎还铺了一层芦席, 有些硌得慌,也不知道芦草里有没有咬人的小跳虫,便是她以前贴身伺候的女使也不曾睡过这般的草褥。
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了下来。
门外的小童听到里头的呜咽声,也不敢进去,幸好四月末的夜已经不会冻坏人了。
东宫里,陈侧妃只手拿着掐丝珐琅铜镜照了照里头的面容,一边问梳头发的女使淡月:“今个白侧妃可去见殿下了?”
淡月一手握着一缕柔滑的青丝,一手拿着一把桃木梳正轻巧地给自己主子翻着头发,笑道:“去了,端了一盅汤过去,天微微亮便守在了书房外,叫好几院儿里的人都看进眼去了!”见主子不作声,又道:“白侧妃这些日子倒格外温柔晓意,旁的不说,就只一盅汤,可见她也捧了半月了。”
陈语冰淡道:“白家世子废了,躺在床上起不来,眼下还不知道要怎般,白采苓靠山不稳,自当收起一身的刺头儿。”
如果不是爹爹早早地依附了太子殿下,陈家怕如今日的白家一般了,初入东宫为侧妃时的不忿、屈辱,早早地在杜家被抄家时便看得清楚了,她们这些世家女,所依仗的不过是母家,一旦母家凋敝,她们便是丧家之犬一般。
那杜恒言还险些被肃王府世子抢去为妾。
今时今日的陈语冰已经没了当初的锐气,她早早地便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要她不坏殿下的事儿,只要陈家不倒,他日殿下登大宝,她一个四妃之位定然是跑不了的。
她最怕的便是鱼死网破了,是以,即便看明白殿下对杜家那小女使的心思,她也装作看不见,那孩子还小,她还有许多年可以谋划出一个孩子来。
淡月见主子面上有些怅惘之色,略微怔了一下。从妆奁里拿了一支明亮的碧玉步摇插在主子如云雾般堆砌的发髻上。
端庄又明媚。
陈语冰微微侧首,对淡月道:“让妈妈回一趟陈府,选些贵重的红珊瑚、玉如意、屏风,以陈家的名义送到杜府给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再挑一些精致的钗环首饰和布匹,以我的名义送给杜恒言。”
淡月迟疑道:“主子如果太子妃娘娘知道您给言小娘子添妆,日后是否会对您有芥蒂?”
“便是不送,她也会对我有芥蒂。”陈语冰轻声道,抛开爹爹背弃了肃王府不说,她二人日后共侍一夫,便已然是死敌了。陈语冰原也不愿意多事,只是看太子对杜家那小女使的态度,她一定要给太子或者是那个才八岁之龄的小女使一个印象——她愿意交好杜恒言。
杜恒言这几日越发忙得连明月阁都出不去,原先她以为阿婆是希望她按礼节在家中待嫁,才不给她出门,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真的没有空当儿出门了,便是她要从杜家带走的东西都让她紧赶慢赶地收拾了三天,大到屏风、床、被褥,小到玉瓶、茶盏、首饰、砚台,等,阿翁阿婆似乎准备让她一口气将半个杜家给搬空一般。
俨然是一副要腾空杜家的架势,如果不知道是嫁女,还当是变卖家产逃难呢。
紫依作为杜恒言的贴身一等女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墨林好些年没见她,溜到杜家来,待紫依来前院见他,娇嗔叱道:“小娘子这边都忙得没日没夜了,你可别给我添事儿了。”
墨林挠头道:“我许久没见你们过来店中,不是怕你们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见左右无人,墨林低声道:“前院里摆着的,都是言小娘子的嫁妆吗?”他刚才可看了,虽然只有三十六台,但是,那些侍从挑起来异常的吃力,放下来的时候,灰尘都起了好高,可见里头的东西都实打实地往里塞的。
紫依点头,小声道:“老夫人顾忌婉小娘子,不好明目张胆地把杜家搬空,但是这三十六箱,都是实打实的。”她知道老太爷收藏了好些年的一些古玩都用丝绢裹好,稳当当地放在了里头。
紫依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来什么,急道:“等小娘子出了门子再去找你,你先回吧,我这边还忙着呢。”
也不及墨林再说,却是匆匆地去了绣娘处,将送给林家上下的鞋子帕子取了回来,林小衙内虽然仅与林老太爷一人亲近,但是杜恒言还是循着礼节,给林家二房乃至林家姑太太都备了见面礼。
大婚前一晚上,杜恒言犹觉得如梦中一般,女使都下去休息了,屋内仍点着灯,杜恒言披衣坐在床上,有些恍然,她一直觉得十四、五岁便出嫁,实在是太早了。
正想着,阁外似乎有人声,不一会儿,外厢的紫依进来道:“主子,老夫人来了。”
这般晚,杜恒言不知道阿婆怎地过来了,忙套了鞋,便见外头老夫人已经扶着凌妈妈进来了,身后还有女使抬着一个小箱子,元氏过来挽着她的手,道:“言儿,阿婆今夜想和你挤这一张床,可好?”
烛光摇曳中,半头银发的老人眼中泪光闪动。
杜恒言鼻子也有些发酸,红着眼,又笑着点头,让凌妈妈和紫依退下,自扶了阿婆到床上歇息。
“言儿,转眼你也要出嫁了,你这一走,府中又空荡荡的了。”
“阿婆,我会常回来看你的!”杜恒言偎在老夫人怀里,就像那些日子她与小小娘睡在一起一般。
老夫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叹道:“言儿,早在你爹爹娶了肃王府的郡主那一日,我就模糊糊地觉得,杜家的福气下头已然埋了隐患,走到这一步,我和你阿翁心中早有定数,只是委屈了你和阿文。”
“阿婆,言儿和阿文并不委屈,我们锦衣玉食地长大,得您和阿翁,还有爹爹的疼爱,比这京中谁家的孩子都要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