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低声道,“去结城的路上一定不会安稳,若是途中生了意外,先顾阿念,替朕带阿念去立城,沈辞会护他周全……”
方嬷嬷喉间哽咽,“陛下……”
陈翎轻声宽慰,“朕只是说如果,未必真就会如此,总要提前计量以免届时无暇顾及。”
方嬷嬷应是。
陈翎遂未再出声,耳畔是车轮滚滚的声音,颠簸中,陈翎良久都未阖眸。
***
从昨夜至今日拂晓时分,不断有驻军出入怀城官邸中。
“怀城中已全部搜过,没有天子和太子踪迹。”
“舟城也全部搜过,没有天子和太子踪迹。”
“去往楯城的几条路上,也没见到天子和太子踪迹。”
“守在各处的哨岗,也都没有发现天子和太子下落。”
“官邸上下的人,都不清楚天子和太子行踪,好像,天子和太子真的凭空失踪了。”
……
谭进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形图,他自然不会相信有人会凭空失踪。
迟迟寻不到陈翎下落,是陈翎这只狐狸,躲在了他看不到和忽略了的地方……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谋士匆匆入内,“王爷,寻到个人。”
谭进转身,见是一个哭鼻子的孩子,约莫四五岁上下模样。
谋士道,“同王爷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久鹏跪在谭进跟前,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明显是被吓倒了,哭得停不下来。
谭进家中就有孙子,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和蔼道,“爷爷面前不哭了,不哭了就放你走。”
叶久鹏怔住,原本就年幼,也分辨不出太多,谭进微笑道,“同爷爷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久鹏仿佛真的不哭了,试探着道,“叶……叶久鹏……”
谭进恍然大悟,“你是叶城守的儿子?”
提到自己的爹,叶久鹏连连点头,还不知道自己的爹已经死在谭进手中。
谋士道,“官邸刚有仆人提起,在官邸的时候,叶大人的儿子同太子一直玩在一处……”
谭进会意,亲厚笑了笑,“你认识太子?”
叶久鹏也点头。
谭进继续,“你们经常在一处玩耍?”
叶久鹏还点头。
谭进也跟着点头,慈祥道,“能同爷爷说说,你们怎么玩的吗?”
说到玩,叶久鹏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我同太子在官邸里,每日都在一起玩,太子喜欢捉迷藏,我们一直玩捉迷藏。”
谭进叹道,“我也喜欢捉迷藏。”
叶久鹏眸间更清亮了些,“我也是!我们玩了两天,后来,我来找太子玩,太子生病了,但我听到太子在哭。”
谭进好似探究,“太子他哭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叶久鹏点头,悄声道,“我爹不让我说~”
谭进同谋士对视一眼,都隐隐觉察要问出些许蛛丝马迹了……
谭进笑了笑,轻声道,“那这样好不好?你告诉爷爷,爷爷保证不告诉你爹,爷爷还让人给你糖葫芦?”
叶久鹏眼前一亮。
谭进看向谋士,温声道,“还不快去?”
谋士会意转身。
叶久鹏一看对方是真的去了,更相信谭进几分,便同他道,“我听太子在哭,但听不清楚,他们也不让我进。但我知道苑子有一处狗洞,我钻了狗洞,听到太子在哭,说不去舟城……”
舟城?谭进转向墙上那幅地形图,目光深邃敛了敛,既而隐晦笑了起来,“原来,躲在舟城。”
有人将叶久鹏领了出去,谭进身后的谋士和副将纷纷上前。
“天子为何去舟城?”
“但舟城也寻过了,并没有天子下落。”
“不在舟城,会在何处?”
地形图上,谭进顺着舟城看了一圈,目光最后缓缓定格在结城上,剑眉微微挑了挑,隐约想起什么,问道,“为什么这次驻军行径要绕开结城?”
副将拱手应道,“阜阳东南遭了水患,流民涌向结城,阜阳郡调动大批驻军去结城维持安稳。为了同这批驻军避开,避免走露风声,所以行军特意绕开了结城。”
副将说完,谭进嘴角却是慢慢挑起,悠悠叹道,“这么说来,眼下,结城是这附近唯一一座有驻军守护的城池,而且,离舟城只有三日路程?”
谋臣和副将都愣住,目光相继落在结城附近的位置上,很快反应过来!
谭进伸手按紧腰间佩刀,一双鹰眸微微横掠,“天子是想到结城,便让驻军死守,然后亲自下旨让平南,万州,丰州三处驻军出兵讨逆。啧啧,这种时候,他还能有这样的心思和手段,难怪先帝会选中他。他倒是像极了他的祖父,温和儒雅,手段了得……”
谭进按紧佩刀转身,“马上派信鸽给各处送信,务必要天子到不了结城!”
第005章照面
舟城到结城原本要三日路程。
夜里只歇息了两个时辰不到,其余时间都在赶路,去往结城的时间应当能压缩到两日多一些……
从昨日晌午离开的舟城,到今日晨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日,去结城的路走完了三分之一,还剩七成。
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马车在晨曦里疾驰。
阿念还在方嬷嬷怀里睡着,马车行得快,颠簸得很厉害,方嬷嬷调整了姿势,尽量让太子以舒服的姿势窝在她怀里。
陈翎目光看向马车外出神。
这一趟去结城前程未卜,一百余骑若是遇上乱军是以卵击石。之前的一路风平浪静,剩下的路应当都不会好走……
方嬷嬷怀中,阿念低吟了一声,应是梦到了什么,小小的眉头皱起,说着两句听不清的呓语。
方嬷嬷低头看他,马车却忽然碾上了路上的小石子,猛地一震。
方嬷嬷下意识抓住马车的同时,复又抱紧了怀中的阿念,先前尚余的一丝睡意也在眼下彻底清醒了,额头都惊出了汗水。
不怪乎旁的,是这一路虽然平静,但其实都提心吊胆,一个猛然一些的颠簸就将心中的慌乱逼了出来。
是谭王谋逆,不是旁的!
“主家受惊,方才太快,路上的石块来不及避过,后面的路可能都有些颠簸,主家小心。”侍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六七月间,舟城附近的雨水本就大,加上前日大雨,不少地方都有滑坡,到处都是碎石。
方才的情况还有可能发生。
陈翎平静应好。
“给我吧。”陈翎见方嬷嬷手都软了,额头也还有冷汗在往外。
方嬷嬷颔首,上前将阿念抱给陈翎。
陈翎接过,一面抱紧阿念,一面抓紧马车中的扶手。
接下来的一路也确实如侍卫说的,颠簸异常,但也不敢停下来。
眼下,时间是最宝贵的,又是白日里……
方嬷嬷脸色仍有些煞白。
陈翎抱着阿念,让方嬷嬷睡一会儿。
方嬷嬷其实困乏,但睡不着,脸色也越渐难看,陈翎正欲开口,马车骤然停下!
这次不是碾上石头,是真的骤然停了下来!
方嬷嬷一颗心都似要跃出嗓子眼儿,陈翎近乎是下意识抱起阿念,又扯了方嬷嬷的衣袖,一道趴下。
方嬷嬷吓得心惊胆颤。
阿念也模模糊糊醒了,“父皇?”
陈翎护着他,轻声道,“别出声。”
果真,马车外有箭矢的声音和兵戎相见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马车外的侍卫喊道,“主家小心,敌袭!”
光是听着几个字眼,方嬷嬷就脸色僵滞。
很快,马蹄声四起,是周围侍卫回拢守在马车周围,陈翎也听到“噌噌”的力道声,是箭矢射在马车上,均为未射穿。
只有一枚极富力道的箭矢穿过马车前的帘栊,重重扎进马车内。
方嬷嬷吓得说不出话来,陈翎也唇色泛白,但面对阿念的惊呼“父皇”,陈翎镇定道,“趴下别动。”
“主家?!”马车外的侍卫应当也没想到有一道箭矢漏了过来,先确认马车内的人是否安好。
陈翎沉声道,“都没事!”
马车外的厮杀声继续,也陆续有箭矢“当当”被击落,或是“蹭蹭”射中到马车上,但因为几人趴下,即便是射入马车内的箭矢也没伤到人。
方嬷嬷眼中慌乱不知所措,分明见天子咬着双唇,却不知道天子是哪来的沉稳。
陈翎眸间轻颤着,修长的羽睫上连着雾气,脑海中的记忆如浮光掠影涌入,耳畔也都是沈辞的声音。
——若是在马车行驶途中有刺客,禁军会拼死护你周全,刺客很难第一时间近身,所以你要小心的是弓箭。弓箭要有穿透马车的力道,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会受伤是因为弓箭容易穿过马车正前方的帘栊,还有车窗的帘栊,所以马车一旦停下,一定要趴下,迅速避开这两处。还有,最重要的是沉稳,不要慌乱。禁军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除非是对方人数占绝对优势,有禁军在,都是安全的;若是不安全,他们会带你跑。但任何时候,你若是自乱阵脚,禁军要顾全你,就越容易被刺客牵制……
那时的情形和眼下很像。
沈辞一面护着她趴下,一面同她说话,是提醒,也是同她说话,分散注意力,让她不要慌乱。
——记住了吗?
她记住了,也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