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见她眼底都是血丝,应当许久没合过眼。
陈翎是真困了,又尤其是他马车中的檀香味道安神静息,即便马车中,仿佛也不怎么觉得,恍惚间,才想起她快两日没合过眼。
陈修远不提,她也熬不住。
不多会儿,就倚在马车一角睡着。
陈修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阿念,稍许,目光看向窗外。是,小孩子三四岁前一日一个模样,只是越来越像沈辞……
夜色中,陈修远没有再出声,清冷的眸间余了一丝凉意。
***
到翌日晌午,谭光思才得了空隙喘息。从昨日遇见陈修远开始,他一直被敬平王府的人追了一整日,跟本没机会喘息,只能一路往南,但敬平王府的人还在穷追不舍。
他们在此处应当也呆不了多久。
“小将军,水。”身侧,副将递了水囊给他。
谭光思接过,仰首饮尽。
这一路逃窜实在狼狈,他也没料到会在阜阳郡遭遇陈修远,若是换作旁人就算了,但敬平王府又不同旁的府邸,不容小觑。早前祖父说陈修远未必会插手天子的事,但眼下看,不仅插手了,还来得比旁人都快……
他们一直被陈修远的人从鱼跃撵到此地,整日整夜,才将对方的追兵甩开了间隙,应当能是对方也疲了,他们才有喘息机会,但他们的人也很疲惫……
怎么会遇到陈修远!
谭光思将水囊还给副将,“陈修远在阜阳郡的消息,让人给祖父还有父亲送信了吗?”
副将应道,“快马加鞭去送了。”
谭光思颔首,又道,“让大家随时警惕,别休息太久。”
“是,小将军,您也歇会儿吧。”副将拱手。
谭光思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恼火道,“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不想清楚,也歇不安心。跑了一整日才避开陈修远的人,中途连细下思量的时间都没有,眼下才得空,不歇了。”
谭光思背靠着大树,眉头微皱,继续同副将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陈修远的人是一直在追我们,也会交手,但大都没有同我们死搏。我开始想,是我们逃得快,不欲恋战,对方也抓不住机会,但细下想,倒更像是对方不想抓人,而是一路撵着我们走,不让我们停下俩喘息……”
谭光思说完,副将也轻嘶一声,“小将军这么一说,末将也觉得像!好几次了,若是真要交手,也不见得像眼下这样;但对方也没有不交手,只是我们无心恋战,对方好像也力不从心,是哪里有些奇怪。”
四目相视,谭光思眉头拢得越发紧,“还有一事,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陈修远怎么来得这么快?怀城之变才几日,祖父将此事捂得紧,消息一直未传开才是,而且,就算陈修远收到消息,从万州赶来也不会这么快……”
副将也似是嗅出了一丝不平常的意外,“小将军的意思是?”
谭光思撑手坐直,“从万州到阜阳郡,最近的是楯城,不应当是鱼跃,若是陈修远带兵来救驾,也应当出现在楯城,而不是刚好去鱼跃的路上!”
这是两个方向!
副将也屏住呼吸,这么说也是……敬平王怎么会刚好在去鱼跃的路上?!
谭光思伸手按紧佩刀,目光微凌,“不对劲!这一路陈修远的人一直追着我们,但一直没有太多人追,他若行事谨慎,就不应当让我逃出来,透露他的踪迹!至少,也应当抓我做人质!但他都没有……”
谭光思按紧佩刀的手“咯咯”作响,脸色额越发有些难看,“他不是不抓我,是他身边没有多少人,他不是从万州来,也来不了那么快,他是刚好在鱼跃附近!他开始就让身边的精锐来同我们交手,让我们忌惮,后来来追的人,截然不同!”
副将也呼之欲出,“小将军!”
谭光思顿时起身,一脸恼意,“艹!陈修远!我们是被他唬住了!他身边根本没有多少人,他是特意让人一直追着我们跑,让我们无暇去想他的事!因为他是只身前来的,所以来得快,但他连围剿我们这两百余骑的兵都不够,他是故布疑障!”
副将惊讶。
谭光思狠狠踩碎了脚下的树枝,脸色微变,“我们被陈修远耍了!”
谭光思咬牙愤恨。
副将稳妥些,“小将军,但敬平王身边若无凭借,应当也不敢这时候往阜阳郡来,此事谨防有诈,需得谨慎些。他若手上真的人不多,聘陶有将军守着,他们也出不去。不如暂且等等看,下次他们的人再来,我们再探探虚实?”
谭光思也冷静下来,“好!等他们再来!”
他这里的都是精锐!
但陈修远如果只是为了唬他,不会再派精锐来撵他,精锐还在他自己身边护卫,稍后便能见分晓。
于是从晌午前后开始等,但一直等到将近黄昏,斥候折了回来,“抱!将军!没有人再追了,好像早前追我们的队伍忽然蒸发了!”
谭光思脸色一黑,“陈修远!这只狐狸!”
谭光思恼得捏碎了手中的扳指!
他被他耍得团团转,将近两日!
而两日,够他们跑出去很远!
谭光思怒不可谒,“从各处调人,现在就追!”
第028章龙袍
晨曦光束照在眉眼间,沈辞觉得有些刺眼,想伸手在眉眼间遮挡,刚抬起手臂,顿觉得身上似散架般的疼痛,尤其是手臂连带着肩膀的那处。
这种疼感足以让人清醒。
沈辞缓缓睁眼,脑海中还有些浑浑噩噩,恍然记起的画面都是早前同娄驰等人厮杀在一处的片段。
这些片段充斥在脑海间,最后是小五惊慌从马上摔下朝他扑来的身影……
——将军,小五来了!你撑住啊!将军!
——去清关!去清关!现在就去!我们现在就去!将军你别睡,我们现在就去清关!小五现在就带你去!
——将军你别睡……呜呜,我们去见陛下!现在就去见陛下!
沈辞耳中“嗡嗡”作响,似是刀剑声,小五的哭声,还是马蹄的声音混在一处,最后一点点归于空灵。
再后来的,仿佛还有那声模糊的“自安”,将他从“嗡嗡”的混沌中带回了眼前。
是陈翎的声音……
沈辞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空望着上方出神。
他在马车里。
一辆停下的马车里,马车外有嘈杂声,但马车里除了他没有旁人。
他伤得很重,也记得娄驰那一刀捅进了身体,但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陈翎应当在这里,他应当同陈翎在一处。
方才他记得的那道声音是陈翎的。
也隐约记得,陈翎在哭……
沈辞想撑手坐起,但肩上的剧痛传来,他也仿佛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连起都起不来身,这种感觉似是躺了许久。
“小五……”他开口,但是声音很轻。
他深吸一口气,再大声了些,“小五……!”
忽得,帘栊撩起,薛超的身影映入眼帘。
薛超激动,“将军!将军你醒了!”
“薛超?”沈辞见是他,心中微舒,嘴角也跟着微微舒了舒。
那他们是同薛超会和了!
那好,若是只有小五,他反倒不放心。尤其是脑海中迷迷糊糊的印象里,还似是陈翎在哭……
见到他早前那幅模样,怕是吓倒。
小五自己都是屁孩儿没长醒,送他回来的一路都在哭,薛超比小五沉稳。
薛超在,那陈翎应当安稳,否则马车也不会安然停在这里。
“扶我起来……”沈辞轻声。
薛超上前,胡大夫没说不可以,薛超便照做,扶了沈辞起身在马车上靠坐着,自己守在一侧。
“陛下呢?”沈辞问起。
薛超还激动着,一个大男人始终不好像小五一样,说抹眼泪就抹眼泪,但同样的眼底猩红,鼻息一吸,将激动憋了回去,沉声道,“将军,您昏睡了三日,我们眼下,是同敬平王在一处。”
三日?敬平王陈修远?
沈辞意外。
思绪间,忽然帘栊撩开,少年音传来,“将军!”
小五近乎是跃上马车的,整个马车都跟着晃了晃,同薛超相比,小五的激动和喜悦都挂在脸上,看着沈辞朝着他笑,当场就哭了出来,“将军!你总算醒了!担心死我了!”
薛超头疼,“小五!将军才醒,你别吵!”
小五赶紧吧嘴闭上,但眼眶中藏着的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往下落。
沈辞笑道,“小五,过来。”
小五听话上前,就是憋着自己的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吵到将军。
沈辞忍痛伸手拥他,也拍了拍他后背,“小五,你把我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小五再忍不住,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吓死了,将军!呜呜呜……”
薛超忍不住笑起来。
***
晚些时候,胡大夫来看过。
正好也到要换药的时候,绷带和纱布解开,胡大夫仔细检查伤口,好些浅的伤口已经结痂,深一些的伤口还在愈合,最深的伤口还没怎么见好。
烧是昨夜退的,今晨起就没再烧了。
胡大夫又替他把脉,脉象平稳,比早前的气若游丝相比,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了。
“将军年轻,恢复得好,只是这身伤还要多养养。”胡大夫一面说,一面给他上药,轻车熟路。
沈辞不用猜也知晓这几日应当都是眼前的胡大夫在照看他,事无巨细,也周全。
“小五,外面在做粥,替将军拿些粥来吧。既然醒了,尽早恢复体力。”胡大夫嘱咐一声,小五当即应声,撒腿就下了马车。
薛超方才去煎药去了,小五一下马车,马车中就剩了胡大夫一人。
正好在上药,眼下伤口未愈,还是会有疼痛,但眼下伤口好了很多,沈辞又意识清醒,眼下上药比早前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