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有锋利兵刃刺破衣物与血肉的声音响起,女将喉中微动,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地自唇边涌出。她的脸色苍白近于透明,在触摸到死亡的那一刻不禁浮出几许倦意和恍惚来,微了阖眸。
【早些回来。】
脑海中低低响起临走时长公主的嘱咐。
女将唇瓣轻启,于神识模糊之间不觉呢喃着两个字。
阿鸢。
云江蓠心脏紧悬,在那些剑尖方没于祁清和背脊的瞬间猩红了眸子,手中显出一把长剑来自下划破空间,凛冽疯狂的剑气仅刹那便冲射打偏了这几人的剑势。随后身形微闪,抬手接住了倒下来的女将,指尖捏符朝修士们射去,恐怖的渡劫期威压自符纸中爆发杀出,将几人轰然击碎化为齑粉。
先生。
女修指尖微颤,悔恨方才为何要顿足冷眼确认女将的身份而不上前相助。
她素日里练出来的狠心和理智这会儿竟全都报复在了她心中之人的身上。
云江蓠赶紧取出药物来给女将服下,等手中几瓶已然用光,昏迷中的人眉心微皱,唇中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苍白的脸颊终于有所好转、生了些血色。云江蓠见此一喜,抿唇将人揽入自己怀中,紧紧贴着她的脸颊,眸中水雾弥漫,神色似笑似哭,却更多庆幸。
她一时也不敢停,握住祁清和的指尖小心翼翼而爱怜地柔柔吻了吻,给女将不断输送着灵力。
余光中还能瞥见这熟悉的容颜,如记忆中一般精致美貌,却比她小心藏于室中的身躯多了几分年轻且鲜活的生机,方才只一眼便近乎叫云江蓠落下泪来。
先生
祁清和再次醒来时,周边皆晦暗且升起了片片霜雾,灰白的气浮在林叶之中,隐约而朦胧,半遮半掩住远处诡丽又曼妙的景色。
她身上似是有些发烫,但伤口处倒没那么疼了,体内的灵力虽有些滞缓却也并无大碍。
女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长刀,可手中触觉温软,在她的动作下点点生了僵硬。
祁清和骤然睁开双眸,她本想赶紧脱离这人的怀中。然而动作一扯,背脊后的伤口就被扯裂了些,血气涌出,阵阵刺痛袭来。
女将下意识闷哼了声,仅微蹙眉,仍旧继续自己的动作。
云江蓠眼尖瞧见了她背脊上再次湿润开来的血色,心中一疼,也不敢再碰她,只顺着她的动作将人松开了,指腹上仍有余温缠绕,让她有些留恋地悄无声息地将手置于袖中,指尖轻轻摩挲。
你是谁?
祁清和挺直背脊站稳了,眸色冰冷锋利地打量着云江蓠,缓缓问道。
她的长刀被人妥善靠放在不远处的树干旁,此时女将抬手一招,刀身便如有灵识般一震,轻颤着飞至她的手中,银光闪烁,寒意迸发。
可坐在树边的女修好似不曾想到她会这么问,稍稍怔了下,随即盯着她的眸子慢慢开口温声答道:我姓云,名江蓠,是进秘境中来探一探灵物的。
祁清和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眉心轻蹙,敛起了手中刀意:是你救了我?
这个问题说出口,实则心中也有些明了,女将抿了抿唇,对着云江蓠作过一揖,认真道:多谢。
不必,何以至此?
云江蓠怎敢受先生的礼,连忙起身扶住了她:我也是偶然路过,一时不平罢了。
女修的目光在祁清和面容上轻轻流连着,片刻后才于祁清和抬眸瞥来的眼神下收敛了不小心流露出的炙热之色,换而虚托着她的手臂,将她轻柔地扶着坐了下来。
你身上伤势颇重,且先好生休憩罢。
云江蓠弯唇浅浅笑了下,待祁清和坐下后就自然地收回了手,并不做纠缠亲昵。
这样温和而敛芒、守礼却不显疏离的举动总是能叫人不经意间放下心房的。
就如此时,女将眼帘微垂而颤,瞳孔中警惕的神色渐渐消褪了些。她素来寡言冷肃,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声复而道了声:多谢。
虽身上发着低烧,伤口处仍流着血,可她的背脊依旧挺拔,但又在蓦然间显出几分孤寂和荒凉。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将的眉眼间闪过些许阴沉。
云江蓠一直悄然注视着她,哪里瞧不出她神色中的异样,此时眸底藏着怜惜,想要将尚且年轻的先生拥入怀中安慰,想再次亲吻她的脸颊和指尖,与她诉说这百余年来自己心中的思念和愈演愈浓的近乎无法压抑的爱意。
祁清和垂着眸子,心中嗤笑。
小兔崽子。
偶然遇见?
分明是在她后面跟了一路、一直跟进了秘境中,只不过之前无法确认她的身份而躲在暗处冷眼观望罢了。想必也是她的面具被那男修击落之时看清了她的脸,这才出手相救。
祁清和心中玩味,面上却仍黯然冰冷,耳畔突然传来了云江蓠温和的声音。
云江蓠含笑问她:尚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呢?
秦观南。
女将没有抬头,指尖正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一颗又一颗地转,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森林中分外鲜明清脆。
我来此给一个人寻药材。
话音落在那个人时,祁清和眸色一暗,微不可觉地顿了顿,随后气音略过。
敏感细腻如云江蓠,自然是将她这点微末的异样也看在了眼里,袖中指尖捏了捏。
原来是秦将军。
秦小将军。
云江蓠此次来北方大陆与苍梧国的拍卖行商谈合作之事,自然要将此地情报打探清楚。而名声鹊起、一力敌万却被新皇防备猜忌、被迫成为长公主伴侣的秦观南自然也在她得到的情报中被提到过。
却未曾想,原来是先生的转世吗?
云江蓠微弯眸子,瞳孔深处闪过些冷芒。
她不喜欢先生成为旁人的伴侣。
这让她此时心中猛然掀起酸涩之感,恨不得将那所谓的伴侣斩杀于剑下。
方才那些追杀将军的是何处之人呢?
云江蓠从祁清和的神色中捕捉到了点东西,便敛眉自然地轻轻问道。
女将终于抬了眸,眼中光亮乍起,仿若一匹被惊动的野狼睁开竖瞳刺探着看向来人,眉梢边微动。
是皇帝的人。
她的声音沙哑,涩然一片。
皇帝为何要派人手来截杀她?
那些来人又为何会笃定似的向她询问黎知鸢的下落,认为她此次前来是为了与长公主汇合?
有些东西,根本无需揣测,只需稍稍一想便能明白。
也正因如此,才让秦观南涩然沉默。
黎知鸢凭什么能这么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地算计她?
仿若有恃无恐一般。
也是了,在黎知鸢眼中,她又算得了什么?
女将心中低低冷笑。
她半阖眸,慢慢地将胸口中堵着的那口气随着这些日子来日益积累起来的无法诉说的情绪尽数散出。
长公主的动作很快。
就在皇帝分出人手跟随追捕秦观南之时,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与手下之人联络、让太尉等一众人不必隐忍潜伏,后又在清理结束之后光明正大地恢复了自己的身份,重新站上朝堂。
不久前尚且春风得意的新皇此刻神色阴冷,死死盯着殿前的女人,袖中指尖直刺入掌心中。
好半晌,他才似笑非笑地淡淡赞了句:
姑母果决心狠,为寡人所不及。
舍弃一个秦观南,换来时局扭转。
多好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