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正神名清和,与她有一字之缘。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并不令人讨厌。
清萱当时看着那孩子,自降生起便波澜不惊、宛如死水般的心轻轻一动,应是有些不知名的浅淡的愉悦与柔软。
阎阴君最终把幼童状的正神带回了自己的洞府中,教她唤自己阿姐,容她顽皮地将墨绿色的灵光布满她的府邸,只有些笨拙地慢慢摸索着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原是一片坦诚明月心,后来却在清和一日日长大成年的过程中变了质。
成年了的孩子性子温顺腼腆,不喜与外人接触交往,也因此总是被人诟病为冷漠倨傲。
但清萱知晓她的阿和分明不是那样的。
这孩子被她教养得太过平和了些,一直在她的羽翼下长大,心性还如小时候一般,喜欢于私底下时趴在她的腿上看书、喜欢用自己催生出的灵植装饰她们的洞府,亦会不觉地抱着她的手软软地撒娇、想要叫阿姐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拿来哄哄自己
清萱百般宠爱着将她养大,更顶着这阿姐的头衔,又怎敢将自己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道出?又怎舍得叫这对她没有半分情愫的孩子左右为难、甚至受旁人异样的眼光?
所以在她那日鬼迷心窍地弯下背脊亲吻着熟睡去的姑娘的唇角却被猛然睁开眸子的清和抓了个正着时,阎阴君几乎是害怕去看这孩子的眼睛,不愿于其中寻到厌恶之色,最终在清和不解的询问下落荒而逃、狼狈去了冥界。
走的时候,素来温软的孩子冰冷着脸庞,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看她,良久之后,才淡淡说了句:
你若是走了,日后就莫要回来。
话罢,清和自甩袖离去,再没回头瞧过她一眼。
只留阎阴君苦笑立于原地,袖中指尖微提,霎时间便生了悔意。
但是最后,她还是缓缓转身离去了。
这一走,就是数万年。
青帝之名愈发显耀,九十九天外的长明宫接纳众生朝拜,却唯独将冥界来者尽数驱逐轰走,这般不客气的举动,排斥之意分毫不加遮掩,叫一众暗自关注之人也是咂舌惊诧,不知这曾以姐妹相称的二人究竟发生了何事,竟是闹到了如此地步。
然而更令人费解的还在于冥界阎阴君的态度。
青帝那边不假辞色,她却是愈发小心殷切起来。
这边冥界的人才被赶出去,她就赶忙备了赔礼送去长明宫,姿态之低着实叫人难以置信,倒像是青帝受了委屈似的。
那孩子怕是恼得厉害。
屡次碰瓷,当真是连长明宫的门都没能踏进去。清萱捏着那张从长明宫传来的信,逐字读过这满篇辛辣嘲讽的言语,心下涩然,怔怔坐于案几后,过了半晌,她才垂下眸子小心地将信封存入了一旁的匣子之中。
神界的时间流逝得极快,数万年听着漫长,实则也不过弹指。
清萱无法正大光明地看见清和,只能偶尔偷偷将神魂探入长明宫的外围,守在那里,随着一众前来拜见的族群们等待青帝的露面。
有时她的运气好,便能看见姑娘的容颜,借此缓和心中的思念。但有时候阎阴君缩在暗处等上个把月,也未必能见到心爱的姑娘。
再后来,这样寂寞相思的日子实在令她感觉有些难忍,于是就将手中的事务推给下面一群神官,孤身去了曾经的洪荒废墟中保留下来的冥河中沉睡闭关。
可阎阴君如何也想不到,就在这段不算长的闭关时间里,她的姑娘竟被折辱欺负到了那般地步!
当她猩红着双眸近乎是颤抖着指尖抚上姑娘染着鲜血的脸颊、将清和此时狼狈的模样看入眼中时,从来都不喜争乱杀戮的阎阴君第一次生出了暴虐的念头。
但那个雀占鸠穴的伪神不知将阿和的神格藏到了哪里,便是她也没能找出,因此一时间不能打草惊蛇,只得以替身傀儡之术换下了被禁神锁穿透琵琶骨的孩子,将人小心地带回了冥界。
清和被迫堕入轮回,神魂脱离躯体而分散于下界。
阎阴君以血为引,自愿入轮回寻魂,一世又一世地追逐过去,将青帝散落的神魂一点点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祁清和。
最后一世时,她把与阿和一同度过的几世写入所谓的科技中、编造成游戏,成功地将她的小姑娘诱骗了进来。
清和几世轮回,气运衰竭、魂染戾气,清萱为了消除她神魂上的怨气与戾气,就按照祁清和那一世的话本制造出了一个系统,又暗中操控着系统将这孩子重新带回了下界,布置下一个个攻略的任务。
这既为让阿和能够借她的气运来洗净魂魄上沾染的暗点、弥补被偷走的气运,亦是希冀着姑娘能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升起哪怕一分不同的心思。
可惜,这点儿愿望注定落空。
面对一个醉酒的人,祁清和采取的手段很是直接。
她负手听完清萱的话之后,就直接将人扒了外裙扔到了床上,拿着被子往女人头上一蒙,丝毫不顾这人看起来似是委屈巴巴的神色。
睡觉。
祁清和居高临下地对上了清萱从被子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眉梢下压了些,漠然转过了身。
别走
床上的人挣扎着伸出手去迅速抓住了她的袖摆,突然低低开口,语气中不觉蔓上了些许乞求之意。
不要走陪陪我好不好?
女人撑着床边,有些踉跄地翻下了地,从身后紧紧拥住了祁清和,许是酒精麻痹,又像是压抑太久了的情绪在这一刻终究是涌了出来。
祁清和身子一僵,竟是听见了背后传来的隐忍的啜泣声。
我我真的好想你你不允我踏入长明宫我只能偷摸摸地探进去等着
阿和阿和
阿姐知错了
原来比起一辈子只能得来一个阿姐的身份,无声的漠然排斥与漫长的望不到尽头的分离才更折磨人。
不该生的心思、伤透了姑娘心的离去
这桩桩件件都在那数万年间付出了代价。
日积月累的剜心般的悔恨与愈来愈浓的无法缓解的思念,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近乎要将她折磨疯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祁清和眼帘轻垂,抬手将环住自己的手臂不容抗拒地拉了下来,神色平静无波,瞳孔中的光亮却明明灭灭、闪烁了一瞬。
阿和
你醉了,早些歇息罢。
她弹指灭了不远处的烛火,在黑暗慢慢坐在了床边。
清萱看得见她,当即亮了眸子,抿着唇角悄悄地笑,无声上了床,小心地握住了祁清和的指尖,垂头落下一吻,随后将脸颊贴在了她的手心中,满足地阖了眼睛。
祁清和只坐床边敛眉瞧着她动作,瞳孔中微不可觉地稍软了些,但紧接着闪过的,却是一片冰冷无情的算计和打量。
距离魏璃书下界应是不远了,她得想个办法脱身、并且让这人短时间内无法插手她的事情。
该怎么做呢?
祁清和偏了偏头,目光在女人饱满娇嫩的唇瓣上轻轻划过,陡然勾唇,伸出指尖去柔柔地抚了抚,冷眼瞥过了女人微颤的长睫。
接下来几日中,祁清和的态度悄无声息间有了些变化。
她会请清萱帮她照看一二白玉楼中的事情,也会偶尔在放下书卷闭目养神时卧在女人的腿上、与清萱闲聊。
比如那尚在浮世馆中的苏京墨,又如清萱的几个分魂是怎样处理好后事的
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晕了脑袋的女人欣喜地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变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祁清和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