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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雪原。

帝释天在这不见光明的荒原间已经独行了太久,久到恍惚间模糊瞬间与永恒的界限。没有饥饿,没有寒冷,只有心头的那团火在燃烧;它如此灼热而温暖,炙烤不知多少次险些僵硬的身躯。

要找什么?他想。

一个答案,一个机会。

一位只出现在梦境中的人。

帝释天生来因属性是罕见的生命与光而被认为是神子,自小被抱离家中,在教会里长大。世人无不赞美神子的铂金发丝,那发梢的金色,就如他出生时耀目晨曦。他的魔法天赋与技巧都无需质疑,最拿手的是控制光变幻为藤蔓,开出东方的莲,给予他人心灵的净化和安宁。

但他一直被一个问题所扰——为何是莲花?他没有家人与东方接轨,唯一有关的,只有梦里面容不清的人。那是帝释天无数日夜都会梦见的人。他有着不同于帝释天身边人的深色皮肤,平时看不清面容,只知道赤色眼瞳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的胸口,正纹着白色莲花。

好想看清他的样子,帝释天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转而又开始陷入对今日梦境的回忆。

“神子大人,您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一旁的侍女小声询问,打断他的思绪:“您看池里那些花……开得更盛了。”

帝释天看向他的神殿莲池。金莲本是疏密不一各自含苞摇曳的,此刻都露出黄金作蕊,放出怡人莲香。

“也许是吧。”帝释天收起对于梦的回忆,在这空旷神殿环顾一圈,还是回归了现实。

再如何向往又能怎样呢?他只是被信仰束缚在这宽广监狱里的囚徒罢了,再如何精致的吃穿用度,也只会让他更像被豢养在金丝笼里的雀鸟。他只怕永生永世都不会享有探知这个世界的权力,更何况寻找不知在何方的人?

池中本悉数盛放的花又随他所想开落了几瓣。侍女猜不透他想法,在内心小声嘀咕了几句。

“我承来自光明之神谕降世,是将一切拯救的神之使者。遭苦受难于世间苦苦挣扎乞活的人啊,由我带来之光明来解救你们罢……”*

帝释天是如此悲悯而无情地俯视在台阶下跪着祈祷的众生,碧玺瞳中容着整个人间。他以人的肉躯散发无尽神性,外在仁慈与威严结合。他身后明明只是教堂的沉色石墙,站处和信徒所距不远,却好似地狱距于天堂。日光透过穹顶周七彩琉璃而下打在洁白发顶,他沐浴在光里,如同上天亲自加冕。

“辛苦了,神子大人。”每当祈祷结束时分,主教总要向他致谢。他的微笑是那样真诚,可帝释天知道,这只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尊敬。

所有人都只把他当做工具。是棋子,也是换取利益的绝佳选择。不管他能否看见,无数围绕利益角逐的风暴不断发生,永无止息。他喜于早慧,也悲于早慧。他看清了真相,也只是他人眼中的木偶。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

生为神子,帝释天时常会想,我难道不该履行我的责任吗?我理应去解救那些在世上苦苦挣扎的苍生,去净化藏污纳垢的土地……可他只剩祈祷,祈祷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明能给这些唯余无奈的生命不过举手之劳的救赎。他因神而生地信仰,又因信仰,而无尽迷惘。

他生来能勘破人心,无法避开无尽丑恶,也为可贵正直欢欣。可为何内心丑陋、盘剥他人者能站上高位,而善良正派、心为众生人总会消失无踪?他想不通,也无法想通。明明这都是应该被拯救的教徒啊。

内心折磨即是他的地狱。他在底部望着一线明灭不定的光悲叹,也无比清楚一点——他可以自燃为光。

用他的血肉作为燃油,用他的同情点亮明灯。他在等,在无边的黑暗间等,在华美的囹圄间等,在心中的痛苦间等,等那一线可以照亮尘世的机缘。年复一年。

那人是在帝释天濒临崩溃时来到他梦境的。先是不明不白出现,也不说话,比帝释天足高一个多头的身高带来极大压迫。他立在梦中的无边夜色里,身上沾着让帝释天忍不住皱眉的血腥气。

但帝释天不知怎的,笃定他没有危险。

“好大的酒味。”来人吸吸鼻子不满皱眉:“你才这么点大,怎么就学会喝酒了?”

“你是谁?”少年无视他的疑惑,也不讶异他熟稔的语气,清脆嗓音是竖琴拨动的响。

“我?”对方回答显然没有丝毫犹豫:“我是远方的来客,是一位从地狱来到这的魔神。”

“你来自远方吗?”帝释天的眼里仿佛闪烁细碎星子:“若我称你为魔神大人,你又能否告诉我关于远方的故事?”

来者一笑:“神子也会提出这样任性的要求啊。”

“我只想通过你看见那些离我过分遥远的一切。”

如果我能够看见远方,如果我能够切身见证世人的疾苦,如果我能以梦的形式飞出牢笼,还有什么会不愿意呢?

“好。”对帝释天而言,魔神的确是非常善良的。

他们在梦中有属于他们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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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高的小丘,一间小木屋,能一眼看见鱼的清澈干净的湖泊……

这些都是魔神亲手搭建的。帝释天看他背后伸出触手盖屋、挖池,让梦成为他生命中最有温度的地方。

在此的生活带来最优佳酿也无可比拟的麻痹,醒来面对世界,也只会加倍痛苦。但是,帝释天不舍得离开。无论是这不断延续的梦境,还是他第一次无法看穿的魔神。

倘若生活已经铭刻伤悲,那么,暂时的逃避也许是一味良方。帝释天珍视的家人虽然并不会带给他温暖,但他依旧在乎血缘的纽带无法逃脱所肩负的沉重命运。为了已经刻入骨血的责任,他无法远走他乡。

“有时我在想,要是别人的苦难都能由我来承担就好了。”那是帝释天第一次看见魔神恼怒:“为我在乎的人挡下神罚罪孽,担起一切,这样我就算会在下一刻死去也会觉得万分值得。”

“怎么可能!”魔神好像赌气一样丢下鱼竿,又小心捡起,沉声道:“你就没想过在乎你的人的感受?”

“在乎我的人?他们不在乎我。”帝释天轻描淡写地说出他无法挣脱的现实,语气像是刚刚钓起一条小鱼。

神子生来就站在高处,好透过昏暗忏悔室的小孔来观察人间的。那些身居高位者的下流事迹,寻常人家的日常琐碎,归家旅人的路途见闻,都化作忏悔者的低吟传到他的耳中。

教义说,我们应当给罪者救赎。帝释天收起过分天真的理想,可是有些人真的值得我们去救赎么?就算是光明的信仰者,这些给他人带来苦难的人,也值得我去拯救么?

想法愈发清晰,他的光,竟也逐渐开始黯淡了。

“神子,你信仰不纯。”

主教的话,为帝释天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保护和优待都划上代表终结的休止符。神子信仰不纯——这将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他连棋子的资格都因这想法被剥夺,只能成为家族的负累,成为上位者的又一个弃子。

帝释天于是回归他阔别已久的家族。他离家太早,身为幺子,只要不死就是掌门人的善待。

纵然他只是十余岁的少年啊。

“所有人都对我保持基本的礼节,因为我是族长的幺子。”帝释天如是和魔神笑着谈论:“但是我的不存在对他们而言可能是更为令所有人满意的结果。”

“妈妈因为生下我害了疯病,谁都不认识了。这是我在忏悔室听到的。大家总骗我她去我不知道的地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装作一无所知好了,帝释天温润笑着,让谎言编制成把他包裹在无法呼吸的茧。妈妈的病是我害的,大家对我的厌恶是我自己招来的。如果牺牲我,一切是不是就都会好起来呢?

“我不是神子,是一个灾祸。”

魔神恨不得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告诉他这都是假的,至他的眼中帝释天从来都不是灾祸,也不应该背起他难以承受的重责。

“神子大人,”魔神咬牙切齿,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狠狠嚼碎来消解心中的怒火,“你不许这么想。”

“可事实本就如此。”帝释天向他施展没人见过的任性:“我想吃你上次做的汤,真的很好喝。这次可以多加些糖吗?唔……别生气,就是感觉上次还不够甜。”

魔神沮丧如被戳破的球:“我气的不是这个……算了。”

“谢谢魔神大人。”帝释天只在他面前才笑得像个少年。

“战争开始了,贵族必须选一位子女去父亲选你去。”长兄平静向帝释天宣告,不论他是否愿意:“一切家族会帮你安排。”

从小被人伺候长大的帝释天,养尊处优的帝释天,孤身一人坐马车去往前线。家里果然还是帮他做了些安排,不在最前线的军医,正好让他能用用尚有余烬的光法。

起初士兵无人看得起这位少爷。他们见过太多的贵族老爷们了,只会颐指气使,并无作用,看他们恰如看将死的蝼蚁无情。他们将他隐隐排斥在外,让他遭受冷落,让他自己摸索该如何生活。

帝释天手上因粗活磨出一层薄薄的茧。他自幼长在教廷,见过太多人太多事,竟也习得了一眼看人的本领。他懂得士兵为何厌恶他,表示即使自己根本无过也可以给出理解。

他永远这样温和包容谅解他人施与的不公。魔神听他的描述想着,他就没想过没有人会这么回报他吗?

“你真是傻得无可救药。”魔神掌心燃起火焰又不知道该毁灭谁,分外懊恼地握紧拳头,将火熄灭了。

魔神抱帝释天上屋顶看星星。星星很远,彼此很近。帝释天找不到更多话题就试着数自己的心跳,甚至好奇它何时才能安心长眠。

有人在战场后方唱响颂歌。这消息似是长了腿儿在战场上传播,将士们无不惊奇。是颂歌?是颂歌。在这宛如人间炼狱的地方,居然也有人妄图救赎么?

白鸟自不知多远的天边飞来,轻巧落在帝释天略弯起的小臂上。

“飞鸟啊,你定是跨越万水千山而来。你见过生机无限的绿野,也飞过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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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焦土。”帝释天重新露出他在神殿里看众生的神情:“看,这无垢的白羽因飞越战场染上多少尘埃。你本不带着硝烟来,又为何要惹上污垢?”

他深知飞鸟是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的,只是用手轻抚过鸽羽,待尘垢除尽,目光追随它的振翅仰望到更远的高空去。

帝释天在这里感受到无数绝望。哀嚎与血在兵器相接里缠绵交织,百姓流离失所,不亚于圣典所描绘有关地狱的景象。魔神也是地狱来的,他身上的气息,和这里无比契合。魔神能给他带来安心,而这里只能让他加倍因世人的受难痛苦。

这仅是前线。帝释天依战士的家书知晓,哪怕不在此地的人们也因为战争无法过上安心的生活。贵族皇族对百姓施以枷锁,剥削本最该享受平静的人们难以安宁。

我,生来应该挽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的神子,竟来到他们身边也无法拯救他们。

帝释天拿起了酒杯。

*:此处纯胡扯,对西方教派不感兴趣

“你还在向‘神’祷告吗?”

“我的神?”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知道。”

生为神子,压抑天性,屈从命运,按照天命既定轨迹前行,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即使无人把帝释天看做高高在上的存在,帝释天也依旧没有放弃他自打来到这世上便根植于心的信念。

他不会怪罪尚未被开化者对他的侮辱与轻蔑。这些诋毁和一时的看轻无法阻碍他向信仰前行的脚步,不过可怜人们无知的产物罢了。他不在意这些。他会撇开所有障碍,会借助外物逃避梦境以外的现实免去绝望,会想尽办法竭尽所能实现他来到世间的职责。

现在他没有找到那条路。但他心中有一种直觉,一定会找到的。

“安息吧,迷途之人。”帝释用最仁慈的目光面对伤口狰狞尸身,帮助战士合上不瞑的双眼。

空灵安魂曲将厮杀后的战场笼罩。歌唱者的嗓音已然有些嘶哑,仍不减歌声圣洁。士兵们刚刚打退敌人猛烈攻势正在休整,只感觉身心乃至疲惫不堪的灵魂都在这歌声中被涤荡干净,重获新生,生出名为信仰的虔诚。

一曲终了,帝释天向天际望了下,开始救助伤员。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仰视后才感到空落落的安心再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如果无所见是常态,他究竟本希望透过天幕看见什么?

今日依旧是灰沉浓云占据视野。他们且战且守,且战且退,基本没有人还有斗志去谋划反攻了。

我的祈祷,我的颂歌,我的安魂曲,我为生灵日夜吟诵的经文……都没有被神明听见。

帝释天开始憎恶这永无回音的循环。

“邻国进攻打的是除去我们昏庸无度的暴君的旗号。这只是借口,我们没有暴君,只是不得民心且略有些昏庸。”帝释天吃着魔神给他烤制的莲花酥说着:“近来好像要下雪了,后方供给没有及时上来导致军心浮动,唯一可喜的是士兵们没再那么排斥我。”

“你没考虑过……”阿修罗没点明,但相信帝释天其实心中早有猜想。

“我不愿信。”帝释天本就吃得慢,速度又缓下一些。

“你生来应该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魔神又往他手里塞一碗甜汤:“为什么要抗拒踌躇?”

帝释天接过已经特意为他放凉的汤,没有再辩驳。

族人说,拥簇国王,永远忠诚,这是他们的天命。他们也许不知,早在神殿的时候,他就已经把那顶金红的皇冠稳妥拿在手中过了。神子行天授职责,需要被这些规矩束缚么?

“贵族与皇族早已离心,就算我已经不在教廷,也可以得到所期望的支持。”

帝释天小心地打起了一点自信,又在下一刻感到和当初仰望时相通的空落,感觉眼皮过分沉重:“我没来由觉得这些事本不必我来的。就好像……有人会比我更合适这份荣耀。”

魔神把盛着莲花酥的碟子往这边推了推:“这就是属于你的。谁也抢不走,你也别想送出去。”

帝释天失笑:“其实我并没觉得有人适合,只是一个奇怪的想法罢了。”

他侧头问:“魔神大人会一直看着我吗?”

“尽我所能。”

帝释天终于觉得吃着口干,端起碗喝了口汤。沁甜汤水流过食道,给他以淌过心脏的错觉。

甜得刚好。

或许他们都注意到了,或许只有一个人注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帝释天看见魔神那一刻起,莲花会悄悄开满湖泊。

神明真的有身居高位的忠实信徒吗?帝释天对此深表怀疑。

如果神无法回应请求,神无法施以惩罚——祂,毫无争议,将变作牠。人们的信仰源于需求和恐惧,在名利场争斗的高层尤其如此。帝释天只需要利用这些需求和畏惧,以“神子”与贵族甚至更多更高的身份,来攫取他所期望的东西。

没有人会在意他是否“信仰不纯”,没有人在意“神”究竟是谁。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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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矛盾,他只需要轻轻搅局,就能带起风云。博弈,周旋,利用,防备,这些不过是身为贵族子弟生来就应该学会的生存技巧。

有的人将牺牲,但更多人将解脱。

帝释天走过战争的焦土,除了无尽血泪,也只能看见肮脏的手在背后不停疯狂掠夺。这些生命不被上位者看做生命,那么背上傲慢贪婪之罪的人也应该付出与之相对应的代价才对。

“权力,无数人趋之若鹜而独我不甚在乎的东西,终于也必须轮到我入场去争夺了。”

“请保佑我吧,我的魔神大人。”

他心中信仰已经被另一人悄然代替。在无知无觉间,在潜移默化的陪伴里,他的信仰不再只是没有温度的神像,不再是空有经典的传道者,而是能够切实来到他梦里的,自称魔神之人。

异常糟糕的雪夜。天上还是笼着不见日月的浓云,供给已经快跟不上了,但后续物资依旧未到,所有人都只能节约粮食以防彻底断粮。帝释天没有要求特殊优待,只是食用比他人更少的食物,然后极力用烈酒把自己灌醉。

胃里被劣质酒精烧灼到产生了撕裂般的痛楚,他不感觉饿,只是整个人仿佛要从内部燃烧起来,把这该死的大雪烧融。

酒精带来令人意外的冷静。帝释天裹上狐裘,掀开营帘。

“给我一次机会。倘若我失败或造成重大伤亡,那便分食我的血肉充饥罢。”

用一场豪赌,博取一切的开始。

帝释天会永远记得那场胜利。在他指挥下一小支兵力顶着风雪随他奇袭敌人后备粮草,守卫逐个暗杀。能装下的一并带走,那些带不走的,几乎都被一把火化为无法再使用的残骸。待到敌方恢复暴雪阻断的通讯反应过来,他们早在对方攻击范围以外满载而归。

及营地,雪恰停息。帝释天羸弱的身上落满雪花显得难堪重负,但他始终是直着身体的,那样温暖笑着,以掠夺的方式给己方带来希望。

“现在胃还疼吗?”梦里,魔神反倒更关心他的身体而非他描述得惊险刺激的战斗:“不要总亏欠自己。”

帝释天假装放在心上,话锋一转询问魔神:“魔神大人,可以教我兵法吗?我感觉今天所为还是有颇多不足,看来太过于稚嫩了。”

高大的魔神一扫往日只是钓鱼下厨的柔和,显得气魄很是摄人。明明看不清面孔,可帝释天总觉得他在审视自己。

“对,有缺。”魔神随手在地上捏出个沙盘,示意帝释天在对面坐好,果真进行异常详尽的解释并提出改进建议。

帝释天仔细听着,那样乖巧,让魔神那点小小的虚荣心接近盛满。

“您真像无所不知且无所不能啊,魔神大人。”末了,帝释天浅笑惊叹。

那雪夜对大多数人并不是好天气,于帝释天而言,却是一个。

他永远都无法挽救所有人,他永远都不能滞留在原处不前。无论是从高处被人推落谷底还是从最底端回到高处,他必须不断去追求抛却外物本心最诚挚的愿望,无论使用何种方法、历经几多心碎。只要能达成那个愿望,无论何种绝望,他都甘之如饴。

兵权才是掌握大权的重中之重。它是无数人垂涎的渴盼,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双刃兵器。帝释天要做的,是尽量在无人觉察的地方蚕食这块甜美蛋糕,假借效忠家族之名给予傲慢者最深最痛的致命重击,将操盘手变作傀儡。

信鸽带来亲切虚假关切。

「吾弟,见字如晤。父亲听闻你身体向来不好怕你在军中受到暗算,特送来助手与补品,记得及时收下。」

「致帝释天,族人都很高兴你能够取得这次重要战争的局部胜利,还请继续上前,我们都为你高兴。」

「将军,族长为你如今的辉煌成就感到荣幸。不知近来可有时间回家族一聚?和谈后,你的名字将成为家族永远的荣耀。」

帝释天很清楚,他们只是认为自己还是任人摆布的玩偶。玩偶不会背离主人,只会在主人看似有情的关爱下归顺主人心意为主人挣得更多的快乐。出身使他能够以不过分费力的手段握住重权,也能在她还不够强大时把城堡碾为废墟。

自己是扮演者,也是会在他人不经意间把丝线握入手中的人。在多年隐忍后,如果把现状比作国际象棋,那帝释天少说也该走到皇后之位。

国王虚有其表,真正的权力早已被少数人瓜分。多年征战稳夺重权的帝释天,毫无疑问分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

终于,当帝释天平定外患率领军队进入都城之时,发现他脱离掌控的人只能看着他背影咬牙。可惜他早已不再是浅水里柔弱待采的娇花,谁敢来犯,只能被以最残酷手段镇压。

“长大了。”魔神还是比帝释天高出许多,温柔地抚过柔软发丝,暗藏着难以察觉的情绪:“帝释天。”

“我在您面前永远年轻。”帝释天斜靠在阿修罗怀中,显然失去最开始的生疏:“魔神大人,直到我死……”

“你不准提那个字眼。”魔神意识到自己语气似乎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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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又放缓一些:“我是说,不要想着你的死期,永远。”

“我虽空有神子的名号,也不过凡人罢了。”帝释天合上眼,感觉无比安详而宁静,好像找到永恒的归宿。

我这样满手血腥的罪人定不会去往天堂,帝释天自嘲,将魔神大人的怀抱看作归宿再合理不过。它不如母亲唯一一次清醒时抱住他那样柔软到只剩下心碎,裹挟着他暂时还没能明白的安全感,好像生活的一切辛苦都被治愈消解。

他想要过度贪恋这个怀抱,生出青年人应有的情愫,渴望将对方留在身边,被完全征服。他想要有与之比肩的高度和勇敢,追逐他的脚步,成为可以和他并立的存在。到那时他才会点明那些越界的依赖和爱慕,把所想变作现实。

哪怕他走到再高的地方,手上掌控多少权势,今生都绝无可能。

所以帝释天只能在梦里欺骗自己,表现出雏鸟的依恋,汲取对方的温度。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他连对方的长相都无权看清,又能提出什么僭越要求?魔神来到他的身边,这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神迹。像是久战获胜后落在他身上的一线光芒,穿过纯净天穹与污浊凡世的阻碍,把光明加冕在银光闪烁的盔甲上。

“我不在乎他们对我的称谓。”帝释天在临近更深梦境里低喃:“所谓神子,到现在更像是血池生出的莲。”

魔神掌上布满了茧,顺光滑的脊背划过。略痒。帝释天在他怀中睡去,他也就那样静静陪伴,没有一丝倦意。

“你看上去好乖。”魔神声音有些发紧:“也只有在梦里。”

帝释天因为惧痒,眼睛打开条介于真实和虚无的裂隙。透过这缝,他在模糊意识里终于铭刻下魔神本真的面容——眉目坚毅,非善非恶;戾气深重,又有着和外表截然相反的温柔。

白羽是鸟飞到已经近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高空时落下的。帝释天为自己戴上那顶奢华沉重的皇冠时,一片羽毛恰巧拂过他的指尖,好像有人刻意在这样无人敢发声的时刻进行恶劣暧昧的挑逗。他用手帕擦净手上刚刚沾染的血迹,单膝跪下,拾起那片不合时宜的白羽。

“为什么要坠下到这禁锢呢?”

帝释天走到窗前伸出手,看羽毛随风又起新的旅途。

没有人敢将新皇的名讳道出。他那样干脆利落地占据最尊贵的帝位,又把狂妄骄横骑在他们头上的人斩草除根。堪称苛刻的政令条条把人锁住不得动弹,铁血手腕又叫人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他们安宁了么?

他们终于安宁了。

他们真的解脱了么?

我不知道。

帝释天陷入了无梦的噩梦里。梦里不再有魔神的身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血,誓要他反思一路走来所有的过错与深重罪孽。他眼里所有的水,发出的莲,都是让人发怵反胃的腥红。无需那些背地里的诅咒,他就已经离死不远了。

当白鸟在冬日清晨啄响木门时,帝释天似有所感,回望这片暗蕴生机和危难的土地。光再次洒满他周身,照得发丝如宝石折射万丈光芒。身上的披风也被霞光映得仿佛燃着一团火,温暖他在王座上冰冷已久的身躯。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眉心,好似爱侣迟来安慰的吻。

帝释天感觉自己身轻如羽,终于也踏上那些轨道以外的路。这是他第一次追寻这看似后天又像本能的旅途,他本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方,直到一次次将心底燃着的火焰盘问。

一个答案,一个机会。

一位只出现在梦境中的人。

心中燃着的火,是指引前路的光。

他们都说我们生于苦海,修行为筏,驶至极乐彼岸。我不知何意,我的爱人。他们让世人忍受苦难,我却只愿他们此生便脱离苦海,以我为筏。

你呢?

你愿共渡众生,还是只愿渡我呢?

帝释天已经分不清自己与沿途积雪的区别。彻骨的冷意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入不足以御寒的衣物,在某些晃神中,他已经融入了这方看不见与归处的茫茫天地。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骨血是否鲜活,只知道自己还有近乎消弭的意识。

那是永夜中的一豆灯,是暴雪后的一线曦。

帝释天并不害怕迷途。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借以感受胸膛那点微末的温暖——它不属梦境,它真实无比。

他不再是试图拯救苍生的神使,不再是战场上近乎从无败绩的大将,不再是身居高位遭万人诅咒的帝王;他褪去了万般光华和荣耀,成为朝圣者,前去他心目中向往已久的土地。

我会超脱现实来追随你,我的魔神大人。我已抛却一切,走到你的身旁。

圣洁庄严的冰雪那头,帝释天不在乎有无春暖花开的天堂。哪怕是万丈深渊,他也只会毫无顾忌地跃下。

有人会接住他。

就算我无数次从高处落下,帝释天不知何来的信心,有人一定会跨越所有艰难险阻接住我。

这是刻在灵魂记忆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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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宠而骄,是为数不多铭刻成本能的信任。

帝释天终于在雪地的尽头停下了长久不息的脚步。目之所及的尽头,有人背着光看他,刺眼到令人落泪。

哪怕就在这一瞬间安息,帝释天也只会发出满足的短叹。他想要移动僵直到难以再行动的身体奔向他的光,他的光却已经向他而来。一个紧到让人窒息的拥抱,好像从不胜寒的云端落入篝火。

莲花在他的身后盛放。

“冷吗?”

“我知道你在等我。”

燎原的烈火融化无尽冰雪。帝释天重获新生,在那人的怀里看见了春天。呆滞,直到心头涌起一阵无法抗拒的恍惚。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他们的初遇带着血色,他挡在他身前阻隔危难,像是神明降临到了不见光明的巨壑;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那些热烈激情的深夜,更为有力的拥抱缠绵使他和眼前人融为一体……

帝释天张开眼与他对视,眉目含笑:“已经没事了。”

遇见你,就是一切的救赎。

他踮脚,让寻常亲吻宛如一场隆重庄严的献祭。大概是不愿重逢过于庄重,在亲吻之后帝释天又用嘴唇亲呢碰了碰阿修罗的鼻尖。

天边星星坠入深林,带起燎原之火。

阿修罗用唇描摹帝释天的眉眼,带着灼热的温度,要让被寒霜渗透的血肉在这吻里焕新至沸腾。帝释天忍不住合上观察世界的门户,感觉到业火烧过他的眉心、鼻尖、下颔、脖颈,停留在左胸那颗心脏的方位。它那样剧烈地跳动,鲜活无比,把所有都当做给他人的礼物。

牙印和着吻痕落下,猎食者终于不再压抑天性,在祭品皮肤上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印记。它们蜿蜒错落,像洁白天地下了赤焰做的雪。

舌在腹部流连,在小腹和腰窝处撩拨惧痒的神经。帝释天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不知该往何处逃避,只能让细瘦纤长的指虚虚搭在阿修罗肩膀,用力收紧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足。他的紧张自然引起阿修罗注意,在手背留下虔诚而安抚的吻。

十指相交在胯侧,唇沿骨骼暧昧摩挲舔吻,留下绯红在雪白皮肤上静待时间消磨。器官在情动间复苏挺立,阿修罗笑了声,将它含入温暖湿润的口腔,舌灵巧抚慰让帝释天难耐呻吟。

“阿修罗,别碰……”

于是阿修罗真的不碰了,轻飘飘放过那处,改为把人压在身下亲吻,用生着厚茧的指在蚌肉上抚摸。

粗粝的触感袭上细嫩处,电流自被略过的红珠迅速转化为快感冲击帝释天的理智。阴蒂被反复揉捏对待,原本有些发涩的甬道也终于可以容纳手指的侵入。

“我不怕疼的。”帝释天低语。

“你夹得太紧,我疼行不行?”阿修罗声音低哑附在帝释天耳边说话,惹得帝释天耳根发热,“明明好吃好喝招待你这么久,怎么还说这种话。”

没等回应,阿修罗堵上帝释天的嘴,手上也没停下。那处逐渐湿软,帝释天禁不得扯下莲瓣折腾,在指尖探到敏感点时环住阿修罗,莹白修长的腿也搭在他的腰际忍不住想要收紧。

阿修罗素来体温偏高,情事时更是要把帝释天烫得浑身发软。花瓣残骸滚入旁的土里,咕啾水声无法忽视。快感在帝释天体内堆积,化作修整干净的指甲在阿修罗背部遗留的抓痕,迎来第一次释放。

那根的形状早在此前无数次缠绵中记住,帝释天失神地咬住阿修罗肩膀,口中是断续呼喊:“慢,慢些,阿修罗……”

“会疼吗?”

帝释天没有出声回答,感受着穴道被寸寸侵入的窒息。他松开牙关,还在牙印处堪称挑衅地舔了一下。本来还想怜惜他的人呼吸猛的加重,改为用肉刃破开许久没有造访的内壁。寸寸推进,为欲望被挑起者带来甜蜜的折磨。

他们再度亲吻,唇舌交缠,放任意识在快感中更加混沌。共攀高峰,迎来顶点,又再次投入到欲望的海洋。

他们说,阿修罗象征着毁灭,是一个祸害,是危险的因素。他们畏他不受掌控,说出不堪入耳的言论,以最高高在上的姿态用最险恶的居心做最为愚蠢的错事。

我的阿修罗,我的奇迹。你面对他们的谩骂与诋毁表现出你身为英雄的宽容与大度,但我无法容忍。我知我生于泥泞而罪孽缠身,你与我不同,你如果有罪也只是过分心软,对我抱以过多的信任。所有人对你的过多污蔑,都值得死刑。

我是这世间的罪人,我的英雄。我承受的罪业比苦痛更多,我成日忍受生来的枷锁,可以也值得担负所有的罪名。我看见了你的过往,加以利用,化作刺向你心头最锋利的匕首。你不该对我心软。你是本该永远在高处的人,为何要选择接住向下坠落的我?你为何不坚持怨恨我直到我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又为何要尝试无数次拯救我?

你不该揽下所有罪责使我忘却你重归光明。当白羽落下的时刻,我只身立在云端宫殿,看它如我的回忆轻轻擦过。

小坡犹在,重逢更为心动。

天域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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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已经落幕,但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木屋里,帝释天刚吃完莲子羹,因着小计划已经规划完备准备开始实施,开始让阿修罗听他一开口内心就警铃大作的话语:“如果可以,阿修罗,我想让你看见:哪怕生而相悖,哪怕无法看清面容,哪怕你其实不在我身边,哪怕你只是我梦中遥不可及的幻影……我都会试着不顾一切、抛弃所有来爱你。”

“……你又想做什么?”

“我曾无数次设想过一个情景。”

阿修罗本能地后撤了两步。

幻境再度展开。

“要扮作不认识我,不然我要生气的。”

金光破开云层,照在新生儿的发顶。

神子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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