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是什么性子?且不说他有没有耐心对付小孩子,单是这么个小娃娃有足够的勇气扑莫雨就足够令人惊讶了。而那个小娃娃,虽然乍看上去有些像兰荫山上的婴鬼,但仔细一看,身上不仅没有丝毫妖鬼之气,反而灵气十足。最重要的是,哪怕燕赤霞自己这等从不在意容貌之人都瞧得出来,那小娃娃五官和莫雨像足了五分。
如果这都不是亲儿子……
燕赤霞惊讶之余又有些好奇。
他听说草木成精的精怪不分雌雄,也可以说是雌雄共体,雷劫之前,旁人提起兰若之主不就是忽男忽女的吗,如今是雷劫淬体才变成男体。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小娃娃究竟是谁生的呢?
燕赤霞的目光漂移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可不敢问。
莫雨瞥了燕赤霞一眼,淡淡道:“那个是二毛,是器灵。”言外之意,绝不可能是他的儿子。
原来如此。
燕赤霞做恍然大悟状,但心底那么一点遗憾,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雨:哼。
————
龙虎山是阳县有名的凶地。
龙虎山为应天山一脉西行所致,顾名思义,其山势似龙盘,似虎踞,山环水抱,乃是风水中有名吉地,毗邻的阳县虽小,但人杰尽出。阳县之人相信这是祖先之灵庇佑,代代将尸骨埋葬在龙虎山上,希冀能够庇佑子孙万代。
然而,二百年前,一场地动彻底将一切改写。
先是从来风调雨顺的阳县接连数年不是洪涝就是干旱,一场场瘟疫更是夺走了阳县一半人的生命。城隍庙中供奉的神像开裂,水井中打上来的不再是清冽的井水而是鲜血。县中无论青壮老幼,明明毫无病症,但身体却日渐衰败下来,药石罔顾。
阳县中人整日生活在惶惶之中,四处求神拜佛,也曾请来高僧道士做法,但做法的高僧在未完成法事之前就七窍流血而亡。
龙虎山之凶,终于惊动了朝廷。当代国师奉命前来,尚未进入阳县地界,远远瞧着龙虎山就大惊而失色。
原来,那一场地动,赫然将一处风水吉地变作了大凶之地,而且是凶地中最为棘手的天然聚阴之地,阴气直接囊括了偌大龙虎山以及一旁的阳县,其阴气之森堪比九幽冥地。人是肉体凡胎,自然无法承受阴气侵蚀。
而此处的聚阴之地比起古籍上记载的更加可怖。
聚阴之地虽然对凡人是要命的地方,但对于阴灵而言却是大补之物。然而此处的聚阴之地上,却无一丝游魂怨灵,倒像是阴灵尚未成型就被这聚阴之地吸收。
国师当初只推测出七七八八,后来蜀山掌门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这分明不是普通的聚阴之地。
没有一块聚阴之地会如此处一般,深入地脉之中,将其本身与地脉连接,一损俱损,同时以阴气为媒介,在人灵魂离体而被鬼卒接入地府之前,抢先打破其灵体,化为阴灵之气吸收。
当代的蜀山掌门,也就是燕赤霞的师祖无法破除龙虎山这片聚阴之地,只能在阳县和龙虎山外构筑阵法,并请朝廷将阳县之人迁移。
然而,阳县之人,纵是离开了阳县,但却无法改变身体早衰,往往不到三十岁就亡故。
他们的祖坟就在龙虎山上,家族的气运与龙虎山相连,纵是远隔千里之外,亦无法逃脱。唯一幸运的是,他们的魂魄不至于化为这片聚阴之地的一部分。
迄今为止,阳县早已成了荒城,年久失修的房屋,枯瘦干瘪的野狗,不见丝毫人烟。而龙虎山上,鸟叫虫鸣早已不闻,唯有那满山的林木郁郁葱葱,绿得让人心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龙虎山上在这一日却传出了人声。
“师兄怎么样了?要不我再抢点阴气?”
尚未无人回答,龙虎山上的林木却无风而动,疯狂地摇动起来,抖落落叶无数,似在愤怒。
只见得满山的坟冢之间,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一块墓碑上。
那年轻人穿着一件深蓝色劲装,头发随意地扎在一起,窄领箭袖,越发衬得青年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再观其相貌,只见他五官生得极为俊朗,剑眉星目,足以令无数女子怦然心动。但与他俊朗外貌所违和的是,年轻人的面部以及双手所裸露出来的皮肤不同于常人,颜色竟然是灰白色的。
青年扯了扯唇角,似乎想做一个笑的动作。但努力了半天,他的嘴角仍旧是僵直的。他不禁叹了口气,然后一挥手,做出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龙虎山上本来就飒飒的阴风猛然变得强烈起来,疯狂地吹动山上的一切。瞧着那架势,似乎想要将这青年吹上天,最好吹出龙虎山的地界。
青年耸了耸肩膀,低头看向方才扯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团透明的气体,虽然扯在手心里,但还挣扎不休,似乎想要脱手逃跑。但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青年的五指山,好半天,那团透明的气体终于老实起来……或者说,是自暴自弃了。
青年像是揉团子似的揉着那团气体,还不忘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道:“师兄,这次揉成苹果样子好不好?”
“……”
第68章
青年又揉又捏,终于将那团气体团成了苹果状,好吧,更像是一颗多了个坑的李子。而后他献宝似的站起身,慢慢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极为僵硬,几乎走一步停一步,膝盖弯曲的动作更是生硬无比。待得他慢慢快挪到目的地时,已经差不多是半柱香的功夫。
比起初醒时候浑身动弹不得的僵硬,如今他已经好很多了。
反正已经不是人了,要求不要那么多。
想到幼年时候听过的鬼怪志异,他不知该做何感慨。
原本以为必死,好吧,他如今应该也算是死了。但死后还能和师兄在一起,虽然这日子过得操蛋些,但总归,他们还在一块儿。
他如今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师兄他能够……
“无……无忌……”
正感慨间,青年忽然听到了异常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喉咙间堵着块砂石一般,难听得刺耳。但青年却眼睛一亮,虽然面部僵硬做不出半点表情,但眼中呈现的喜悦却是无论如何无法忽视的。
青年一高兴,脚下顿时失了分寸,然后左脚绊右脚,下一刻,他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扑在了一双黑色的靴履之前。
青年僵硬抬头,正对上一双充满了无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