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沈天云脚步不停,只遥遥向柳夜阑一行人行了一礼,便扶起自己的妻子,丝毫没有停留地离开了此地。
柳夜阑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这小镇之中,心中亦是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怅惘,他环视周遭那些纷纷与自己的亲人“团聚”的镇民,好似一夜惊魂中所有一切的黑暗罪恶都已经随着阳光的出现而消失,可是,在一声悲痛欲绝的哭泣之中,终究是提醒着所有人,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再也不能回来,就同这镇上夭折的许多幼童一般。
仿佛知道他此刻心境,童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只低声道:“柳兄,终究你……大家都安然无恙。”
柳夜阑苦笑,说的也是,经过这恐怖诡异的一夜,童青与他还能这般安然交谈,已然是大幸了,只是,他看着童青低低咳嗽,不由又皱起眉毛道:“你不该来此地的。”
童青却是斜睨了他一眼,却是不再说话,柳夜阑见他面色苍白,亦再无心情在此地停留,只想着这小镇中缺医少药,他想知道之事也已经差不多查探清楚,还是应当赶紧返回安平给童青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柳夜阑甚至没有去看那想与他再说些什么的沈氏老族长,只与蒋叔致简单交谈之后,他们这一行人竟也与沈天云一般,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地径自起程离开了溪涂镇,竟连那沈氏族长再三挽留都没有耽搁他们半分功夫。
马车上,看着童青再次陷入沉睡,蒋叔致的目光自童青苍白的面色流连至那只牢牢抓着柳夜阑衣角的手上,神情是他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复杂。
柳夜阑却是在这马车颠簸中,伏案写着什么,好半晌,他抬起头来,看到蒋叔致复杂神情,便不由道:“三哥,怎么?”
蒋叔致看着浑然不觉的柳夜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童青无疑是父亲最看重的一个孩子,自幼身世那样坎坷,却偏偏有了这样的心思,不论是换作身边哪一个弟兄,蒋叔致都能笃定,自己必是会再三劝解,甚至将二人远远隔开,可对于童青,自幼畸零孤独,那样的决定……会不会太过残忍了些。
蒋叔致竟然就此沉默下来,柳夜阑神情间却是十分疑惑:“三哥?”
蒋叔致心下苦笑,瞧,这书呆子自己却是半分也没有觉察哪,自己这表弟可当真是……唉。
看着柳夜阑,他只生硬地转了话题:“这么说来,张王两户灭门之案,你是已经有了准数了?”
柳夜阑思虑道:“却也未见得。”
蒋叔致讶然:“难道不是这镇上那敬水衫背后的邪物所致?”
柳夜阑却只在蒋叔致的追问中意味深长地道:“邪物?呵,或许吧。”
邪恶的……从来不只是神鬼话本中那些非人之物啊。
柳夜阑随即道:“此间事恐怕还要向蒋县令明言,其余的,既然县衙已经将一切推到马三头上,便也不必激起民间不必要的猜测,只是这溪涂镇恐怕还需县令大人多费些心思。”
蒋叔致本以为令张王两氏灭门的必是那邪物无疑,毕竟,离开溪涂前,他已经从沈氏拼凑出了王氏搬离溪涂前后始末巨细:那王氏次子本就不学无术,却偏偏在镇上一群地痞流氓的教唆下向水神发了愿,要通过童子试,他识得的字都没有几个,怎么可能通过?
可他却偏偏通过了,王氏二老连同王氏长子知道真相之后都是极其震惊,水神之愿既已灵验,自然是要还愿的,家中那件敬水衫难道要套到自家孙儿孙女身上?再如何不舍,镇上代代相传的规矩便是如此,否则水神降临的惩罚没有任何人承受得起。
可事到临头,王氏长媳却后悔,直接将那套到儿子身上的敬水衫搡到了自家丫环身上。
随后便有了王氏全家连夜逃离溪涂镇之事,至于那丫环,水神自来不会收童孩儿之外的祭品,王氏为防意外,却还是悄悄将那丫环送到了溪水之中,最后沦落那样一个神智全无的怪物,无怪乎王氏到了安平急于驱逐马三,不过是怕这些诡异黑暗之事包不住罢了。
后来王氏灭门之事,蒋叔致看来便是那邪物报复不守祭礼规则之人,至于张氏,既然与刚刚搬到安平的王氏交好,又是与王氏一般的灭门惨案,必也是一样,犯了那邪物未给祭品的规矩,没准就是王氏中人向张氏泄露了许愿灵验之事,张氏不似王氏在溪涂,对于敬水衫之事知之甚深,对于那邪物深深敬畏,恐怕更不会在意什么祭品,只会当个笑话听罢了。
这样恐怖的邪物,蒋叔致想想都不寒而栗。
民间多的是愚夫蠢妇,有时为了不切实际的愿望求神拜鬼无所不极,若是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件事,只需要缝制一件小小的古怪孩童衣衫便能许一个灵验的愿望,想必定然会不顾一切去做吧。
哪怕是知道那愿望之后的代价,蒋叔致也很难去说,这世上没有人不愿意。
毕竟,不是每一对父母都深爱自己的孩子。